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完童泯就有点后悔了,心说自己抽什么疯,她跟殷稚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能坐一桌吃饭的地步吧?
何况两人之前还有些矛盾。
童泯原想当做无心之言搪塞过去,谁知殷稚并没有拒绝,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去食堂的路上,殷稚分明跟她并肩而行,却始终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在她身边一言不发。
仿佛刚刚那一瞬的冰释是她的错觉。
童泯莫名觉得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诡异,想说点什么缓解一下这没来由的尴尬,又发现自己跟殷稚似乎无话可谈。
因为她们对彼此都一无所知。
现下还不到大多数人早点的时候,食堂尚冷清着,殷稚跟童泯径直走向同一个窗口。
食堂打饭的阿姨瞥见殷稚托在掌心里的手机,连忙抱歉道:“不好意思同学,咱们这儿只能刷饭卡。”
恒阳七中到底是个高中,住校生多,平时课下老师们大多对手机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即便如此,规矩还是摆在那里的,至少电子产品不能出现在学校的公共场合。
正准备扫二维码的殷稚:“……”
她没带。
殷稚收了手机,伸手钻进校服的两个口袋找了找,最终确认了她出来吃早餐结果没带饭卡的事实。
童泯见状上前帮忙解围,“没关系阿姨,我帮她付。”她转头问殷稚道,“想吃什么?”
想吃什么?
殷稚还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窗口上方红底白字打印的菜单看得人眼花缭乱,过去家里的早点单调,没有那么多花样,通常是烤过的面包或者煎得酥脆的法棍,一个苹果再配半杯牛奶。
老爷子不准她吃热量过高的事物,所以面包上一般不会有黄油果酱这些常见的调味,连煎炸食物的用油都会严加控制。
吃什么都一样,吃什么都索然无味。
思来想去,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殷稚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童泯试着跟她推荐,“豆浆油条怎么样?”
殷稚:“不吃油条。”
童泯叹口气,又换一样:“馒头榨菜?”
殷稚:“不吃榨菜。”
童泯犹疑地:“……皮蛋瘦肉粥?”
殷稚:“不吃皮蛋。”
童泯略微不耐烦地皱起眉:“那你要吃什么?”
殷稚还是那句话:“不知道。”
“我给过你机会了。”童泯一根食指比在她面前,理直气壮地说,“现在我点什么吃什么。”
殷稚还没来得及说话,童泯已然转身去一气呵成地下了单:“阿姨,两碗白粥两个茶叶蛋一笼灌汤包,谢谢。”
食堂阿姨的动作麻利,手里的大勺往锅里一挥,两份热腾腾的米粥瞬间递出窗口。
这速度瞧得殷稚一时发愣,回过神才发现童泯朝她递来了一支瓢羹,是刚刚从台上的塑料篮里捡的。
殷稚低头接过:“……谢谢。”
食堂里的人不多,两人随意找了一处空桌坐下。刚出锅的米粥滚烫,殷稚小口小口喝着粥,很安静,静到坐在对面的童泯甚至听不见她的吞咽声。
殷稚固然生得好看,却并不是那种清纯的长相,如果放在过去,一定会被扣上祸国殃民的妖妃之名。
偏偏那身气质却与她的长相格格不入,她一言不发地坐在那里的时候,静谧得就像一幅画。
童泯蓦地想起自己背过的一句诗,虽然是写景的,但此时拿来形容她却是再贴合不过。
皎皎云间月,灼灼叶中华。[1]
与美人共餐,哪怕面前放得不是玉盘珍馐,也足以供人大快朵颐,恐怕任谁都不会忍心打破这样的氛围。然而童泯见她只捧着碗喝粥,却无所顾忌地出了声:“你怎么不吃蛋?”
“麻烦。”殷稚说。
而且那塑料袋里还有汤汁,容易黏手。
童泯:“……”
童泯觉得自己对面这人就某方面说来比剥蛋壳麻烦得多。
“浪费可耻,麻烦也得吃。”童泯把她面前的茶叶蛋拿过来,继续数落她,“现在倡议光盘行动不知道吗?”
殷稚瞧她将鸡蛋在桌上来回碾了几圈,贴在鸡蛋上的蛋壳裂成形状各异的碎片,又被童泯隔着塑料袋仔细扒去。
那颗蛋就这么被完好无损地剥了出来,而且童泯的手仍然素净,并没有沾到茶叶蛋从锅里带出的汁水。
童泯直接将剥好的蛋放进了她的碗里,殷稚盯着浮在粥上的茶叶蛋,怎么也没想到还有这种操作。
见她半天不动勺,童泯奇怪:“看着干嘛?吃啊?”
殷稚用勺沿把蛋分成小块,煮过的茶叶蛋微咸,给白粥添了不少滋味。
其实这碗粥早已过了她早点的份量,殷稚忍不住偷偷多喝了几口,要是换作往日,老爷子定然是不会允许的。
童泯拆开手里的筷子,又给她夹了一个灌汤包。殷稚原想说不用,可包子已经到了碗里,又不好挑出去,只能默默吃掉。
大约半饱的时候,殷稚便不再动筷了。她靠在椅背上,目光沉烁地看了童泯一会儿,像是忽然起了兴致,又凑到桌前,闲散地托起腮:“为什么?”
“?”童泯匪夷所思地抬头,“什么为什么?”
殷稚:“为什么帮我?你不是很讨厌我?”
“我没帮你。”童泯说,“只是我这个人公私分明。这件事要是真的倒也罢了,但既然是污蔑,我就看不惯。”
“再说U盘那件事你已经赔了我两百块了,继续揪着不放也没意思。”
而且她跟她目前还是同桌,接下来还得做两年同学,撕破脸会很难看。
她自言自语地嘀咕,殷稚闻言笑了一声:“也是。”
童泯一愣,旋即诧异道:“刚刚那句……我说出来了?”
“你说呢?”殷稚拿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
童泯尴尬地埋头喝了两口粥,赶紧转移话题:“你稿子写好了吗?不是还要上台检讨?”
“没有。”殷稚顿了顿,她偏头将视线转向一边,不知在看什么。沉默两秒,童泯听见她又补充道,“不打算写。”
“不打算写?”童泯惊讶,“那你下周一怎么办?”
童泯本以为她另有主张,谁知殷稚只是给了一句:“不怎么办,到时候再说吧。”
童泯:“……”
童泯彼时万万没有想到,殷稚说得“到时候再说”,居然是来真的。
星期一早晨出完操之后,花和尚便一如既往地拿着麦克风开始了恒阳七中新一周的动员大会。
尽是些陈词滥调,哪怕花和尚在台上说得慷慨激昂,也听不出什么新意。
一群人五点半被叫起来,本来就困得不行,跑了几圈更加昏昏欲睡,只盼着花和尚能早点讲完回教室补觉。
花和尚的动员讲演大概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他话音刚落,大家就迫不及待地纷纷鼓掌。
可算结束了。
一干学生眼巴巴地望着主席台,原以为下一秒就宣告解散,谁知花和尚又拿起了麦克风,继续接道:“那么接下来有请高二四班、高二七班的几位同学,针对上星期的打架斗殴事件面向全体师生做出检讨,也希望大家以后能够引以为戒。”
要知道,学生的检讨跟校领导的讲演词虽然不是一个性质的东西,但都一样的千篇一律。
说辞还是那套说辞,再长篇大论的东西在听的人看来也不过一个词就能概括。
无聊。
“我想回去睡觉……烦死了!”
“他们打架管我们什么事?谁要听啊?”
“神经病,都是神经病……”
不少人哄闹起来,操场上登时哀鸿遍野,倒是高二七班和高二四班的同学们站在人群里安静如鸡。
姚楚悦拿着稿子,声若蚊呐地开口念了一段,底下的学生们几乎都能预见检讨的结尾了。
姚楚悦从来没有丢过这么大的人,她颤巍巍地念完,一下主席台就绷不住地哭了。
殷稚是最后一个检讨的,她从裘敏静的手里接过麦克风,不紧不慢地走上去,坦然地站在那里,那气场仿佛不是来做检讨的。
“大家好,我是高二四班的殷稚。首先,我不戴美瞳。”
女孩儿的声音不大,但因为扩音器的加持,在场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说话的时候有条不紊,跟之前几个人相比,毫不怯场。
殷稚的话音未落,台下就不约而同地哄笑起来,连开小差聊天的人都被她吸引了注意,然而说这话的殷稚却是面无表情,甚至连语气都一本正经。
操场上逐渐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望着她,静静地等着她的下文。
“其次。”殷稚说,“我不准备谈恋爱,情书表白信什么的麻烦不要再递了,我不会看。”
“最后,打人的确是我不对,但谁再有茬找我,我不保证同样的事我不会做第二遍。”
“所以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能和睦相处,井水不犯河水。”
“我的检讨完毕。”
殷稚说完,放下手里的麦克风,理直气壮地走下了主席台。
恒阳七中全校师生:“……”
这检讨听得花和尚面色铁青,可谓嚣张到了极致,通篇讲完大意却无异于冲所有人宣布说:“我错了,下次还敢。”
一众学生们听了殷稚这样胆大妄为的发言,都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掌声接二连三地响起,最终汇聚成一股雷鸣,爆发在主席台下。
“……这真的是检讨吗?!”
“姐姐牛啊!”
“震撼!真的太震撼了!苏主任还在上面呢吧?!”
那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听得花和尚脑门儿上更是筋络暴起。杜鸿魏站在花和尚身边,额上冷汗直冒,擦都擦不过来。
倒是恒阳七中的老校长站在边上,露出一个和蔼可亲的笑容:“这丫头,还真是跟她叔叔当年一模一样。”
冷不丁的一句话钻入耳朵,花和尚的满腔怒意瞬间哑了火,他奇怪地转过头:“她叔叔?”
老校长摸着下巴,笑眯眯地提醒:“就是01级04届那个跟你斗智斗勇了整整三年的殷哲啊。”
当老师的人,虽说桃李满天下,可时间一长,其实都不记得自己教过谁,留在记忆里的学生屈指可数。然而过去十几年,花和尚仍然对“殷哲”这个名字记忆犹新。
花和尚简直难以置信:“她叔叔居然是那个小兔崽子?!”
“可别这么叫,当年的兔崽子现在可是咱们七中最有出息的学生之一。”老校长笑眯眯地说,“这丫头就是殷哲送过来的。”
花和尚冷哼一声,“再有出息不还是得叫我一声老师?”他拧着两条粗眉,“怪不得能给人气得跳脚,原来是殷哲那兔崽子的侄女!”
老校长没接茬,只是叫他,“小苏啊,你待会儿去会计那儿把账报了吧。”
花和尚:“账?什么账?”
校长:“咱们学校操场周边的监控网修好了,还没报账呢。”
花和尚一愣:“修好了?什么时候的事?”
“上周二。”校长说,“暑假的时候不是有附近的孩子踢球砸破了学校的玻璃吗?有老师来跟我反应了一下,我就顺带重装了监控网。”
花和尚无言以对:“……校长你怎么不早说!”
早知道监控修好了,他还调查个什么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