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他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

“那么多人,都掉到海里淹死了?”

蝉鸣翻沸的夏夜,商绒枕着软枕,在垫了凉席的榻上,听着身畔少年讲到引人入胜处,她手中的素纱蝴蝶刺绣团扇不动了。

衣袍淡青的少年倚靠在床柱上,说着便咬了一口苹果:“七大门派的武功秘籍都在那大盗手中,他们美其名曰是为七大派讨公道,实则都想独吞秘籍以求得独步武林之机会,哪知偷鸡不成蚀把米,山崖上那一战,不少人都成了底下海涛浮浪里的鱼食。”

商绒恍然,“难道你那时就在那儿?”

折竹闻言,卧蚕的弧度稍深,他轻笑出声,虽未答话,但答案却已经很明显了。

“那时你们楼主让你来泽阳,也是让你来夺秘籍的吧?可你没有,那你回去,是如何与她说的?”

商绒摇晃团扇,轻柔的风拂过少年鬓边的浅发,他浓密的眼睫也轻微颤动,隐隐扬唇:“说我没赶上啊。”

什么武林秘籍,他一点儿兴趣也没有。

当初来泽阳一趟,也不过是看个热闹。

折竹坐起身,对上她的眼睛:“这个故事今日便说到这儿,你快闭起眼睛睡觉。”

折竹揉了揉她的头发,一边吃苹果,一边朝屋外去。

盛夏日光正盛,屋中放置了几个冰盆,多少也驱散了一些午后的闷热,但商绒还是无心午睡,她坐起身,看见那少年走到庭内的树荫底下,随手捻来玉米花生精准地扔入鸽子笼的小瓷碗里。

三只鸽子咕咕地叫,争先恐后地抢食吃。

少年垂着眼,饶有兴味地在那片斑驳的树影底下看着它们。

光线太亮,树荫太浓,于是穿梭于缝隙间落在他身上的光斑就更加闪烁耀眼,他乌浓整齐的发髻间银簪华光熠熠。

他十三岁初入栉风楼时,曾只身一人来过的地方。

沿海的渔村风土人情又有不同,但商绒来到这里后还没有出过门,只因她初来乍到便受了风寒,到今日方才好些。

那少年在庭内逗弄鸽子,而商绒则在窗内用手臂枕着下巴看他,眼见他要转过脸来,她一下缩回去。

她不知少年已瞧见她雪白的锦缎衣袖在窗棂前晃了一下,他立在树下看着窗前那盆颜色淡蓝的山花,漆黑的眸子清辉漾漾。

商绒重新躺了下去,竹席凉凉的,圆枕软软的,她举起来那柄素纱团扇,指腹轻轻地触摸上面银色丝线绣的蝴蝶,最终以团扇遮住脸,细腻的素纱遮挡了几分强烈的日光,她的眉眼在扇子底下隐隐约约。

这一觉迷迷糊糊睡至黄昏,商绒只觉得有一根冰凉的手指轻戳她的脸颊,她不堪其扰,皱着眉抓住他的手指,勉强睁起眼睛看清他的面庞。

她才记起来,午时他们说好要等不那么热的时候去看海。

用过晚饭,天色已经彻底暗下来。

商绒裹上一件薄披风,便迫不及待地拉上折竹的手出门。

星云密布,月华郎朗。

少年的腰身被蹀躞带收束得窄紧漂亮,银蛇软剑缠在金扣中,竹绿色的穗子随着他的步履而轻轻晃荡。

他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商绒走出院门。

海边的木架上还晒着没收的渔网,好几个小孩儿在礁石上玩儿螃蟹,他们瞧见那提灯的少年少女朝这边走来,便一个个地探着脑袋好奇打量。

“折竹哥哥!”

一个小男孩儿朝他招手。

折竹盯住他,没想起来他是谁。

“前天你将买来的花蛤都给我了。”那小孩儿蹦蹦跳跳地跑过来,仰着脸朝他笑。

折竹总算有了点印象。

前日他在村中的渔农那儿买鱼,渔农只剩了一条鱼和一小筐的花蛤,便劝他全都带走,但商绒在病中不能多吃,他顺手将花蛤都给了门口的小孩儿。

“这就是哥哥的娘子吗?”

小男孩儿的目光落在他身边的商绒身上,那些在礁石边玩儿的小孩儿也跑了过来,好奇地围着他们两个人看。

商绒的脸有点红,不知道怎么应付小孩儿。

折竹侧过脸来瞧她一眼,将怀中的一瓶糖丸扔给他们,翘起嘴角,语气轻快:“是啊。”

“你们自己玩儿,不许过来。”

他叮嘱一句,牵着商绒朝另一边宽阔的海滩上去。

柔软的沙子是湿润的,似乎海浪方才来过,商绒的鞋子沾湿了些,但她也不在意,拂面的海风微咸,银白的月光落在海面,粼粼泛光。

这片海域好辽阔,她遥遥一望,天海近乎一色,好似没有边际。

浪花雪白,水声激荡,商绒发现地上莹白漂亮的小贝壳,她蹲下身去捡来几个,又好似想起些什么,忽然唤:“折竹。”

海风吹着她的衣裙猎猎而动,商绒望向身边的少年:“很快就是七月十九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七月十九,

是她与他约定好的,属于他的生辰。

少年咬着糖丸,想也不想:“没有。”

“你就没有什么愿望吗?”商绒蹲在地上,仰望着他。

“有啊。”

他垂下眼睛与她相视,笑意渐浓,“我希望那三只鸽子不要太笨,不然簌簌的书信便不能寄去玉京了。”

栉风楼作为天下第一杀手楼,驯养信鸽也自有其不一般的方式。

商绒望着他,忍不住随着他嘴角的弧度而弯起眼睛,她拉住他的衣袖站起身,灯笼里的烛火被海风吹熄了,月华落了少年满肩,她上前两步走近他:“可是你自己呢?”

“我什么?”

他轻轻挑眉。

鬓边的浅发总是不听话地往脸颊上跑,少年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将浅发绕到她的耳后,而她看着他片刻,才道:“没关系的,折竹。”

“你的愿望不关于你,那我的生辰愿望以后就都关于你。”

他再也不肯吃长寿面了。

可是,她还是想让他知道,在这世上,并非无人在意他的到来,并非无人珍视他的生命。

至少,她是最在乎的那一个。

“以前,我以为夫妻便是皇伯父与他的妃嫔那样,又或许,是我父王与母亲那样,”商绒牵起他的一只手,“所以大真人说我不能成亲,我心中其实一点也不难过,若夫妻都是他们那样,我宁愿孤身一人。”

“可是折竹不一样。”

她仰面看他:“很奇怪的是,只要我一想到,与我成为夫妻,与我在一块儿一辈子的人是你,我就满怀期待。”

“你……”

少年眼睫微颤,整颗心因为她的目光她的言语而翻沸难止,但他却忽而捂住她的嘴巴。

商绒不明所以,眨动一下眼睛。

不远处,那几个小孩儿已用捡来的树枝燃起了火堆,准备烧螃蟹吃,少年瞥了他们一眼,随即揽住她的腰身,迅速藏身于一块巨大礁石的背后。

才松开捂住她嘴巴的手,他的吻很快落来。

熄灭的灯笼已被他丢了,他一手环紧她的后腰,紧贴着她的唇,揉碾深入,在这片被礁石挡住的阴影里,呼吸相近,唇齿纠缠。

“你说这样的话,”他又很轻地亲了一下她的唇角,声线平添一分哑,红润的唇瓣贴着她的耳廓,“我就会很想亲你。”

商绒垂下脑袋埋在他怀里,轻轻地喘息。

“折竹哥哥?”

小男孩儿跑到灯笼那儿,没瞧见那对少年夫妻,疑惑地唤了一声。

商绒吓了一跳,脸颊发烫,忙推开折竹,后退两步。

裹在帕子里的贝壳掉了,她俯身去捡。

折竹隽秀的眉微皱了一下,他走出去,盯住那小孩儿:“有事?”

“哥哥,你们在做什么?”

小孩儿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望着他。

“玩儿。”

他懒懒地答。

商绒从阴影里走出来,小孩儿看见她手里的贝壳,才恍然:“你们在捡贝壳呀。”

小孩儿原是来邀请他们一块儿去烤螃蟹吃。

有两个孩子甚至还跑回家去拿了两条鱼来烤。

商绒与一个小女孩儿分食了一条烤鱼,认真地用树枝在沙滩上教他们写自己的名字。

有海风的夏夜,一点儿也不闷热。

回去的路,是少年背着她走的。

一如南州山间的雪夜,曾有个衣袍雪白的少年,赤足踩雪,背着她往前。

商绒环着他的脖颈,脸颊轻蹭他的脸颊。

“痒。”

他的声音懒洋洋的,却不躲她,藏不住语气里的开心。

他轻声笑,商绒也跟着他笑。

“这是我第一次看海。”

她说。

“日后你想看多少次都可以。”

折竹垂着眼帘,在看地上被拉得长长的,他和她的影子。

商绒不说话,脸颊却还抵着他的脸颊。

紧紧地抱着他。

月华好似银霜般清莹,在檐上落了淡淡一层,迎面的夜风凉爽,即便没有灯笼,她也能隐约看清远处那道院门。

那是十三岁的折竹在这世上拥有的第一个家。

不在瓦舍林立,繁华热闹的城中,而在这个靠着一片辽阔海域的小渔村里。

可是她很喜欢这里。

她知道,

他就是她梦寐以求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