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北风中的哭声

秦城骤然给噩梦惊醒时,房间里还亮着昏黄的灯火,火苗在油灯里一晃一晃的,带动着灯光也有些跳动。

酒后脑袋还有些发胀,胃里也有些不适,秦城动了动身子,感觉到异常,转过头一看,白馨歆白嫩如玉的俏脸就在自己肩旁。秦城皱了皱眉,发现自己手臂给白馨歆抱着,她整个身体都贴在自己的手臂上,像一只树袋熊抱着树干。乌黑的发丝凌乱的散在她身上,发丝遮住的脸庞,此刻却是无比安详。

白馨歆睡得很沉,很安稳。

佳人裸卧在身旁,自是风景这边独好,然而秦城却好似没有心思去品尝这其中的美妙韵味,将白馨歆的手臂分开,下了床铺,迅速将衣衫穿了。

此时,天还未亮,窗外依旧是漆黑一片。

匆匆理好了衣衫,秦城回头看了一眼好似依旧在沉睡的白馨歆,便转过身,大步出了内室,在打开外室的房门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

“将军。”

白馨歆不知何时已经下了床,因为来不及穿衣服,就将衣服挡在自己胸前,此时她一只白里透红的手臂扶在内外室相隔的木栏墙上,一双动人的眼睛痴痴的望着秦城,眼脸内似有晶莹泪花在闪动。

秦城听见白馨歆的呼唤,停住了脚步,头微微偏了偏,终究是没有回过头看白馨歆一眼,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将军。”

关上门的那一刹那,秦城听得白馨歆在屋中轻柔的呼唤,心中猛动一下,脸色一时间有些黯然,深深看了房门一眼,转过身,却是没有直接下楼,站在楼栏前,抬头看了一眼星空,神色复杂。

半响,秦城神色定了定,下了小楼。

冷风袭来,吹打在衣衫单薄的秦城身上,秦城却没有半点儿不适的反应,一路快行,路过院中那个小鱼塘,径直出了小院。

依稀星光,在银河中轻轻闪动着。

出了小院,便来到了大厅。曲终人散,大厅里已经没有了半点儿声响,酒客前半夜留下的一片狼藉已经被收拾干净,整个大厅中除了微微跳动的灯火,再无半点儿生气。

秦城向着自己先前和纪铸等人饮酒的酒桌走去,因为他看见了此时趴在酒桌上打盹的乐毅。

兴许是秦城走过来的时候带起了些许轻风,乐毅稍稍缩了缩身子,他身上比秦城还要单薄的衣衫已经被他卷的紧紧的,这一动,反而松开了些,露出一两个风口。

“乐毅。”秦城轻轻推了推乐毅,叫道。

乐毅倒是警觉,被秦城一推便醒了,不过也有可能是寒冷的夜里根本无法深睡,他抬起头,看见是秦城,诧异道:“这么快就天亮了?”

“还没呢!”秦城在乐毅身旁坐下,笑道,“大厅里睡着还舒服吧?”

乐毅环顾了一下四周,确信了天仍未亮,听得秦城说话,道:“当然没有你在里面睡得舒服。是了,你怎么出来的这么早,歆儿姑娘没有留你?不对啊,要是美人没有留你,你应该早就出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不成……是你不行?!让美人给轰出来了?!哈哈!”

秦城不客气的拍了乐毅脑勺一巴掌,骂道:“少放你姥姥的臭屁,老子行得很!”

“那你怎么这时候出来了?”乐毅看着秦城怪笑不停。

“懒得给你说这个。对了,纪铸和张都呢,他们去了哪里?”秦城问道。

乐毅的眼神飘向后院的方向,“先前我们等了你许久,见你未归,便知今夜你恐怕是不会出来了,夜深时刻,大伙儿也都尽了兴,张大人本欲让我等各自回去,纪将军却说留你一人在这里颇为不妥,便提议在此歇了。我身上没什么银钱,自然无法在这里寻得一间房歇息,纪将军本来要为我垫付房资,我没有答应,借口说你要是有什么事情我在这里也好照应。纪将军本来不肯,被张大人趁着酒醉拉上去了。好在这里的小厮也没有来赶我,我便在这里坐了,后来实在是撑不住,小睡了会儿,没想到你这就出来了。”

秦城听了乐毅的话,想到白馨歆,心中顿觉有些拥堵,道:

“这天也差不多快亮了,我们便在此坐了吧,待纪铸和张都下了来,咱们再一块儿回去。”

如此直到巳时,纪铸方才拉着张都从后院出来,两人看见秦城,无不自以为什么都了解了的朗声大笑,对此秦城也只好陪笑一番,总不能自己主动透露些什么内容来吧。

四人出了霖芗阁,一起用过早点,便各自打道回府。纪铸虽也是休假之身,到底在乾桑城有家室,张都走后,他便也向秦城和乐毅告了辞,匆匆而去。张都和纪铸毕竟都在霖芗阁为秦城逗留了一夜,临别时秦城也不忘一一谢过,张都更是与秦城相约,等他这次回军营封了将军,再一起吃酒庆贺,对此,秦城自然是笑着应了。

乐毅将秦城送回了医馆,跟秦城说起屯长约他还有事,也就告辞回了军营。

“小楼,给你的。”秦城进了病房,看见小楼正在卖力的捣鼓着一种什么药材,专心致志,招呼了一声,将自己在顺路在街上买的一包糖食给他扔了过去。

“什么东西?”小楼接过来纸包,刚开始还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估计秦城在他心目中已经完全没有了高大威猛的形象,不过当他看到纸包中的糖食时,表情瞬间变成了震惊,不可置信的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马上就笑开了花,“真的是糖?!秦大哥,你真是……真是太好了!”

“别光顾着吃了,去,帮我找一副笔墨来。”秦城看见小楼夸张的表情,忍不住笑道。

“笔墨?你要笔墨干嘛?”小楼估计是觉得秦城在这个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会打断他享受美食,所以选择了拖延,也不管手脏不脏,不住的往嘴里塞着糖食,不多时就塞了满满一嘴,都不能咀嚼了。

“我自有用处,让你拿就赶紧去,磨叽什么,别吃得那么猛,这包都是你的。”秦城看着小楼的饿死鬼模样,有些小无语,有些小心酸。想当年,自己小的时候,若是看见了糖果,怕也是他这幅模样吧!

“真的?好勒!我这就给你拿去!”小楼喜上眉梢,放下糖食,飞快的奔了出去。

没多大会儿,也不知这小厮是从哪里糊弄来的笔墨,小心的摆放在案几上,这才向秦城道:“秦大哥,我可事先说好,这笔墨珍贵的紧,你小心一些,莫弄坏了,要不然我可赔不起。”

“好了好了,吃你的糖去,坏了也不要你赔就是。”秦城笑骂道,到案几前坐下,本想让小楼给自己磨墨,但看见他抱着一包糖食蹲在墙角陶醉的模样,却是不忍心打扰到他,就自己动了手。

既然萧玲珑已经给自己说的坦白,自己也放了话,那这断绝两人婚姻关系的休书便是肯定要写的。不过不管是这一世的秦城,还是上一世的秦城,在写休书这件事情上都没有什么经验,拿起毛笔,一时不知道如何下笔,愣了半响,秦城晒然一笑,心道管他呢,意思到了就行了,估计萧父也不会跟自己去计较休书的格式。

写好休书,秦城刚刚起身,便有军士来告知秦城,说是有人来找。秦城回了这军士的话,拿起写好的休书,嘴角勾起一个嘲笑的弧度,暗道来的倒是挺快的,还怕我秦某人赖账了不成。

医馆门外,萧玲珑在秋风中站着,她的侧后,还有一位管事摸样的中年人。今日天气不太好,没了太阳,天气阴沉的很,北风颇大,萧玲珑的身影在医馆门前的空地中显得很单薄,一头青丝也被吹得胡乱飘舞,在空中不成形状。

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在侧后看着自己少主人,心中纳闷的很。虽说这封休书是自己主人主动提出要那秦城书写,但是这于眼前的少主人来说,却不是什么脸上有光的事情,今日自家主人吩咐自己来取那休书,少主人也偏偏要偷着跟来,这让自己如何苦思都想不明白。

这毕竟,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

少时,秦城便独自从医馆中走了出来,手中随意拿着一卷细细竹简,在指尖有规律的转动着。

秦城见了萧玲珑,也是觉得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萧玲珑竟然会自己跑来向自己讨要休书。秦城心中冷笑一声,也不多言,手中的竹简直接递到萧玲珑面前。

眼前的萧玲珑从自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开始,便一直把自己看着,自己递出去的书简,她也没有伸手来接,这让秦城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要的休书。”秦城缓缓开口,语气冷漠。

萧玲珑仍是不伸手,看着秦城的眼睛已经充满了晶莹水珠,随时都有决堤的可能。

站在萧玲珑侧后的管事看着自己少主人,心中焦急,但是要让他替萧玲珑去接,他却是不敢的,当下秦城看着萧玲珑,萧玲珑看着秦城,管事看着萧玲珑,场面一时有些诡异。

“你要,还是不要?”秦城再次开口,发出最后通牒。

“秦郎,除了这几个冰冷的字眼,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吗?昨日在河边,你也未说一个字。难道你对我,真的一点情意都没有了么?”萧玲珑一双泪眼看着秦城,仍由泪水布满白净的脸庞,语气哽咽道。

秦城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将心中那想要抽人的冲动压下,一双眼流露出不屑的意味,语气依旧冰冷:“萧姑娘说笑了吧?你我二人已经没有丝毫关系,我对你和你对我,又何谈情意二字?”

你要劈腿就劈腿,劈腿完了来拿证明的当口,你又来问我对你还有没有情意,妈的,你脑子有病么?

秦城心中冷道。

秦城话说出口,萧玲珑娇躯一晃,差点儿站立不稳,合在一起的双手用力的握在一起,指甲都掐进肉里,咬了咬嘴唇,似是用尽最后的力气,萧玲珑嘶声道:“秦郎,秦郎!我们离开这里,你带我远走高飞,我们永远不再回来,好不好?”

秦城身体一震,好似想到什么,冷冷看了萧玲珑一眼,将手中的竹简丢给那名管家,然后转过身,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进医馆。

“你家少主人病了,带她回去吧!”

萧玲珑终于坚持不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到极点,眼神愣愣的看着秦城的背影消失在医馆内,泪水模糊了她的视野。

管家接过书简,看见自己少主人倒在地上,摸样如此悲惨,想去扶,又顾忌自己的身份,一时手足无措,只得劝慰道:“少主人……少主人,这里人多眼杂,我们,我们回去罢!”

萧玲珑好似完全没有听见管家的话,眼神愣愣的看着医馆内部,也不在乎医馆内外的人对她的指指点点,抽泣不停。

原本我以为,失去一个不爱我的傻子,我不会难过,但是当你真正离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世界再也不能正常运转。可是当我意识到我不能没有你时,你却已经远远消失在茫茫人海。

“秦郎!”

跌坐在地上的萧玲珑,朝着医馆,喊得撕心裂肺。

良久,萧玲珑终于止住了抽泣,站起身,理了理衣衫,最后看了一眼医馆,露出一个颠倒众生的笑容,“秦郎,从此你我,人海相隔,彼此之间,再无牵挂!”

顿了顿,萧玲珑接着道:

“不过,今日你绝情于我,他日必定后悔,我萧玲珑,言出必行!”

说完,萧玲珑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去。

……

大漠草原,左贤王王庭,王帐之外。

左贤王负手而立,眼神望向西方。他已经换下了十几日前出征大汉时披挂的战甲,换上了庄重的匈奴王袍。此次出征大汉,他筹划准备了足足半年,本以为击溃李广军,活捉李广本人是手到擒来,没想到,最后不仅走了李广,自己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左骨都侯战死,铁骑伤亡过半,自己也是死里逃生,拼尽全力方才保全了性命。

当然,最后从乾桑城前撤退时,他要不是亲率亲兵断后,也不会身陷险境,差点儿回不来,虽说这番举动在最后关头着实减少了一些匈奴骑兵在撤退时的伤亡,但是这并不能弥补他此番战斗的过失,匈奴单于不会在意这个,他自己也不会将这个放在心上。

“左贤王,大伙儿都到齐了。”一个亲兵过来向左贤王禀报道。

左贤王点了点头,回身进了王帐。

王帐内,左贤王部落的众位高级将领和官员已经到齐,看到左贤王进来,众人皆弯身抚胸行礼,“参加左贤王!”

左贤王走上自己的王座,转过身,抬手示意众人坐下,“诸位就坐。”

“谢过左贤王”

左贤王以手前臂撑在膝盖上,看着众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定,开口道:“此次出征,本王处心积虑,细细谋划了半年。本以为胜券在握,击败李广不在话下,如此也可报了我大匈奴当年马邑之仇。然而天不遂人愿,最后竟然落得如此大败。出征万五铁骑,回来方才一半。给族人造成了极大的损失,带来了极大的耻辱。本王痛心疾首,夜不能寐,昼不能食。今日请诸位来,除解决战后问题外,便是要大家议一议,此番我大匈奴为何失败,今后我等如何报此大仇!”

左贤王此话一出,下面顿时鸦雀无声,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不肯先说。

左贤王等了半响,见无人答话,喝道:“为何没有人说话?难道一次失败就让我大匈奴的勇士们丧失了信心了吗?难道我大匈奴的勇士们,昆仑神的子民,竟然没有胆量面对自己的失败,竟然没有智慧从失败中吸取教训,竟然没有勇气跌倒之后再爬起来吗?!”

“左贤王,”听了左贤王的呵斥,右骨都侯率先道,“此番出战,我大匈奴的健儿们个个奋勇争先,英勇作战,无人忘记昆仑神的荣耀。但是那李广小儿,仗着有利地形,先是逃脱了我军的追杀,接着有趁夜伏击我军,这才给我军造成了极大的杀伤,若非如此,纵然乾桑城下有汉军援军,我大匈奴的勇士们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惨败!”

“说的好!”左贤王赞道,“说下去。”

作为一个首领,他不是不知道此次战败的原因,也不是对以后如何报仇心里没底,但是这些东西由他说出来,和他引导帐内的族人将领官员们说出来,效果完全不一样。只有让这些人自己思考,自己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他们才能更深刻的认识问题,更容易从失败中振作,然后饱含斗志寻求下一次胜利。

“因而下次出征时,我大匈奴铁骑万不可与汉军周旋在山林间,在陌生的地带多作停留。”

“末将认为,我等此番出征,在战术上已经犯了舍长取短的错误,我等放弃了大漠的广阔天地,而去狭窄的汉境与汉军决战,这使得我们骑兵的优势丧失大半……”

“末将认为,下次出征,我们应该引诱汉军出境,在大漠与其游战……”

“兵贵神速,在汉朝境内抢完就走……”

众将纷纷发言道。

左贤王看着诸将你一言我一语,嘴角渐渐露出了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