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宝地(只许簌簌看的秘密...)

堆云坊里前后出来十数人,个个神情锐利地盯着对面黑洞洞的窄巷子,捂住藏在衣裳里的东西,大步朝巷中去。

赤衣女子率先走进去,雨丝飘飞,长巷晦暗,她半眯起眼睛,审视起前面那一道背对她的身影。

那人久久不应,赤衣女子拧起细眉,正欲抬手,却见他忽然回转身来。

赤衣女子心中警觉,立即转身却见数道黑衣身影从高檐下落,一瞬之间,那些藏在她身后不远处只待她一声令下的属下被迫匆忙与这些突然出现的人短兵相接。

赤衣女子听清身后那人奔来的脚步声,她袖间金丝一闪,回身缠住那青年的剑刃,却听檐上一道属于少年人的,清澈而凌冽的声音传来:

她蓦地一抬眼,对上那张沾着雨水的,隽秀白皙的少年的脸。

只见他手中薄刃银光闪烁,赤衣女子心下一凛,匆忙之下只得再以袖间的一柄短匕相迎。

她双足重踩青年的胸口,旋即一脚踢中他的脑袋,金丝收回,她回头专心应对起那少年凌厉无匹的剑招。

仅仅几招之内,赤衣女子便已不敌,她重重地摔在砖墙上又跌下去,吐出鲜血来,剧烈的疼痛令她恍惚,半张脸压在雨水里,这一刹又清醒了些,她才惊觉这窄巷里不知何时已寂静下来。

浓重的血腥味裹在潮湿的夜雨里,她那些预备瓮中捉鳖的人,都已悄无声息地入了这少年的瓮,死了个干净。

黑衣少年在她面前蹲下身,雨珠顺着他的下颌滴落。

“你说什么,奴家听不明白……”赤衣女子几乎是咬着牙般,不防少年的剑刃忽然刺入她的右臂,她痛得尖叫起来,满脸的妆粉斑驳,她明显感觉到刺入她血肉的薄刃隔着衣料轻松削断了她缚在臂上的金丝。

“奴家不过是一个身不由己的女人,”她喘息着,声线都在发颤,“小公子又何必这般为难于我?”

然而此时在这少年面前,她显然用错了把戏,他非但不知怜香惜玉,薄刃更抵入半寸,几乎要刺穿她的骨肉。

“奴家真不知什么妙旬!”赤衣女子痛得哭叫起来,难捱这种剧烈的痛苦。

折竹抽出剑刃来,沾血的剑锋微晃,点滴血珠滑落,“这堆云坊的主人是谁?他又为何要你杀我?”

赤衣女子狼狈地倚靠着砖墙,“我只不过是听命行事。”

“用这种东西做防身的武器,想来江湖里也没几个人,”折竹盯着她,冷笑,“你如此珍视它,是否它便是你主人所赠?你说,若我查得此物的底细,是否便能厘清他的身份?”

赤衣女子闻言,蓦地抬眼,她心下一沉,本能地便要将金丝彻底销毁,却又猛地一顿。

蹲在她身前的少年静默地睨她,竟是拦也不拦。

赤衣女子浑身冷透。

“果然,你见过他,并且也知道他的身份。”

折竹得逞般,眼底犹带轻嘲:“不急,你还有机会慢慢说。”

姜缨命人将窄巷里的尸体处理干净,再将那赤衣女子打晕带走,他收剑入鞘,跟在黑衣少年身后朝窄巷尽头那一道朦胧的亮光而去。

“薛浓玉在西北,他已投靠叛军首领谢舟。”

姜缨将才得来的消息低声说与他听。

折竹一言不发,行至窄巷尽头,在那一簇橙黄的灯影下忽然站定,才回过头来问:“二哥他们还在玉京?”

“是,但这消息属下能探知,想来栉风楼中也已知道,他们三人应该是要去西北了。”

姜缨如实说道。

纵然他们这些人已脱离栉风楼,但也认得楼中的记号,多少也能得知一些楼内的消息,第二,第四,第五三位护法是为薛浓玉来的玉京,而栉风楼若要杀人,从不畏山高水长。

虽然薛浓玉此时在西北叛军之中,那三位护法大抵不好下手,但他们总归是要去西北瞧瞧的。

“趁着他们还没走,正好叙旧。”

转角的后街清冷寥落,折竹走出这片灯影里。

“公子,我们如今已不是楼中的人了,若贸然寻着记号找上门去,只怕……”姜缨心有犹疑。

“去找他们做生意也不行吗?”

折竹气定神闲。

“做生意?”

姜缨一愣,没明白。

“他们要去西北,我正好也要人替我带一封信去西北给薛浓玉。”

“为何要带信给薛浓玉?”姜缨更是一头雾水,半点儿也猜不出这少年的心思,“他既将长姐之仇算在了明月公主头上,也难保他不会将灭门之灾也算在公主头上,他与您分明不是一路人。”

“薛淡霜既是个通透聪慧之人,与她一胎双生的薛浓玉若还从这满门的血仇里醒不过来,那么他又何必逃到西北。”

折竹抬眼瞥他:“他入西北,便是带着一颗反心去的。”

“可您既有梦石帮衬,又何必插手西北的事?”

姜缨心中疑虑更甚。

细微的雨珠坠在折竹浓密的眼睫,这般晦暗的光线里,他的神情被遮掩干净:“权力,是会推着一个人走的。”

“我一定要在梦石登上太子位前,将她带出宫。”

——

细雨不停,声息却小,商绒开着那道窗,不知何时便在罗汉榻上睡着了,夜风吹得那扇窗狠狠一拍,她又忽然从睡梦中惊醒。

坐起身,内殿里的灯已燃了半盏,少年仍没回来。

她心中不宁,拥着被子坐了一会儿,想起那两个傀儡娃娃,白日里她担心鹤紫发觉那些不属于宫中的物件,便将它们都锁到了她床榻的暗格里。

这会儿再无心睡眠,商绒起身扶灯,走到自己的榻前去,掀开被褥,推开底下的暗格。

两个傀儡娃娃静静地躺在一沓书信上,她将它们拿出来,而烛火照见那些书信上的字痕,她顿了一下,随即将灯放到一旁,从中拿起那些信件来,一一地看。

有一样夹在里头的东西落到了暗格的角落底下,她伸手去摸,却摸到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她推开自己的那些杂物,将那个沉重的盒子以及那个精铜所制的小小的鲁班锁拿了出来。

这两样都不是她的东西。

她摸出底下的那只纸蝴蝶,上面的字迹清峻飘逸,并非是其它那些信件上娟秀的“明月公主敬启”。

而是——“只许簌簌看的秘密”。

商绒的眼睛无知无觉地弯起来,拆开纸蝴蝶,视线扫过那寥寥一行字:

“这是我最重要的东西,暂借你的藏宝地一用。”

末了,还画了一个笑脸。

商绒用手指戳了戳那个笑脸,想起某夜她拉他坐到她的床上,给他看暗格里她从小到大自己珍藏的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我觉得重要的东西都放在这里,睡觉枕着它们,我会觉得很安心。”

那时,她对他这样说。

再将目光移向被她放在一旁的那只匣子上,在灯烛的映照下,那匣子冷冰冰又金光灿然,像是黄金所制,四角皆镶嵌有浑圆剔透的宝石。

匣子上有一把锁,她从未见过那样的锁。

匣子虽小,却很重,那把挂在上面的锁也很重,其中的精密并非此时借烛光便能用肉眼看清的。

忽然间,

商绒想起在蜀青的一夜,那时她方才发现少年腕上的旧疤,忍不住好奇的心思,过问了他的往事。

“我曾想摆脱我背负一样东西的宿命,厌极倦极,左思右想,唯一死了之。”

她脑海中浮现他的声音。

背负一样东西的宿命。

她伸手触摸那个冰凉的黄金匣子,其上镌刻的图腾神秘而复杂,再将那个鲁班锁拿起来,商绒在灯下细细地看。

殿外隐约的动静令她一瞬警惕起来,匆忙将匣子与鲁班锁重新锁入榻里的暗格,她赤足下床,掀帘出去。

“鹤紫。”

商绒看着窗纱上映出的影子。

鹤紫在殿外闻声便推门,外头风雨不止,声势渐大,鹤紫的裙袂与发髻皆被雨水漂湿,在门槛外躬身唤:“公主。”

“发生什么事了?”商绒问。

“陛下下了旨,撤换纯灵宫的侍卫,听说往后,咱们纯灵宫的守卫都由凌霄卫轮换当值。”

鹤紫如实说道。

什么?

商绒扶在门框上的手指蜷缩起来。

贺星锦本不欲打扰公主,只亲自挑选了十数名凌霄卫带淳圣帝旨意来与长定宫中人替换,但在月洞门外,蒙蒙雨雾中,他侧身衣袂擦过被雨水冲刷过的油绿枝叶,似乎瞧见不远处的那道殿门已开,有一道纤瘦的身影在那儿。

他还是穿过月洞门,踩着雨水走到那寝殿石阶底下,俯身行礼:“公主,可是打扰了您休息?”

“皇伯父为何忽然撤换侍卫?”

商绒听清他的声音,才恍惚地,视线落到他身上。

“是荣王妃入宫面见陛下,亲自请的旨。”

贺星锦垂着眼,恭谨地答。

“母亲……”

沾了的雨水的门框湿滑,商绒扶在其上的手支撑不住,她不敢置信般,后退两步。

她在禁宫十四年。

她母亲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每回入宫,也都是直奔纯灵宫来看她的。

这十四年,母亲从未与皇伯父见过一面。

也是因此,宫内宫外那些有关她身世的谣言,才一直没有尘埃落定的时候。

可为何今夜,

母亲竟要冒雨缀夜入宫请来这样一道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