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怀远道:“这里不是谈话之所,请随我来。”假山洞里有条地道,通往一间密室,汤怀远带领楚劲松进入密室,这才告诉他道:“飞天神龙恐怕已经来到京师了!”
他以为楚劲松听到这个消息,纵然不是大吃一惊,也会变了面色,哪知楚劲松仍是神色如常,毫无反应。
汤怀远怔了一怔,继续说道:“这消息是剪大先生派人暗中通知我的,据说飞天神龙昨天曾在西山出现。虽然还不敢断定是他,但是他的可能性十分之大!”
楚劲松仍然没有搭话,只是淡淡说道:“是他又怎样?”
汤怀远道:“若然是他,当然是要老兄出手了。”
楚劲松道:“新来的这位齐大圣,武功胜我十倍。”
汤怀远说道:“这位齐先生的武功虽然高强,毕竟是初相识的朋友,他曾与舍弟有言在先,此次他只是为了想见识飞天神龙的武功而来,是否出手,要凭他高兴,他说,倘若他看出飞天神龙的武功与他相差太远,他就没兴趣出手了;但倘若比他高出很多,他又不敢出手的。”
楚劲松笑道:“要找到一个武功刚好和他不相上下的人,可就难了。”
汤怀远道:“是呀。而且出手的目的也和咱们不同。用他的话说,他只是想见识飞天神龙的武功,不想卷入漩涡的。但你知道,剪大先生和徐大侠则是希望咱们能替武林除害,杀了飞天神龙的!”
楚劲松道:“人各有志,咱们也不能勉强他替咱们去出死力!”
汤怀远道:“还有一层,他是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有些事情,恐怕还不能告诉他。比如说飞天神龙藏在西山的消息,我就未便敢告诉他。”
楚劲松道:“你疑他是替飞天神龙来卧底的吗?”
汤怀远道:“料想不至如此。但防人之心则不可无。再说,倘若他只是泄漏出去,也会误事的。总而言之,他只是一枚非到不得已时不能运用的棋子!”
楚劲松道:“那么就不必再谈他了。你只说你们希望我怎样做?”
汤怀远道:“剪大先生请你我二人明日到穆统领府中商议,依我看恐怕他要你第一个出手!”
楚劲松道:“明天我与齐大圣有个约会。”
汤怀远道:“我知道。但这约会不过是拜访性质,不会耽搁你多少时间。”
楚劲松道:“不错,他是这样说的。但我瞧他神气,恐怕还有别的事情。”
汤怀远说道:“如何对付飞天神龙,是目前的大事!什么事情都不会比这件事情更为紧要。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陪他去拜访你,即使他有别的事情要谈,中午之前也可谈完了。剪大先生的约会是在正午,我猜他很可能请你下午就去西山打探虚实。你可得先有个准备才好!”
楚劲松道:“准备什么?”
汤怀远小声说道:“楚兄,咱们是老朋友,我知道你和剪大先生是过命的交情,但这个秘密我不告诉你,我觉得对老朋友不住!”
楚劲松怔了一怔,道:“什么秘密?”
汤怀远的声音更小了:“这个秘密是关于飞天神龙的身份,你不必问我是从哪里打听得来,总之不会骗你!”他们是在密室私谈,但当汤怀远说到“飞天神龙的身份”这句话时,好像还在害怕隔墙有耳似的。
楚劲松笑道:“你我相交多年,我几曾不相信你的说话。但你尚未说出他的身份,怎的就这样紧张?”
汤怀远道:“你不要笑我紧张,他的来头当真是非同小可!”顿了一顿,缓过口气,这才继续说下去:“你猜飞天神龙是什么人,他,他是武功天下第一的齐燕然的徒弟!”
楚劲松笑道:“你给齐燕然的名头吓住了吗?不过,你这消息未必确实。”
汤怀远道:“你因何这样说?”
楚劲松道:“据我所知,齐燕然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徒弟,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
汤怀远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飞天神龙就是他那个已经死了的姓卫的徒弟的儿子,在齐家长大的。名义上齐燕然是他的师祖,实际却是齐燕然亲手教出来的徒弟!正因为他的儿子和徒弟都已死了,他最疼爱这个徒孙!我不敢劝你临阵退缩,但也不敢鼓励你去打头阵。”
楚劲松笑道:“我知道,倘若我打头阵,不论结果是否杀掉飞天神龙,齐燕然是决不会放过我的了。甚至他不仅要杀我替他徒孙偿命,还要祸延我的家人呢。”
汤怀远道:“是呀,所以我不能不告诉你,请你自己决断。”
楚劲松不置可否,只微笑问道:“那你又作如何打算?”
汤怀远眉头深锁,低声说道:“实不相瞒,我也感到为难!本来为朋友不辞两肋插刀,但、但、但……”
楚劲松道:“汤兄有难言之隐,若是不便说的……”
汤怀远一咬牙根,终于说了出来:“楚兄,我与你情如手足,另外一个秘密,我也告诉你吧。我虽然高攀不上齐燕然,但也是有一点交情的朋友!最少,他是把我当作朋友的。”
楚劲松道:“原来如此。两方面都是朋友,怪不得你为难了!”
汤怀远继续说道:“他那个姓卫的徒弟,生前和我交情更深。你可知道他这个徒弟是怎样死的吗?”
楚劲松道:“不知道。”
汤怀远几乎是咬着楚劲松的耳朵说话:“他这徒弟名叫卫承纲,是一个反清帮会的重要人物,被八名大内卫士围攻,他杀尽敌人之后,本身也受了重伤,没几天也死了。”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倒是反清义士的后代呢,怎的却会变成了无恶不作的大魔头?”
汤怀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却道:“你知道干我们镖局这行,是必须交游广阔,黑道白道都要卖交情的。何况我这镖局又设在京师,当然更加不能避免和官府往来。但说句心底的话,我还是比较同情反清的义士的。”
楚劲松道:“这点,我和你一样。如此说来,你是不想插手此事吧?”
汤怀远叹口气道:“为难之处就在此了,若论交情,我和剪大先生的交情比起和齐家的交情深厚得多,这次邀请各方朋友来帮忙对付飞天神龙的英雄帖,就是由我和剪大先生与徐中岳一同具名的,你说我怎能中途退出?”
楚劲松道:“你和他们联名发出英雄帖之时,是尚未知道飞天神龙的身份的。按说中途退出,也不能算是失信于人!”
汤怀远苦笑道:“楚兄,你是懂得世故的老江湖,怎能说出此话?徐中岳要向飞天神龙报仇!这件事是有穆统领替他撑腰的。即使我可以不顾剪大先生的交情,但若穆统领问我因何退出,我怎生回答?”
楚劲松道:“这可真是为难了!这事情已逼在目前,你总得有个主意才好!”
汤怀远皱眉思索,半晌,仍然苦笑说道:“我实在拿不出什么办法,只能求教于你。”
楚劲松道:“急切之间,我也想不出好主意。不过……”
汤怀远道:“不过什么?”
楚劲松道:“我倒想问你另一件事情。”
汤怀远道:“请问。我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楚劲松道:“剪大先生知不知道你和齐燕然相识?”汤怀远道:“不知。”
楚劲松再问:“依你看,那个齐大圣的武功是否齐家的武功?”不用画蛇添足,他所说的“齐家”,指的自是号称“武林第一家”的齐燕然这一家了。
汤怀远恍然大悟,笑道:“敢情你怀疑那个齐大圣是和齐燕然有关的家人么?”
楚劲松道:“我知道他的儿子已经死了,不过齐大圣的武功如此深不可测,我实在不能不有一点怀疑。纵然他不是齐燕然的家人,说不定也曾得过齐燕然的传授。”
汤怀远笑道:“我对齐家的武功,知道得恐怕比你还少!”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那怎么会?你和他是朋友……”
汤怀远道:“他是把我当作朋友。但在我来说,我只能说是和他相识而已。而且只是见过一次面的。”接着他把怎样与齐燕然相识的经过说了出来。“就是他那徒弟卫承纲出事那年,他曾经来过一次镖局,打听他徒弟的消息。我与他素不相识,他居然能够信任我,向我打听消息。就凭这一点,我已经是不能不感激他了。
“那次我对他毫无帮助,他的徒弟惨死的消息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但我知道之时,料想他亦早已知道了。有一个未证实的消息,听说卫承纲身受重伤之后,仍然去找师父,他是死在师父家中的。”
楚劲松道:“如此说来,飞天神龙想必就是那次由他的父亲带往齐家的了。”
汤怀远说道:“详细情形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飞天神龙确实是在齐家长大的。”说至此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倒是希望飞天神龙当真是像徐中岳他们说的那样,是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否则我替徐中岳来对付他,那就更对不起齐燕然了。”
楚劲松默然不语。汤怀远道:“你想什么?”
楚劲松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人言可畏这四个字。”
汤怀远怔了一怔,说道:“你的意思可是认为飞天神龙并非如人们所说那样坏么?不知你是何所见而云然。”
楚劲松说道:“我这只是偶然的感触。这感触是刚刚听了你说的那段有关齐燕然的故事而引起的。齐燕然不是给许多人说成是行为乖谬,不近人情的老怪物么?但在你所说的那段故事中,他却似乎也有古道热肠的一面呢。以此例彼,焉知经他亲手调教出来的飞天神龙不也有好的一面?”
汤怀远沉默半晌,说道:“只可惜这‘人言’,不是普遍的‘人言’,而是剪大先生说的。”
楚劲松忽地说道:“你觉不觉得剪大先生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
汤怀远睁大眼睛,说道:“我,我没想过。咦,听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真的好像和以往有点不同了。但怎样不同,我又说不上来。”
楚劲松道:“就有一点想不通,想不通他为什么和徐中岳这样要好。不错,徐中岳是众口交誉的中州大侠,手段阔绰比他的武功更为人乐于称道。但我感觉他有点沽名钓誉之嫌。这只是我私底下和你说的话,我想你不会认为我是出于妒忌才诋毁徐中岳的。”
汤怀远笑道:“你当然不是这样的人,倘若你是这样的人,我也不会把心里的话对你说了。”
楚劲松道:“那么你不觉得剪大先生如今竟然和他好像是一个人一样,是有点奇怪吗?依剪大先生往日的为人,他去喝徐中岳的喜酒,替他证婚,都还可以说是不违背他的本性的普通应酬,但这么卖力要替他报仇,甚至不惜为他而做穆统领的门客,是不是有点不大像他往日为人?”
汤怀远只能苦笑,不能替剪大先生分辩了。他心里在想:“不错。剪大先生和我不同。我开镖行,有时甚至不能不巴结官府;剪大先生是闲云野鹤之身,他本来无须去奉承穆志遥的。”
沉默了一会,汤怀远方始说道:“楚兄,你是冲着剪大先生的面子才接英雄帖的,和徐中岳并无多大交情,要是你认为犯不着为徐中岳卖命,你就走吧。我可以替你向剪大先生解释。”
楚劲松道:“你呢?”
汤怀远道:“他们不会叫我去打头阵,慢慢再想不迟。但你若不走,很可能明天下午,你就要应他们之请,到西山去会飞天神龙了。”
楚劲松道:“我不走!”
汤怀远怔了一怔,说道:“你决意为朋友两肋插刀?”
楚劲松道:“我和剪大先生是有交情,但徐中岳可还不能算是我的朋友!”言下之意,显然是认为不值得替徐中岳卖命了。
汤怀远苦笑说道:“你倒是把我弄糊涂了,你既要顾全与剪大先生的交情,又不想为徐中岳卖命,这两者怎能得兼?除非他们那个消息是假的,在西山上发现的那个可疑人物不是飞天神龙!”
楚劲松缓缓说道:“消息不是假的,但我也无须去会飞天神龙!”
汤怀远无暇问他怎的知道消息不假,说道:“你不肯走,又不肯去会飞天神龙,那、那怎么向他们交待?”
楚劲松道:“我不是不肯走,是不必走!”
汤怀远不禁又是一怔,说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楚劲松说道:“他们想请我打头阵,无非是要我试探飞天神龙的实力而已,我已经试过了!”
汤怀远吃了一惊,说道:“什么,你已经会过飞天神龙?”
楚劲松说道:“不错,我刚从西山回来。在那里不但见着了飞天神龙,而且和他对了一掌!”
汤怀远恍然大悟,说道:“原来你就是因为和他交了一招,以至大伤元气的!”
楚劲松苦笑道:“不错,飞天神龙的武功的确是比传说的更高!”
汤怀远道:“比你更高?”
楚劲松道:“纵然不是在我之上,也决不在我之下。我年纪比他大,久战下去,只怕多半还是我输。试一招我已元气大伤,你说还用得着再试吗?”
汤怀远惊愕得说不出话来。
楚天虹正在把碰见飞天神龙的经过告诉母亲。
她只有十六岁,过去的日子都是平静无波,这一天的经历,在某种意义上说,超过了十六年来值得记忆的事情的总和。
如今她虽然回到母亲的身边,心情还是未能平静。
她定了定神,希望说得有条理一些。这半日来的遭遇,一幕一幕,重现眼前。
第一幕的场景是秋郊试马。回忆中,最先在她眼前出现的是穆良骅那张讨厌的脸。
本来穆家这两兄弟,纵然算不得美少年,也长得相当英俊的。当然她也不是一开始就讨厌穆良骅,否则她也不会和他们兄弟一起出去玩了。
本来是印象不错的人,为什么会引起她的讨厌呢?最恰当的解释是:语言无味,面目可憎,由于语言无味,令她在不知不觉之间,觉得对方的面目也可憎了。
她记挂着徐锦瑶昨日说的她哥哥的事情,昨天似乎还未说完。出了城,她就一直想找机会和徐锦瑶谈话,可是却没有和徐锦瑶单独在一处的机会。甚至连四个人同在一处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穆家的大公子穆良驹在缠着徐锦瑶,老二穆良骅则在缠着她。
穆良驹和徐锦瑶跑在前面。那四匹马似乎也是经过精心挑选的,穆良驹和徐锦瑶那两匹跑得快一些。她的坐骑则是和穆良骅的坐骑跑得一样快慢。
穆良骅在她父亲面前表现得沉默寡言,在她的面前却是哗里哗啦的说个不停。
他不是不会说话,相反是太会说话了。
他不是不想讨她欢心,但可惜他自以为讨得她的欢心的那些话,却得来了相反的结果。
因为他根本就不了解楚天虹。
楚天虹是个小美人儿,但虽然十六岁尚未足龄,却不像普通女孩子那样容易受甜言蜜语哄骗的。
不错,她确是少不更事,但她是楚劲松的女儿,有她父亲那一份高傲的气质。平时,她是好像普遍被父母宠坏的孩子那样贪玩,也喜欢别人奉承。但要是别人在她身上动念头的时候,或者是自以为看准了她的弱点引诱她的时候,父亲遗传给她的那份气质就自然而然使得她对那人产生反感了。
穆良骅不停的说话,说的无非是夸耀他父亲的权势,夸耀他随时可拿来当作“礼物”,送给楚天虹的富贵荣华。
“京城内外,好玩的多着呢。你跟着我包你玩得痛快,更不用担心有人会欺负你。”接着如数家珍似的给楚天虹介绍“好玩”的地方,“好玩”的事物。
“京城里好去处多着呢!女孩子没有不喜欢珠宝的,你想不想开开眼界,想的话,明天我就和你先去火神庙逛逛。
“哈,你问火神庙和珠宝古玩有什么关系,你不是老北京,难怪你不明白了。不错,火神庙供的是华光菩萨(火神),不是珠宝古玩。但京师的火神庙却是个珠宝市场,庙里供的是火神菩萨,庙门外摆卖的则是珠宝首饰,据说有五六十个珠宝玉器摊子呢。有许多饰物都打造得精巧的。所以说逛火神庙,就是去逛珠宝摊子的意思。
“不过,这些珠宝玉器摊子是给一般平民逛的,虽然也有许多老艺人打造的花巧饰物,拿来作小玩意可以,真正值钱的东西就不能在这些摊子买到了。另外有两间大珠宝店,一间也在火神,一间在堞里的东长安街。在那里才能找到配得上咱们身份的好东西。比如说猫儿眼宝石啦,碧玉西瓜啦,玉树珊瑚啦,汉玉玺啦,夜明珠啦,每一样都要上万两银子的珠宝都有。但这些奇珍的宝物,必须我带你去,掌柜的才会拿出来给你看的。
“说到珠宝,我家中藏的珠宝也很不少,种类是没有珠宝店的多,但据识货的人说,有几件东西珠宝店里也找不到那样名贵的呢。‘价值连城’四个字或许夸大一些,一件珠宝饰物值十万八万两银子是不稀奇的,你要听听名字么……”
楚天虹听他说了一大堆珠宝的说话,早已听得不耐烦了,皱眉说道:“对不住,或许你认识的女孩子都是喜欢珠宝的,但我却是例外。你有价值连城的珠宝那是你的事情,我不想听。”
穆良骅给她打断了话柄,甚为扫兴,愕了一会子,这才勉强笑道:“对,对。听说令尊文武双材,最喜欢的是名家书画,你家学渊源,想必也是喜欢这些风雅的玩意了。那么,我带你去逛琉璃厂,琉璃厂是京师最著名的书画市场,唐宋元明以及本朝的名家书画,那里都有。”
楚天虹笑道:“你找错人了,你陪我的爹爹去逛琉璃厂那才合适。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对于鉴赏字画,我可是一窍不通的。”
穆良骅道:“你喜欢游览名胜,那也行。明天我和你去逛万里长城,后天去芦沟桥,芦沟桥上有四百七十三头狮子……”
楚天虹道:“明天我爹没空。”
穆良骅笑道:“我是和你一起去呀,谁说要和你的爹爹一起?”
楚天虹道:“我要和他一起。”
穆良骅道:“令尊曾经来过京师,这些地方我知道他都游玩过了。他未必有兴趣再去,你又何必麻烦他呢?”
楚天虹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没兴趣再去。我告诉你吧,你说的这些地方,也正是爹准备和我一起去玩的地方。我们一家人去,用不着你来陪伴。”
穆良骅好生没趣,静默半晌,忽地笑道:“别的地方,你爹都可以带你去玩。但有一个地方,却是他不能去的,只有我才可以有法带你进去。”
楚天虹道:“什么地方?”
穆良骅傲然道:“皇帝住的地方!我爹爹是御林军统领,大内卫士都得给我面子。只要你肯委屈点儿,扮作我的书僮,我就可以带你去逛御花园,说不定你还可以见着皇帝呢!”
楚天虹小嘴儿一撇,冷笑道:“好希罕么?我又不想做皇帝的奴才,见了他也不见得就会长命百岁。这御花园逛不逛也罢。”
穆良骅变了面色,说道:“你怎么可以胡言乱语,好在这里没外人听见。”
楚天虹道:“我说错什么了?难道你的爹爹不是皇帝的奴才么?”
穆良骅苦笑道:“你是真的这样不懂事呢,还是故意来气我呢。皇帝乃九五之尊,王侯将相,都是皇帝的奴才呢。做皇帝奴才,那是别人求也求不到的!”
楚天虹道:“你们做惯了奴才,当然是引以为荣了。我可不想委屈自己。做皇帝的奴才我尚且不屑。更不用说做奴才的奴才了。”
穆良骅苦笑摇头:“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好,你不喜欢进宫去玩,那就不去好了。别说得这样难听。”
说话之间,不知不觉已是到了西山。
北京的西山是三座山峰的总称。这三座山峰依次是:翠微山、卢师山和平坡山。他们最先到了翠微山,翠微山山如其名,景色极为秀丽。此时正是枫叶经霜、漫山红透的时节,一眼望去,但见层林如染,令人看得目眩神摇。楚天虹吐出胸中的浊气,方始觉得不枉此行。
一来是山路崎岖,骑马反而不及步行安适;二来他们的目的既是来赏丹枫黄菊,自也不宜跑马看花,因此,他们一到翠微山上,便即下马步行。他们的坐骑都是久经训练的战马,用不着马夫看管,让它们到林中自行寻觅草料,也不怕走失。
上了翠微山,楚天虹只看见徐锦瑶那匹坐骑,却看不见她和那位穆大少爷。
楚天虹加快脚步,走了一程,这才隐隐听到前面高处似有人声。
她是自小就练听风辨器的功夫的,听觉特别敏锐。当下凝神静听,听出了果然是徐锦瑶的声音。
徐锦瑶好像是正在和那位穆大少爷吵架。
声音断断续续飘来:“胡说八道,谁和你配对儿?”
“嘻、嘻,你的爹爹巴不得你嫁给我呢,你不知道么?”这是穆良驹的声音。
接着听得追逐的脚步声,徐锦瑶似是喘着气叫道:“你阻拦我干什么,我要去找楚家妹子!”
穆良驹笑道:“她有老二陪伴,你去找她干什么?”
徐锦瑶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们兄弟不安好心,想欺负我们的!哼,哼,你欺负我还不打紧,楚家妹子可是容许你们欺负的么?你知不知道她的父亲——”
穆良驹笑道:“我知道她的父亲是扬州大侠楚劲松,但我们兄弟的父亲可是御林军统领呢!”
徐锦瑶冷笑道:“御林军统领的官衔或者可以吓得住我的爹爹,只怕未必吓得了楚大侠吧!他要是知道女儿受人欺侮,只怕你们兄弟都得大吃苦头!”
穆良驹道:“我才不怕呢!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
徐锦瑶道:“什么秘密?”
他们走的方向不对,楚天虹听到此处,已是听得不大清楚了。楚天虹连忙加快脚步,向声音来处飞跑。
穆良骅气喘吁吁的追上来,叫道:“你刚才还说跑马看花乃大煞风景之事,为何你跑得这样快?”
楚天虹道:“用不着你管!”被他一打搅,上面的语声,更加听不清楚了。
穆良骅笑道:“别人正在卿卿我我,你想去做比跑马看花更煞风景的事么?”
楚天虹道:“你胡说什么?”
穆良骅道:“我说的是正经话!你想不想知道一个秘密?”刚刚好和他哥哥对徐锦瑶说的那句话一样。
楚天虹心中一动,说道:“哦,居然还有什么秘密吗?说来听听。”
穆良骅道:“徐中岳想把他的女儿许给大哥,托剪大先生试探我爹口风。”
楚天虹暗自想道:“怪不得爹爹看不起徐中岳,原来他果然是趋炎附势之人,空有大侠之名。”便冷笑道:“这算什么秘密,徐中岳想和你们结成亲家,我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穆良骅道:“还有呢。你猜我爹怎说?”
楚天虹道:“我懒得猜。”
穆良骅道:“好,那我告诉你吧。我爹爹看中的人却是你!”
楚天虹怒道:“穆少爷,你拿我们穷丫头寻开心,也不该说这样的话!你不怕侮辱了你自己的父亲吗?”
穆良骅怔了一怔,笑起来道:“你误会了。我爹爹看中你,是想你做我家的媳妇!”
楚天虹道:“胡说八道,谁做你家媳妇?”
穆良骅道:“你不是想要知道这个秘密吗,如今我只是转述他们的话。你愿不愿意做穆家的媳妇那是另一回事,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想不想听下去?”
楚天虹不作声。穆良骅继续说道:“爹爹说他和徐中岳即使不是亲家,也不怕徐中岳不为他用。他最希望的是和扬州楚大侠结成亲家。剪大先生说,你想和楚大侠结成亲家,恐怕还得徐中岳父女帮点忙。不如这样吧,反正你有两个儿子,一个娶徐家的女儿,一个娶楚家女儿,岂非两全其美。嘻嘻,秘密已经告诉了你,现在看你答不答应了?”
楚天虹掩耳疾走,说道:“我不答应,我不答应!我也不想再听你的胡说八道。”
穆良骅面色涨红,飞步追来,说道:“我已经看上了你,你不答应也得答应!”
楚天虹道:“你想干什么?”
穆良骅轻声笑道:“没什么,我只是想你做我的小媳妇儿。嘻嘻,你用的是什么香料,好香,好香。让我闻闻好不好?”他追上来,伸手就想搂抱楚天虹。
楚天虹喝道:“滚开!”穆良骅笑道:“你要试我的武功吗?”使出穆家家传的蹑云步法,一闪闪到楚天虹背后,出指点她的一处软麻穴。
哪知楚天虹年纪虽小,功夫却是自小得父亲传授的。楚家的点穴功夫世上无双,穆良骅要点她的穴道可说是班门弄斧。楚天虹反手一挥,姿势美妙之极,以兰花手的手法,尾指先点着了穆良骅肘尖的曲池穴。
就在此时,山上隐隐传来一声尖叫,听得出是女子的叫声。
以此例彼,楚天虹用不着多费疑猜,已经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心里想道:“徐姐姐为人甚好,我可不能让她受穆良驹的欺负。”
楚天虹冷笑说道:“你要欺负我还得再练三年!”她一摆脱了穆良骅的纠缠,立即向前飞跑。
穆良骅给她点着了“曲池穴”,一条手臂麻木不灵,但双腿还可活动。他恼羞成怒,又再追来,喝道:“你这不识抬举的丫头,胆敢和我动粗。我是喜欢你才让你的,你以为我的武功就当真不如你吗?哼,你不吃敬酒,那就吃罚酒吧!”
楚天虹无暇与他纠缠,只冷冷说道:“好呀,你要和我比武,上了这座山头再比。”
她的轻功本来比穆良骅稍胜一筹,穆良骅手部的穴道被点,轻功也不免受了影响,楚天虹展开八步赶蝉的上乘轻功,说话之间,已是把穆良骅远远甩在后面。但穆良骅的内功比楚天虹深厚,此时他亦已自行通关解穴了。恼羞成怒,大呼小喝的紧追不舍。
楚天虹跑了一程,上面说话的声音,又听得清楚了。
“傻丫头,楚家那小妮子如今和我家老二正在打情骂俏呢,你去惊散鸳鸯做什么。乖乖的和我亲热亲热吧。他们一对,咱们一对,各得其乐,岂不极好!”是穆良驹的声音。
楚天虹心中恼怒,但也稍为宽心,听这语气,徐锦瑶尚未落入魔掌。
徐锦瑶冷笑道:“楚家妹子会看上你家老二?哼,我学艺不精,受你欺负;楚家妹子本领可比我高得多,你家老二也未必就能欺负她了。”
穆良驹笑道:“别用欺负这个字好不好?你爹还巴不得我这样欺负你呢。”
徐锦瑶斥道:“胡说八道,你不要脸,还敢诬赖我的爹爹!”
穆良驹大笑道:“什么诬赖?好,老实告诉你吧,这主意就是你的爹爹出的。他要我们兄弟陪你们游山,特别叮嘱老二,叫他不必顾忌,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得到楚天虹这小妮子。软的不成,就来硬的。他说,只要生米煮成熟饭,就不怕楚劲松不答应这门亲事了。”
徐锦瑶满面通红,喝道:“胡说,胡说!我爹爹决不会是这样的无耻小人!”
口中虽说不信,声音却已发颤。楚天虹听在耳中,一面为她叹息,一面也替自己庆幸。要知她们两人的父亲都有“大侠”之称,论名气恐怕还是徐锦瑶的父亲,“中州大侠”更为大些,但人品则不大一样。此时楚天虹也正是如此想道:“好在我的爹爹不是和她的爹爹一样。”
上面又传来一声尖叫,接着是穆良驹的哈哈大笑:“看你还逃得出我的掌心!”上一次的尖叫徐锦瑶还能够脱身,这一次则似乎是真的被捉住了。
楚天虹听得徐锦瑶惶急的叫声,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加快脚步,叫道:“徐姐姐,徐姐姐!”
徐锦瑶果然已被穆良驹搂在怀中,正在挣扎,听见楚天虹叫她,喜出望外,立即呼唤:“天虹妹子,你……”
穆良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叫她上来,我立即撑破你的衣裳,让你在她面前出丑,看她敢把我怎样!”
穆良骅也正在紧追楚天虹不舍,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喝道:“叫你别管闲事。你听不听?回来,回来!否则我可真要对你不客气了。”
徐锦瑶不知道穆良驹打不过楚天虹,更跑不赢楚天虹,一想楚天虹即使有心救她,亦是无能为力,一颗心不觉又沉下去。想道:“天虹妹子是自身难保,我若受了侮辱,爹爹恐怕是不会替我出头的。好汉不吃眼前亏。”
她生怕穆良驹撕破她的衣裳,吓得连忙改口:“天虹妹子,你别上来,这里山路险峻,很不好走,待会儿我们就下去了!”
楚天虹惊疑不定,不知她说的是真是假。蓦地省起:“不对!徐姐姐是知道我的轻功比她好的,她能够上去,我岂有上不去之理?”她年纪虽小,智力可是不弱,想到徐锦瑶因何要说假话的道理,她一声不响,又再加快脚步。
徐锦瑶的武功比不上穆良驹,不过她虽然挣扎不脱,穆良驹却也不能在急切之间令她就范。穆良驹嘻皮笑脸说道:“反正你是我的人了,和我亲个嘴儿有什么打紧?只要你知情识趣,对我温柔一些,亲了嘴儿,我就放你。”
徐锦瑶怒道:“胡说八道,谁是你的人儿!”着急起来一个肘锤撞去。可惜两人武功相差甚远,这一肘锤,撞着了穆良驹左胁,虽然令得穆良驹感觉疼痛,但却未能令他放手。穆良驹使个小擒拿手法,反扭她的双臂,徐锦瑶不能动弹了。
经过一番挣扎,穆良驹虽然用强将她制服,但如此一来,穆良驹也自感到好生没趣了。要知他一向风流自赏,以为只要凭他大爷喜欢,天下哪个美人都会向他献媚,几曾受过如此奚落?
他中了一记肘锤,余痛未消,亦自有些恼怒,心里想道:“要用强才能到手,那也没有什么意思,我要这小妞儿心甘情愿才行。待她动了真情要缠上我的时候,我才抛弃她,这才出了我的心头之气!”
他哼了一声,说道:“你爹爹将你许给我,你却不肯依从,莫非你是另有心上人么?”
徐锦瑶道:“不错,我是有心上人,那又怎样?”
穆良驹道:“那人是谁?”徐锦瑶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总之他比你好得多!”
穆良驹本来想用“软功”的,但他毕竟还是不脱大少爷脾气,一听此言,不觉又恼怒起来了,说道:“哦,他比我好得多?他的家世比我好么?他的武功比我强么?他的文才比我好么?他的相貌比我俊么?……”
徐锦瑶道:“你说的这些,也许他都比不上你,但我佩服他,他就比你好!”她想起的是她的师兄郭元宰,郭元宰的确不能算是出色的人物,但在她父亲门下的众弟子中,却是唯一有“铁骨”的人。
穆良驹道:“哦,我就没有你值得佩服的地方么?”
徐锦瑶道:“待我想想看。对不住,我可还没有想到,你放了我再说吧。”
穆良驹此时已是意兴萧索,但大少爷的脾气,又不甘心就这样放她,说道:“好吧,你对我笑一笑,叫我一声亲哥哥我就放你。”
徐锦瑶叫不出口,也笑不出来。
不料她没有笑,另一个人却在笑了。
这个人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此时正倚着一棵离他们不到十步之遥的松树,面对他们冷笑!
冷笑声刺耳之极,穆良驹听得尤其难受,他一惊之下,不觉就放开了徐锦瑶,猛地跳起来。
一瞧,只见这个肆无忌惮发声冷笑的人是个年纪似乎比他还轻的少年。
穆良驹喝道:“你是什么人,你笑什么?”
那少年人道:“我是什么人,待会儿自然有人会告诉你。至于你问我笑什么,我倒是现在就可以告诉你。我看见一头癞蛤蟆,这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禁不住笑了!”
穆良驹大怒喝道:“你敢笑我是癞蛤蟆!”
说话之间,楚天虹与穆良骅,一前一后,都已来到。楚天虹避过一旁,不与穆良骅站在一起。
那少年哈哈一笑,说道:“我说错了,原来不只一头癞蛤蟆,是两头癞蛤蟆!”
穆良驹哪曾受过如此辱骂,唰的就拔出剑来!
穆良骅虽是弟弟,却比哥哥较为慎重,心里也较细密,见这少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里想道:“这小子胆敢如此猖狂,定必有几分本领,我们和他打架,纵然可以打赢,伤了皮肉也是不值。”于是连忙叫道:“哥哥且慢!”
穆良驹道:“什么,你怕这小子吗?用不着你帮手!”
穆良骅道:“不是这个意思。他刚才的口气,似乎咱们这里有人认得他,不如问清楚再作区处。”说罢把眼睛望向楚天虹。
楚天虹对这少年倒是颇有好感,问道:“喂,你敢情是和我的爹相识的吧?”她只道这少年早已知道她的来历,故此特地骂穆家兄弟做癞蛤蟆,替她出口气的。
那少年道:“令尊是谁?”
楚天虹道:“扬州楚劲松。”
那少年啊呀一声,说道:“原来姑娘是扬州楚大侠的千金,失敬,失敬。令尊我是钦仰已久的了。”
楚天虹回过头来,瞪了穆良骅一眼,说道:“你还盯着我看做什么,我只可惜爹爹未曾交上这样一位敢骂你们做癞蛤蟆的朋友。”
那少年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姑娘看得起我。”
穆良驹惊疑不定,心道:“莫非这小子就是她的意中人?”哼了一声,径自向徐锦瑶问道:“你认识他吧?”
自从那少年出现,徐锦瑶立即面色大变,竟然好像呆了一样。
此时穆良驹向她一问,她方才如梦初醒的叫了出来:“他,他烧变了灰我也认识!”
少年微笑道:“徐姑娘,我也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你。你还恨我吗?”
徐锦瑶咬牙道:“我恨不得一剑杀了你!”
少年笑道:“对不住,要我舍弃别的还可以,要我舍了性命给你解恨这就做不到了。”
穆家兄弟大吃一惊,齐声问道:“他是谁?”
徐锦瑶道:“他就是我家的大仇人飞天神龙!”
飞天神龙摇了摇头,说道:“徐姑娘,你错了。我和令尊虽然结有梁子,和你却并无冤仇!”
徐锦瑶怒道:“你伤了我的爹爹,抢了我的继母。令我徐家蒙受奇耻大辱,你还能说不是我的仇人?”
飞天神龙笑道:“那天你不是赶走姜雪君的么,怎的现在又认她作继母了。你给我定的这两条罪名,我只能接受一半。姜雪君不是我抢走的。至于伤你爹爹,过错也不在我!”
徐锦瑶怒道:“是你跑到我的家中伤人,难道反而是我爹爹错了不成?”
飞天神龙道:“你是徐中岳的女儿,我不愿意在你的面前辱骂你的爹爹。我只能说,要是你的爹爹的人品能及你一半,我也不至于和他结怨了!”
这话虽然没有明说,其实已是等于骂她的父亲人品卑劣。徐锦瑶气得咬牙切齿,只因自知本身的武功和飞天神龙差得太远,动手就是送死,这才不敢鲁莽从事。
穆家兄弟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当如何才好。
飞天神龙笑道:“两位贵少爷,你们现在知我是谁了,你们打算怎样?我在这里恭候你们区处!”
穆良驹胆子较大,喝道:“你知道我们是谁,还敢这样大胆!”
飞天神龙哈哈一笑,说道:“我不但知道令尊是谁,还知道令尊正要捉我呢!嘿嘿,我既然敢来京师,那是准备令尊和我为难的了。我不大胆也不行啊!”
徐锦瑶心念一动,说道:“穆大哥,你不是夸说你爹爹的蹑云剑法是天下无双的么,你又说你已得了令尊的衣钵真传,那么即使你比不上令尊,也可以进入当世高手之列了,为何你害怕飞天神龙呢?”
穆良驹满面通红,说道:“谁说我害怕他,只不过,只不过……”
徐锦瑶道:“不过什么?”
穆良驹道:“我与他无怨无仇,何必和他动手。”
飞天神龙哈哈大笑:“两位穆少爷,我倒是佩服你们呢。”
穆良驹怔了一怔,说道:“你佩服我什么?”
飞天神龙说道:“佩服你们的涵养功夫。你是穆统领大人的公子,我骂你们是癞蛤蟆,难得你们竟不动气。嘿嘿,不过话说回来,你们虽然与我无怨无仇,令尊却是把我当作眼中钉的,你们不肯盲从令尊!这就更难得了!”
飞天神龙说的当然乃是反话,但在“反话”之中,实也含有指点是非的深意。不过这对活宝贝却(漏否定词)能领略他的深意,听在耳中,难受之极!
徐锦瑶火上加油,冷冷说道:“穆大少爷,你听见了没有,原来飞天神龙之所以对你佩服,是佩服你不肯与你的爹爹同流合污!不过这倒令我糊涂了,令尊是御林军统领,你不是一向以有这样一个父亲为荣的吗?怎的现在又鄙弃令尊了。”
穆良驹本是唯我独尊的大少爷脾气,只因惮忌飞天神龙了得,这才不敢发作。此时被徐锦瑶一激,忍无可忍,大怒喝道:“这小子胡说八道,你也跟他胡说八道。”
徐锦瑶道:“哦,你不要他佩服你吗?”
穆良驹道:“谁要他佩服?我只要你佩服!”
徐锦瑶笑道:“你要我佩服你,这也容易得很,你给我把这小子拿下来吧!”
穆良驹无可退缩,唰的拔出剑来,喝道:“好小子,你胆敢侮辱我爹爹,是可忍孰不可忍!”口里这样说,但却并没立即出招。口中说话,眼睛则是望着弟弟。
飞天神龙好似知道他的心思,哈哈一笑,说道:“素闻穆家的蹑云剑法,以轻灵飘忽见长,两人合使,尤其厉害……”
穆良驹哼了一声,说道:“你知道就好!嘿嘿,要是你不敢和我比剑的话,那也……”
飞天神龙哈哈笑道:“你错了,我的话尚未说完呢。我是想请你们兄弟俩并肩子上!一来可省我功夫;二来我不愿以大欺小;三来我也想看看穆家的蹑云剑法是否真的厉害,还是浪得虚名。”
穆良驹正是想要与他弟弟联剑攻敌,闻言便道:“飞天神龙,你欺我太甚。好,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不是我们要以多为胜。弟弟,并肩子上吧!”
穆良骅比较谨慎,但此时亦已万难退避,心想:“我们双剑合璧,纵不能胜,料想亦可保持不败。不过我们兄弟上去拼命,这两个丫头却站在一旁袖手旁观,未免有点不值!”
心念未已,只听得飞天神龙又在说道:“我不能占小辈便宜,这样吧,我先让你们十招我才出手,我一出手,三招之内,要是不能将你们击败,我愿束手就擒,任由你们处置!”
他的年纪其实比穆良驹还小,却以长辈自居,令得楚天虹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但穆家兄弟虽然生气,却也放下了心上一块石头。要知他们家的蹑云剑法以轻灵迅捷见长,蹑云剑法本来就是克制轻功高强的圣手的,两人俱是想道:“你若不还手,十招之内,我们伤不了你,除非我们是瞎了眼睛,又即使伤不了你,也决无在三招之内,就被你击败之理!”
穆良驹喝道:“此话当真?”
飞天神龙道:“这两位姑娘可作证人。我若是言而无信,岂不怕给她们耻笑!”
穆良驹一抖长剑,喝道:“好,这是你自作自受,死了可别怨我!”
穆良骅忽道:“哥哥,且慢。”
穆良驹怔了一怔,说道:“还不动手,更待何时?”这话本应是飞天神龙说的,他怕弟弟临阵退缩,抢先说了出来。
穆良骅暗笑哥哥草包,不知道乘机勒索,说道:“哥哥,这小子是徐家的大仇人,你替徐姑娘报父仇,也该向她讨个彩啊!”
穆良驹瞿然一省,说道:“对,我给你报仇,不能只博得你一声称赞,总得有点实惠才行。你说,你准备怎样报答我?”
徐锦瑶踌躇未答,飞天神龙笑道:“徐姑娘,你尽管答应他,我不会令你失望的!”
穆良驹怒道:“小子,你别挑拨离间,难道她还能希望我们打败不成!”
徐锦瑶一咬牙根,说道:“好,你们若是能替我报得家仇,不管是杀掉了这小子也好,活捉这小子也好,你要我怎样,我都可以依从!”
穆良骅说道:“哥哥,你的彩物已经有了,我也得讨个彩物啊!”说罢,眼睛望着楚天虹。
楚天虹撇撇小嘴,说道:“你们打你们的,与我何干?”
穆良骅道:“你怎能说不相干呢?令尊此次来到京师,不就是为了要对付飞天神龙这小贼的么?”
飞天神龙道:“楚姑娘,我也听说令尊是接了剪大先生和徐中岳联名所发的英雄帖,只不知是真是假?”
楚天虹低声道:“是真的。不过……”她本来想向飞天神龙解释她的父亲已有悔意,而她和她的父亲也并非完全一样的。但一想岂能如此“交浅言深”?何况,严格说来,“交浅言深”这四个字都不能用,因为她和飞天神龙根本就没有交情!
飞天神龙好像知道她的心思,说道:“多谢姑娘没有把我当作敌人。”穆良骅怪叫道:“哦,原来你们两个已是一见如故么?但我好像并未听见楚姑娘这样说过。楚姑娘,他以你的朋友自居,你承不承认?”
楚天虹面上一红,冷冷说道:“不是敌人,未必是朋友,这里的人,只有徐姐姐是我朋友!”
穆良骅变了面色,冷冷说道:“如此说来,你竟是把我们同这小子一视同仁了?”
楚天虹板起面孔不作声,心道:“如果要我说出真话,恐怕更要气得你们暴跳如雷!”要知她虽然尚未把穆家兄弟当作敌人,但讨厌他们之情,已是溢乎辞色。
穆良骅不知趣,又冷笑道:“楚姑娘,你想置身事外,但可惜此事却是与令尊有关!”
飞天神龙哈哈笑道:“光明磊落的敌人往往胜过口蜜腹剑的朋友。楚姑娘,我不知令尊是否把我当作敌人,但你若是为了令尊的原故,站在他们那一边,我也不会怪你的。”
楚天虹已经得了一个主意,说道:“我谁也不帮。不过,穆二少爷要我凑这个热闹,我倒不妨和他下个赌注!”
穆良骅一愕,瞪眼说道:“什么赌注?”
楚天虹道:“你不是要和我比武的么?”
穆良骅气往上冲,说道:“你要我先比一场?这还不是帮这小子?”
楚天虹道:“我说过谁也不帮。我只想问你,比武之约,你不想取消吧?”
穆良骅道:“不想取消又怎么样?”
楚天虹道:“那么你和飞天神龙比个高下就行了。只要你们兄弟二人联手,能够胜得了他,我就当作是我输了给你!”
穆良骅道:“哦,原来你是把赌注落在他的身上。好,我和你赌。但你可不能只承认输了就算!”
楚天虹道:“按江湖规矩,比武输了,任由对方处置。只要你胜得飞天神龙,你拿我去为奴作婢也都可以。”
穆良骅笑道:“小美人儿,我可舍不得拿你作奴婢呢。”
楚天虹喝道:“住口。我还没有说完呢,你们输了,那又如何?”
穆良骅道:“你意欲如何?”
楚天虹道:“不许你再来与我纠缠!我不想要你这样的朋友!”
穆良骅几曾受过如此轻蔑,心中自是恼怒万分。但他自以为已是稳操胜券,是以心中虽然生气,却反而大笑起来,说道:“丫头,你自抬身价,我也不屑与你计较。待会儿胜负一决,看你来不来求我?”
飞天神龙冷笑:“两位穆少爷,你们只是光会耍嘴皮子的么?”
穆良驹一抖长剑,朗声道:“徐姑娘!麻烦你替我们记一记招数,免得他抵赖!小子,瞧着,第一招来了!”
经过许多“做作”,方始出招。楚天虹几乎要笑出来。
但出乎她的意料的是,穆家兄弟虽然诸多作态,倒不是虚张声势。
只见两道剑光,疾如电闪,登时就把飞天神龙笼罩在剑光下。他们自小就练家传剑法,果然是配合得恰到好处。这一招名为“十字穿梭剑”,正是蹑云剑法的绝招之一。
楚天虹年纪虽小,见识却是不浅。一见他们使出此招,便知他们的剑势是要织成十字穿梭,飞天神龙的身形若然不能摆脱“十”字的笼罩,身上就非添了两个透明的窟隆不可。但而今飞天神龙的身形刚好是在“十”字交叉之点!
楚天虹大吃一惊,心里想道:“难道飞天神龙竟是浪得虚名?”她本来想笑的也笑不出来了。
但心念未已,只觉眼睛一花,耳中已是听得徐锦瑶说道:“第二招!”这第一招飞天神龙是怎样避开的,楚天虹看也看不清楚。
蹑云剑法越展越快,也越来越见凶狠。好几招在徐、楚二女看来,剑尖似乎已经刺到飞天神龙的身上,但不知怎的,一转眼又见飞天神龙似笑非笑的脱出剑光圈外。有时他甚至迎着剑势跑过去,但穆家兄弟仍是刺不着他。
徐锦瑶看得惊心动魄,不知不觉,已是忘记了数第几招。她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希望穆家兄弟得胜还是希望飞天神龙能够脱险。
忽听得飞天神龙说道:“穆家的蹑云剑法本来是可以列为上乘剑法之一的,可惜你这两个草包还未学得一成,莫说十招,一百招也不能伤我。”在他说话之间,穆家兄弟又已连出三招。这三招楚天虹则是看得较为清楚了,两兄弟的剑尖,连飞天神龙的衣角都没沾着。
飞天神龙接着哈哈一笑,说道:“已经是第十二招了,该轮到我出手啦!”
就在此时,忽听得有人叫道:“是谁在上面打架?”隔着一段山腰,声音还是好像在耳边吆喝一般。楚天虹吃了一惊,心里想道:“这人内功倒是不弱,虽然比不上我的爹爹,相差恐怕也不太远。不知他是来帮谁的?”
穆家兄弟喜出望外,不约而同,齐声应道:“是我,彭总管,你快来!”楚天虹这才知道,原来来的就是以前当过大内一等侍卫,如今是在御林军统领穆志遥军中做“总护院”的彭大遒。
穆家兄弟口中呼唤,脚底一个移形易位,已是并肩而立,剑法也突然变了。从急攻变为固守,双剑交叉挥舞,互相弥补破绽。楚天虹的剑法造诣较深,看出厉害,心里想道:“飞天神龙只凭一双肉掌,若要击败对方,非用空手入白刃的功夫不可,空手入白刃必须有空门可乘,他们兄弟的剑法配合得天衣无缝,只怕水也泼不进去。飞天神龙却又如何能够在三招之内击败他们?”
飞天神龙明知对方强援将到,却是丝毫不以为意,哈哈一笑,道:“狗腿子来得正好,待我打了主人,再打恶狗。”
穆良驹冷笑道:“看你如何能在三招之内打败我们?”他生怕飞天神龙食言,特地又再出言提醒。
飞天神龙朗声说道:“我说过三招当然就是三招!你瞧着吧,第一招来了!”
这第一招“出手”其实还不是“出手”,而是“出袖”。只见他笼手袖中,挥袖向穆良驹的长剑卷去。
穆良驹不敢轻敌,用了一招“横云断峰”,他拿的是把宝剑,心里想道:“我这把剑吹毛立断,你以为可以柔克刚,那是做梦!”只待他的衣袖卷来,登时就可削去他半截衣袖。打着如意算盘,要是飞天神龙缩手不快,说不定还可削断他的手臂。
袖风剑影之中,只听得“铮”的一声响,穆良驹的宝剑没削断飞天神龙的手臂,却和他弟弟穆良骅的宝剑碰个正着。
原来飞天神龙是用“借力打力”的手法,衣袖只是轻轻在穆良驹的剑脊上一挥,便将他的剑势引过一边,恰好和他弟弟的宝剑碰上。
两兄弟剑法相若,功力相当。飞天神龙这一从中牵拨又恰到好处。只听得“铮”的一声响,双剑同时脱手。
飞天神龙出手如电,立即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打了穆家兄弟两记耳光。
飞天神龙喝道:“这是第二招,还有一招,怕你们禁受不起,权且记下,以后再讨。你们给我滚!”大喝声中,穆家兄弟滚出数丈开外。他们各自受了两记耳光,脸上都好似开了颜料铺一般,皮绽肉裂,满是血污。
一个转身,飞天神龙到了楚天虹面前。楚天虹虽然料想他不会将自己难为,也不禁吃了一惊。
只听得飞天神龙低声说道:“有句话想请姑娘转达令尊,不知姑娘可肯答允?”
楚天虹定了定神,说道:“多谢你替我出了口气,请说。”
飞天神龙道:“令尊是正派侠士,何必沾这种浑水?有个秘密,那剪大先生!……”他似乎不愿意让徐锦瑶听见,说到“秘密”二字,声音越发小了,身体也不知不觉向楚天虹靠近,好像要和她咬着耳朵说话。
楚天虹心头一跳,记起父亲曾说过剪大先生和以前判若两人的话,暗自想道:“爹爹对剪大先生早已起了怀疑,只不知他为何会变得这样?飞天神龙说的秘密,莫非与此有关?”
她忐忑不安,正在等待飞天神龙说出秘密,不料飞天神龙在说出“剪大先生”这四个字后,忽然怔了一怔,停了下来。
就在此时,只听得霹雳的一声大喝:“鼠子胆敢欺侮我的女儿!”
声到人到,原来是楚天虹的父亲,扬州大侠楚劲松到了。
他用的是狮子吼功,狮子吼功,因人而施。对方内功造诣越深,感应也越强。飞天神龙在他的一声断喝之下,也禁不住心头一震,耳鼓嗡嗡作响。飞天神龙大吃一惊:“楚劲松果然名不虚传,比彭大遒强得多了。”一时之间,无暇自辩。
楚劲松远远的看见飞天神龙和他的女儿头并着头,只道飞天神龙心怀不轨,暴怒之下,飞快赶来,一照面就下杀手。
楚天虹连忙叫道:“爹,他没欺负女儿,你别冤枉……”“好人”二字尚未吐出唇边,楚劲松那一掌已经劈了下去,“篷”的一声,与飞天神龙对了一掌了。
但也好在楚天虹这句话说得还算“及时”,虽然说得尚未完全,楚劲松已经知道是误会了。
他的功夫已练到收发随心境界,听了半句,本来已是使出十成力道的立即减为只用五成功力。
也幸而他及时收回了五成力道,方始避免了两败俱伤。
原来飞天神龙见他掌势来得急猛之极,虽然不欲与他为敌,但逼于无奈,也只好施展本门绝技,力图化解。
飞天神龙用的是齐燕然所创的独门武功,名为“大挪移五行推手”,乃是当今之世最巧妙的一种借力打力功夫。刚才他用来对付穆家兄弟的第一招,就是这种功夫。不过刚才所用只是小试其锋,如今用来对付楚劲松则已是全力施为,不敢稍有怠慢了。
“大挪移五行推手”一招之中藏有五个变化,可以把敌人攻来的力道反弹回去,反伤敌人。
楚劲松所练的内功门道和他不同,可以说得是异曲同工,各尽其妙。倘若换了一个功力较差的人,飞天神龙可以把他攻来的力道全部反震回去,但对手是楚劲松,他只能把楚劲松攻来的力道“挪移”一半。本身仍是不能不受另一半力道的侵袭。
双掌一交,飞天神龙立即发觉对方已是手下留情,他的五个变化,也就只使了三个。结果给他反震回去的力道又再减了一半。
楚劲松本来已经只是用了一半力道的,如此一来,双方身受的力道,只是楚劲松那一掌力道的八分之一。
他们功力相当,若然各受一半的话,亦必将两败俱伤。如今只是各受八分之一,内伤是大家都可以避免了,但仍是不免大耗真力,损了元气。
楚劲松哼了一声,身形连晃三晃。飞天神龙亦不免脚步踉跄接连退了几步。
彭大遒刚好赶到,一见有机可乘,立即飞身扑上,一招“雷电交轰”,双掌齐发!彭大遒练的是大摔碑手,这一掌用上了十成力道,端的是有开碑裂石之能!
飞天神龙头也不回,反手就是一掌。只一掌就把彭大遒打得跌出一丈开外。飞天神龙冷笑道:“算你今天运道不错,便宜了你!”冷笑声中,飘然而去。穆家兄弟惊得目定口呆。
过了半晌,彭大遒方始满面通红,爬了起来。飞天神龙那句话的意思,旁人不懂,他自己则是心中明白的。要是飞天神龙不与楚劲松对掌在先,真力未耗,这一掌就可以把彭大遒打得重伤。如今虽然也受点伤,却是并无大碍。
穆家兄弟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才敢戟指大骂。骂的内容,无非是说要回去告诉父亲,父亲一定会替他们报仇,谅飞天神龙也逃不出他们父亲的手心。
忽听得一声长啸,远远传来。飞天神龙的声音又在他们的耳边响起来了。
“两位穆少爷,你们还欠我一招,你们无力偿还,我只好向令尊索取了。你们回去告诉他,叫他准备替你们还债吧!嘿、嘿,他欠我的债不只一笔,还有几笔陈年旧欠,也得着落在他的身上一并偿还。你们回去告诉他,我随时会到府上去讨债,他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他!”
也不知飞天神龙是否听得到他们刚才所说的话,但这段说话却恰像是“针锋相对”的答复。
飞天神龙用的是“传音入密”功夫,穆家兄弟闻其声而不见其人,惊魂未定,又给吓得面如土色了。
彭大遒爬起来,摇摇手指,嘘了一声,低声说道:“少爷,别再多言惹祸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这飞天神龙我可招惹不起。赶快回去吧。”
说罢,他掏出一颗药丸塞入嘴内,接着把另一颗递给楚劲松,道:“楚大侠,今日多亏了你,我老彭才得保全性命。这是大内秘制的九天琼玉丸,治内伤的功效不在少林寺的小还丹之下。”
楚劲松苦笑说道:“多谢好意,我不需要。只是想请你回去转告剪大先生,说是楚某无能,有心无力,帮不了他的忙。我不准备再去拜会他了,或许过两天我就回家,请你代我告辞吧。”
穆家兄弟也知道这次是全靠楚劲松之力,楚劲松和飞天神龙对了一掌,不分高下,这才给他们多少挽回一点面子。是以他们虽然对楚天虹不满,看在她父亲的份上,也不敢稍露辞色。两兄弟已是惊弓之鸟,虽然飞天神龙业已说明,准许他们“子债父偿”,他们也还是心惊胆颤,生怕飞天神龙再来。于是他们赶快自己敷上了金创药,便即回家。
楚天虹把日间的遭遇,告诉了母亲。令她感觉意外的是,母亲对他们碰上飞天神龙这件事情,倒似乎并不怎么担忧,担忧的是另一件事情。
庄英男听罢女儿所说,说道:“如你所说,飞天神龙确实是对你爹爹并无恶意。我相信你爹所说,他和飞天神龙都只是损了元气,并没受伤。唉,但他却不该到震远镖局赴宴,这倒不能不令我担心了!”
楚天虹放下心上一块石头,说道:“爹没受伤就好,他到镖局赴宴,娘亲何用担忧?”
庄英男掀开窗帘的一角,只见月亮已经高挂天空,镖局那边的园子却是静悄悄的不见人影,亦无灯火。她心头越发沉重,闷声说道:“酒席都已散了,怎的还不见你爹回来?”
楚天虹道:“听镖局的人说,有一位新来的朋友对爹爹甚为仰慕,一到镖局,就想和爹爹会面,这宴会就是为他而设的。想必是爹爹和他谈得投机,宴会人多,谈得尚未尽兴,所以席散了他们还要继续再谈吧。”说罢笑道:“爹爹谈得高兴,忘记回家,虽然不对。但好在他是和慕名的朋友交谈,并非身在龙潭虎穴,待会儿他回来了你说他几句就是,但却不必担心。”
庄英男有苦说不出来,只能在心里叹气:“唉,这都是我造的孽,虹儿怎会知道,这个对她爹爹慕名已久的朋友,其实乃是处心积虑要取她爹爹性命的仇家。”
楚劲松从镖局的后门走出来,抬头一看,月挂天心,已是三更时分。
这条街道在镖局后面,由镖局出钱修路,两旁种有树木,甚为幽静。有镖局坐镇,而官府担忧治安,故此在这条短短的街道上,是连更夫也没设的。
从镖局后门到楚劲松那幢住宅约有百步之遥,镖局关上了门,楚劲松在街上彳亍独行,就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了。
他走了二三十步光景,忽然路旁闪出一个人来,笑道:“楚兄,多年不见,你想不到会在这里碰上我吧!”
这人是个道士,楚劲松定睛一看,又喜又惊,“咦”了一声,说道:“真是料想不到,玉虚道长,你怎么会从武当山跑到这里来的!”
原来这个道士不是别人,正是楚劲松的好朋友——武当五老之一的玉虚子!
玉虚子笑道:“贫道在此已经久候多时了,实不相瞒,我正是为了找你来的!”
楚劲松道:“有什么事吗?”
玉虚子游目四顾,好像要知道确实没有第三个人在这条街上,这才放心。但他还没有明确的回答楚劲松的问题,只是说道:“当然是有事才来找你!你应该知道我已经有十年未下武当山了!”
楚劲松见他神情诡秘,更加惊疑不定,说道:“你既是有紧要事找我,为何不进镖局,却在这里等候?”
玉虚子苦笑道:“我怎能踏进震远镖局?”
楚劲松道:“为何不能?据我所知,你们武当派虽然有一条规矩,不许门人做强盗,也不许门人做镖师。但与黑道以及镖行的人来往却是无禁的。”
玉虚子道:“不是为了这条规矩……”楚劲松道:“那是为了什么?”玉虚子忽地低声说道:“你还没有和令郎见面吗?”
楚劲松怔了一怔,说道:“你是说天舒吗?他几个月前去了洛阳,一直未见回家。你怎知道我已经来了京师,而且他会到京城找我呢?”
玉虚子道:“原来你们父子尚未会面,那就怪不得你莫名其妙了。我是上月中旬在华山与他分手的,他不但知道你来了京师,还知道另一个人也来了京师,故此他连忙赶来京师,想你避开那人。想不到动身在我之前,反而落在我的后面!”
楚劲松起了无数疑团,但已无暇多问有关儿子因何会在华山出现等事,急不及待先问:“那人是谁,我为什么要避开他?”
他们边走边说,此时已是行近楚劲松的寓所了。
玉虚子道:“你是和嫂子一起来吗?”
楚劲松道:“不错,还有小女。就住在前面那座房子。”蓦然一省,说道:“你是不是怕这里说话不方便,那就请进屋子再说。”
玉虚子本来是有这个意思的,但一听他说是妻子同来,登时脸上不觉现出有点尴尬的神情,反而停下脚步,小声说道:“还是在这里说好。”
楚劲松也急于知道,但见他如此神情、举动,却禁不住问道:“为什么?”玉虚子几乎咬着他的耳朵说道:“让尊夫人听见恐怕有点不便。那人是齐勒铭!”
声音虽然有如蚊叫,听在楚劲松耳中却似平地起了焦雷,他大吃一惊,连忙低声问道:“他还没有死吗?”
玉虚子道:“我们还未得到确切消息,但据已知的消息,齐勒铭恐怕是还活在人间!”
楚劲松道:“你,你知道了一些什么?”
玉虚子道:“长话短说,我先告诉你一件最重要的事情,齐勒铭上个月与震远镖局总镖头的弟弟汤怀义一同进京,因此我料想他一定是住在震远镖局?”
楚劲松呆了一呆,失声叫道:“你、你说什么?他、他就在这镖局?”
玉虚子轻轻一嘘,说道:“小声点儿。我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来到,但你可不能不防!”
楚劲松苦笑道:“你叫我如何提防?”
玉虚子瞿然一省,拍了拍脑袋,说道:“对,是我糊涂了。他存心来对你报复,自必改名换姓。你又是从来没见过他的,对面也不会相识。不过你可以从我给你的这些线索,仔细观察。”
楚劲松若有所思,半晌,忽地喃喃自语:“不,不对,不应是他!”
玉虚子连忙问道:“你说的是谁?”
楚劲松道:“镖局今天新来的一位朋友,这个人正是汤怀义引荐与他哥哥的。”
玉虚子道:“他用什么名字?汤怀义可曾说明他的来历?”
楚劲松道:“这人自称姓齐,名大圣。汤怀义也不知道他的来历。”
玉虚子道:“那一定是他了!”
楚劲松道:“但你猜想的好像有点不符。”
玉虚子道:“你是怀疑他何以这样大胆,只是改名并未换姓吗?姓齐的人很多,改不改姓都属寻常。但以齐天大圣自居,却正符合这厮性格!”
楚劲松说道:“我不是推敲姓名小节。”玉虚子道:“那你因何认为不应是他?”楚劲松道:“他非但对我并无敌意,而且于我有恩。”
玉虚子诧道:“你和他今天第一次见面,怎能就接受了他的什么恩惠?”
楚劲松说道:“今天我在与他会面之前,还曾经碰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此事说来话长,你也不必问那人是谁。简单的说,我和那人对了一掌,颇伤元气。齐大圣与我行握手礼之时,暗中助我打通经脉。虽非救命之恩,但能助我迅速复原,此恩亦是不小!”
玉虚子道:“哦,有这样的事?”忽地问道:“此人是何形貌?”
听了楚劲松的描绘,玉虚子沉吟片刻,说道:“相貌虽然不对,但脸上那道伤痕却已证实是他。那一剑正是我刺他的。何况改容易貌之术,在江湖上也是常见的!”
楚劲松道:“但他因何助我,你又如何解释?”
就在此进,忽听得屋内传来一声尖叫!
正是妻子的叫声。
玉虚子还没有对他解释。他也用不着玉虚子的解释了。
片刻之前,楚劲松尚未能置信的事情,此刻已是出现在他眼前的事实。
他一声大吼,好像发了狂似的跑回自己的寓所,冲入自己的卧房。
可惜已经迟了。
往往有些“阴差阳错”的事情,在关键时刻发生,造成难以挽救的损失。楚劲松今晚的遭遇,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
假如他刚才在一见着玉虚子的时候就跑回寓所,结果或许就会两样。因为他最恐惧的事情,正是在他和玉虚子见面的时候,开始发生的。
那个时候,也正是庄英男忧心如焚的时候。
她盼不见丈夫回来,窗帘已经放下来了,但她还是独自倚窗呆呆出神。
忽听得女儿充满惊喜的声音叫道:“爹爹回来啦!”这一声叫喊,登时把庄英男从沉思中唤醒过来。她神智一清,果然听得见是有很轻的脚步声走上楼来了。
狂喜之下,她无暇去想为什么丈夫回到“家”里不先叫她一声。她欢喜得跳起来叫道:“松哥,你回来了,这就好了!你知不知道,我正在为你担心呢?我等你等得心焦了!”
话音刚落,那个人已经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和她期待的刚刚相反,庄英男的满怀喜悦登时化为乌有。
这人一声不响,也没什么动作,但却好像带来了一阵阴风。他像是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人,令人一见,就禁不住皮肤起栗。
庄英男如坠冰窟,不由自主的发抖。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楚天虹当然也是大为失望,不过,她还没有母亲那样害怕。
她定了定神,看了看这个突如其来的面上有伤疤的怪人。她想这人莫非是爹爹的朋友,但为何如此不顾礼貌?她猜疑不定,问道:“你是谁?我爹不在家,请你出去!”
那怪人没有回答,也没有出去。半晌,只听得他冷冷说道:“庄英男,你的心目中就只有楚劲松,没有我了吗?”正是:
流水落花春已暮,何堪回首旧时情?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