“姐姐与卢断到底是什么关系?”
虽说,江绒雪用这套说辞打发了太子,但她心里根本没底。这卢断既然与父亲的案件有关,那么姐姐的失踪必然与此事也有关。
又或许找到姐姐,就能得到案件的真相呢?
可江绒雪知道,自己不能告知赢行知姐姐的事,赢行知若知道自己并非姐姐,必然会怒她欺君之行。
若她不是姐姐,他还会帮她么?
江绒雪深知自己的处境,她很快否决了这方法,秋水姑姑一边帮她置换床褥,一边道:“二小姐也不知么?”
江绒雪摇首,“我一直身弱,姐姐不会说这些来让我烦心。”
她本就是幼女,又容易生病,家中最娇惯的就是她,若是干系到这些世家人情之类繁杂之事,必是不会让她多劳。
秋水姑姑放下手中的活计,想了想,“大小姐的事,若您都不知,那只怕只有夫人会知道了。”
是的,姐姐的事一般都是与母亲商议的,可是牢狱中的父亲却说,他与母亲都不知道姐姐去见的人是卢断。
更何况,母亲已经出京,她就是想问姐姐与卢断的关系也无计可施。
还有谁会知道呢?
江绒雪垂首,挖空脑袋的想,企图在以往所有与姐姐相处的细节中寻得一丝线索。
秋水姑姑见她面色发白,赶紧上前给她披了一件衣服,安抚道:“姑娘,别急,越是着急越容易乱了阵脚,不如放开思绪,休息好了再徐徐图之。”
江绒雪张唇,还未出声,外面便有人轻扣门窗,是清欢的声音,“江姑娘您睡了么?”
她敛去面上神色,声音清亮的回应,“还未呢。”
清欢开开心心的开门,他手里举着一碟葡萄,恭恭敬敬的放在她身前的小案上,瞧那一个个晶莹剔透又饱满多汁的果实,她忍下心里的馋意,赶紧解释。
“这是殿下给您的,是今日皇后娘娘送来的,殿下说他也吃不完,就让奴婢挑了好的送到姑娘这了。”
见江绒雪一时没动,秋水姑姑上前接了过来,笑着说:“确实是大小姐喜欢吃的,殿下真是有心了。”
姐姐爱吃葡萄,没想到赢行知居然也还记得,江绒雪指尖轻触胸口,那一瞬的异样让她感到不适,又被她迅速压了下去。
大概是因为今日她要赠他那份桂花糕,所以太子礼尚往来。他知道姐姐喜欢吃葡萄,所以为她送来。
所以她弯唇笑了下,好似很开心,“放那吧。”
清欢讨巧道:“整个东宫都知道殿下对姑娘好呢!”
她本以为姑娘会高兴,可江绒雪面上的神色却一瞬变幻莫测。她没有吃葡萄,分了一些给清欢,叫人出去了。
秋水姑姑察觉出她的异样,道:“怎么了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
“整个东宫都知道……”江绒雪抿唇,“太子殿下为何不瞒着呢?”
毕竟她的存在并不光彩啊。
“许是越瞒着越容易露出破绽。”
江绒雪手指摩挲着卷宗,她心底隐隐有些不对,不断回忆起和太子相处的点滴,以及所探听的消息,并隐隐有些不安。
离开皇后寝宫的路上,任平生将今日七皇子入吏部任职剖析一二,太子听完倒是没什么反应。
他心想也是,太子估计早有预料,只是圣上将人送去吏部,怎么说呢,这吏部在朝中地位特殊,陛下这般安排,更像是在敲打太子。毕竟湘郡王刚刚倒台,陛下不想再发生三年前那等事,也不愿让太子掌太多的权。
好在殿下这些年也再没性差踏错过,惹圣上生疑。
除了......任平生不由自主的想到如今还在东宫的那位,哎,怎么就这样了呢。
“殿下,您准备选太子妃了么?”
适才皇后提了一嘴,很显然在催促,其实这事已经提了一两年了,前两年赢行知在边疆的时候,宫里头已经论了一回,只不过他人不在没办法定下而已,现在人回到京城,可不就要盘算起来。
可殿下宫里现在还住着一个呢。
“若是江姑娘知道殿下因为未来的太子妃要将她早早赶走,估计要伤心。”他不禁感慨。
太子侧过身看他一眼,“你想让她留下?”
任平生连忙摆手,“当然不是,属下只是觉得,江姑娘对您用情至深,说来,若不是您前两年在战场上,说不准这太子妃之位,江家真有一搏之力呢。”任平生的语气还有些惋惜,“若真选太子妃,殿下将她赶走,她一人在外也挺可怜的。”
可怜?
太子敛去神色,江氏冤案确实有可怜之处,可江绒雪凭借这份可怜和恩情来到东宫,若没有一丝心机,他是不信的。
只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些。
回到东宫时外边已经下起了小雪,雪花扑朔在寒风里,冷意森然,虽还未至夜里,但冬季天色昏暗得早。
东宫并不算太大,所以能看到太子的书阁处仍旧亮着一盏灯,不用猜就知道,是有人此刻在书阁里等着太子呢。
这个点,估计已经侯了一日了。
果不其然,进去后便看见女子蜷缩在褥垫上,手里攥着一本书,似乎等的累了,趴在案上闭目。
听见动静,她又瞬间惊起。
那双眼睛带着情绪,第一时间落在赢行知眼里是落寞的,转而一点点变成欢喜,明媚。
赢行知目不斜视,渐渐走近,一站一坐,两人上下相视。
江绒雪伸出一只手,轻轻的牵住了他的衣角,听语气甚至有些委屈,“殿下,你终于回来了。”
还不待他回答,江绒雪取来了另一块软垫,又扯了扯他,“你坐!”
似乎是想看看她究竟能做什么把戏,太子并未拒绝,斯文的跪坐在蒲团上,静静看她翻开书页。
自从她来到东宫,也许是那夜风雪太重,她愁虑过多,是以身子不如以往丰润,面上的肌肤也更冷白些,看起来弱不禁风,面容消瘦,甚至有些清冷意味。
她翻开账本,声音清晰的解释,“殿下,这是你借阅给我的鸿胪寺账本,鸿胪寺的公用之财都有册记,周大人在那次筵席之前便拟定了开支,筵席所请用的所有开销均记录在册。”
她又翻开另一册书卷,双目有神。
“这是我寻到的另一个册子,这并非官家所记,是当时周大人聘请的酒楼所记账册,里面的逐一记录比鸿胪寺的记录更加清晰。酒楼的菜并非按照所拟定好的价格,未免塞外来者自带食材,故以原食材为价,加工费用另算。”
太子看过,这次鸿胪寺招待外来使臣的,请来的是在京城中颇有名气的百年酒楼,所用钱银都是由官府出,这账册大理寺的人也翻看过,并无不妥。
“殿下可知,这不妥之处在哪里?”她忽然转首,对上太子的视线。
赢行知见她眸底亮色,轻轻回应,“愿闻其详。”
“虽然这两处的总账是对得上的,但我一一细算,酒楼的这份账单不对。”江绒雪将账册翻到一页,指尖点着三字,“这紫苏叶,在酒楼所记里是七文。”
她又翻到一页,“这河虾是四钱,加上其他的数目,这场筵席只购入食材所花费应是一百零五两余四钱五分,可是总账却少了四钱七分。”
太子一目了然,轻轻点首。
“这场宴席上,多了一道菜。”她紧紧的攥着书页,转目微颤的看着他,“就是我爹爹爱吃的,紫苏河虾。”
“也就是说,这道菜并非徐大人先前所定,而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任平生忽然惊悚,忍不住问,“而且这账册,是有人动了手脚?”
“清平园离东街太远,是以做手脚之人不宜前往其他酒楼另寻菜肴,便以个人名义找厨子开了一份小灶,将这盘菜端到我爹爹的桌上。”江绒雪细想下去,“因其名分不属于鸿胪寺,所以官府所记的账册上没有这道菜的价钱,而酒楼的账册又被有心之人动了手脚。”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何所有人的菜中都有蒙汗药,唯独爹爹的菜肴中没有,是因为这份药根本没有加在筵席菜肴中,而是另一道没有在册的菜中。
之后,这道菜或许以不为人知的方式被幕后人处理的干干净净。
没人会想到江绒雪居然能查到这么细致的地方,任平生心里不禁对江姑娘改观,他本以为江绒雪和其他想要攀附太子的世家女一般,指望以自己的姿色和可怜之处打动太子,从而为她们遮风挡雨,令太子为她肃清真相。
女子的温软固然使人心动,可太子是太子,并非轻易堕落于男女之情的傻子。
江姑娘,是真的想以自己的力量查出真相。
他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自家太子,还好,太子的神情依旧平静,他翻看过账册,继而合上,抬眼望着女子。
“你说的不错。”他表肯定,“但你是否想过,若真如你所说,有人吩咐多做一道菜,而这个人,现在在何处呢?”
江绒雪本想说,无论是谁,不都可与酒楼的厨子对峙,好揪他出来么?可转念,她又觉得不对,如果当时酒楼的厨子知道有多一道菜这件事,为何他不肯说呢?
因为忘记了,还是因为......不敢说?
她双瞳中忽然显露一丝惊恐,“这个人,难道是受害者之一,已经死在了冰湖里?”
不错,太子颔首,如果他没猜错的话,那人如果要斩草除根,就连酒楼的人也不会放过,那么厨子自然不敢说出来,亦怕引火烧身。
可再去看江绒雪时,却发现小姑娘此时面色如雪,连唇色都隐隐泛白,好似遭受了打击,虚弱如同白纸,再细细看,她的眼下似有青痕。
“江吟夏。”他面色微凝,“你多久没有正常入睡了?”
江绒雪迟迟没有答话,太子微扯唇角,“你......”
下一瞬,女子脆弱的身躯栽倒下来,因为两人坐的太近,下意识的,太子伸手扶了一把,她弯腰伏在他的胸口处,紧抓着他的衣襟。
哪怕她消瘦,可该有地方的肉却一分未消减,最近她许是药喝的太多,浑身上下都是淡淡的药香,太子眉间微动,张唇却并未训斥。
他轻轻托起她的臂弯,依旧平静,“若你觉得困,就先回去休息。”
江绒雪她靠了一会后,扶着案沿支撑起身子,看见太子前襟一片皱乱,她闭下眼,“抱歉,殿下,我是不是让你很困扰。”
太子轻笑,“是。”
任平生听了忍不住冒冷汗,太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不近人情。
但他其实说的是真话,就算太子答应了帮江姑娘查案,但也不会将她一直留在东宫的,留在这里,祸患太大,更何况太子选妃在即。
除非……任平生想了一下那个能让江姑娘留在东宫的办法,赶紧打住思考,怎么可能,那可是太子,别说皇后,太傅和陆将军都不会同意的。
江绒雪没有辩驳,而是沉思了片刻,忽然,她缓缓笑了一下,就像枯木忽然生了一朵小花。
“我也不想让殿下觉得为难,我一直敬重殿下,若有一日殿下铁了心要赶我走,亦或者我连累到殿下,我不会死缠烂打。”
“所以……”
她缓缓凑近,直至两人凑得极近,连站在一旁的任平生见了都觉得有些脸红,不好意思再看。
她婉声请求。
“请殿下再容忍我一些,可以吗?”
太子静看了她一会,他的眼底情绪难辩,太子身居高位多年,很难让人看清他心中在想什么,也无法从他那张恍若神明的俊美容颜上猜出什么想法。
江绒雪的问题更像是一种试探,她轻轻触碰他的底线,企图验证自己的猜想。
她这般距离的靠近他,告诉他自己是无害的,不会让他为难,请他为她放松一些警惕。
然后,太子轻轻点首。
“既答应了你,便不会食言。”
“不过。”太子忽然笑了一下,“你现在就在孤的手里,于孤来说,捏死你跟捏死一只蚂蚁并没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