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确是被欺辱得麻木了,可终究还是一个人。
面对这些欺辱,白天不敢抱怨,不代表晚上不敢,晚上不敢不代表梦里不敢。
他们只是被吓破了胆,并非真的是一具只知道埋头干活,不知思考的傀儡。
“你们是修者,是真人,有道法,有秘术,我们就算是不甘心,又能如何?”
“我们也想吃饱穿暖,我们也想让家里孩童蒙学,我们也想抬头看看这世上的风景,可是你们让吗?”
蜃楼虚像中,一直都没什么情绪的府民们开始言辞开始激动起来。
“你这是饱汉不知饿汉饥,我们为了一口饭食,为了能活下来,就耗光了所有的气力,哪里还有气力,还有底气,去索要你说那些?如果能堂堂正正的做个人,谁想做那阴沟里的臭虫!”
蜃楼虚像中,一个老者大概心里憋闷得太久,近乎声嘶力竭地嘶吼道,语气满是不甘却终究无可奈何。
这一声过后,虚像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我来做你们的底气。”
打破这沉默的仍旧是桑小满的声音。
“自今日起,我来做你们的底气,无论丰年还是寒岁,家中有酒有肉有余粮。”
“自今日起,无论你是修者还是农户,皆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自今日起,你的子嗣将与符师修者子嗣同室蒙学,我炎州再无高低贵贱之分,只有进取与怠惰之别。”
也不知是他们没有听清,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宗祠内一片死寂。
“自今日起,我将废除八脉,设丹书阁,自炎州各城挑选弟子,教授桑家符箓,交权于炎州每一位府民。”
“而你们要做的只是站在我身后,信守着你们的誓言,永不背叛站在你们身前之人。”
在这一片沉默中,桑小满又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那些符师。
他们从愕然中转醒,继而个个面红耳赤,暴跳如雷。
“桑小满你是疯了吗,这可是我桑家祖宗基业,岂可拱手相送于人。”
“你有什么资格将我桑家符箓教授旁人?”
……
“精彩,真是精彩。”
不远处看着这一幕的桑无垠不禁拍起手来。
“这桑小满连自掘坟墓,都不给自己留一块骨头。”
他一脸阴险地笑道。
桑小满先前的话对他们而言还算小打小闹,至多不过是给这些府民一口饭吃,可公开教授桑家秘传符箓,这无异于在挖他们的根。
没有这些符箓做依仗,他们等同于一无所有。
“若是我们此刻将其击杀,只怕这宗祠内的符师都会对我们感恩戴德吧?”
文华子也是笑道。
“不急不急,让这只鸭子再煮的熟一点,这些符师越是恨她,我们日后笼络起来就越是容易。”
桑无垠成竹在胸地道。
随着指责桑小满的人越来越多,整个宗祠霎时间被一道道声浪淹没。
可桑小满就像是海中一块高高耸立的礁石,屹立在这“浪潮”的中央,任凭周遭的风浪如何冲刷,依旧屹立不动。
李云生站在桑小满的身后,默默地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眼前的桑小满,忽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之感。
“看起来,这些年小满师姐,也经历了不少事情。”
他在心理感慨道。
而蜃楼虚像中的那些府民,则被这些符师激烈的反应,吓得噤若寒蝉,吭都不敢吭一声,虽然心头激动不已,却又一句话也不敢说。
桑小满看在眼里,却没有说什么。
她很清楚,人都需要教化,这些软弱不是短时间能够改变的。
她收回目光,继而转头看向五云楼。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她扫了眼楼上那些符师。
“桑家自古以来就只有一脉,那就是天字脉,其余七脉皆是的姓氏,皆是我祖上赐予你们的,所以别再拿桑家祖宗来压我,你们跟桑家祖宗没有任何关系。”
她冷冷道。
桑小满的话虽然说得难听了些,可一时间众符师居然没办法反驳。
就在他们努力地想找出什么来反驳桑小满的时候,桑小满再次抬起头看向头顶的那蜃楼虚像。
“考虑好了吗?”
她看着那一张张脸,语气清冷道。
“考虑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突然,令蜃楼虚像那头的府民有些懵,于是纷纷不解地问道。
“考虑是跟着桑无垠继续做一只水沟里的臭虫,还是跟我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桑小满道。
“好死不如赖活着,想要做人先得要有命,你们可要想清楚。”
没等那些府民开口,站在岸边的桑无垠忽然开口威胁道。
被他这么一威胁,很多原本已经动摇的府民又低下了脑袋。
“活得不如一条狗,要那贱命有何用?”
站在桑小满身后的李云生忽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却有种莫名的蛊惑力。
一些原本犹豫不定的府民在听了这个声音之后,霎时间忽然从心底生出了一股勇气。
“是啊,都活成一条狗了,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就算不为了自己,也要为了孩子想想。”
“没错,我可以挨饿受苦,但绝不能让我的孩子受苦了。”
众人在心底积蓄了许久的怨念齐齐爆发。
桑小满见状只是冲李云生眨眼道:
“回头再谢你。”
李云生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刚刚确实用神魂之力以声音蛊惑了一些这些怯懦的府民,不过他却也不敢鞠躬,如果不是先前桑小满那番话,将这些心底积蓄多年的情绪激发出来,自己神魂之力再怎么强大,也没办法一口气蛊惑这么多人。
而桑小满说完马上又转过头去,看着蜃楼虚像之中情绪被点燃一众府民,当即开口问道:
“既然如此,那我再问一遍,你们是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还是继续做一条阴沟里的臭虫?”
她语调铿锵地朝着头顶的虚像那侧的人府民们问道。
“我想,做人。”
“我想做人。”
“我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虚像那头人群的声音,渐渐由弱变强,由寡变众,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齐。
这可能是他们这辈子冒的第一次险,他们很清楚,这次如果选错,面对的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可人的勇气一点被点燃,一切恐惧在它面前皆是虚妄。
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一声声地在宗祠内炸响。
听着炸雷般的声响,桑无垠心底没来由地涌出了一股恐惧。
“可笑,一帮臭虫而已,我为何要惧怕他们?”
桑无垠在心底冷笑。
可令他感到奇怪的是,那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最后甚至有些无法克制地在心头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