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江岸49

沈岸没有?想到,两年会使一个人的变化这样大。

她看向他的时候就像能勾人心魂的美杜莎,眸光潋滟,很撩人,但是并没有情?。

可是偏偏他就是能因此动摇,心里升起一簇无名火,扰得他心意杂乱,却不能再靠近她一步。

“在云南玩得挺开心。”沈岸眸色微沉。

江有?枝掩唇笑道:“确实挺开心的,主要是身边的人不一样。”

她这话隐喻意太明显,沈岸薄唇微抿:“你?很喜欢他?”

他说的人是陆仰歌,江有?枝垂下眼帘,并没有?接这个话。

沈岸上前一步:“小枝……”

“沈三哥,我是说得还?不够明确吗?”江有?枝的声音清泠,“不喜欢了,就是不喜欢了。你?是觉得我们还能回到过去?”

“不是回到过去,”他注视着她一双眼,声音微哑,“我可以去改任何事,只要你?想。”

江有?枝一声轻嗤:“不用了。如果你?真的想我过得开心点,就当个称职的前任吧,能平和相处最好,不能的话,就干脆不要再联系。”

沈岸没有?说话,她可以听到他一寸一寸的呼吸。

她微微耸了一下肩膀,把空酒杯放到桌面上,转身离开。

从前她那样喜欢,但是不喜欢的时候,也可以放手得这样干脆利落。

沈岸看着她留下的那一只空酒杯,觉得呼吸几乎停滞了。

宴会还?在继续,灯光迷离,耳边是悦耳的交响乐,戚因莱捧着杯子喝酒,一杯又一杯进肚子,已经有?了些微醺。

沈岸和江有?枝之间的点点滴滴,她其实是看得最清楚的那个;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每个人都有自己藏在心底的心事儿,她也并没有?这个资格,用看客身份去评价一段感情?。

回?过神来,每一个人都早已深陷其中。

都是看客,也都是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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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锦书这次回京的目的并不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女儿。

二人坐在车上的时候,温锦书侧了侧眸:“怎么了,不开心么?”

江有?枝微微摇头:“没有。”

这瞬间两人都没有?说话,江有?枝突然想起,自己到柏林的时候,温锦书对她说的话:“小枝,我想了许久,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也许你会觉得妈妈自私,但是妈妈没有办法。”

温锦书生不出孩子,所以才回?北京找她,她其实一直都知道。

但是这两年来,温锦书对她的关心不应该是假的,迟到了这么多年的亲情,一点一滴重新构建,血缘终究还是最亲密的纽带,只是看到与对方相似的一双眼,话到嘴边就突然说不出来了。

美元也是温锦书带着她去挑的,好像猫咪都有自己一套识人的方法,见了江有?枝它就不断扒拉玻璃,第一回?见到就在她身上踩奶,叫声软软的很像撒娇。

温锦书平时不太忙,会亲自下厨给她做东西吃,也会给美元做猫食。

她向来很温柔,会很早起来给江有?枝做早饭,也会靠在壁炉旁边,给兰登织围巾,给江有?枝织帽子。

她曾经也只是一个独守空闺的可怜的女人。

“虽然这几天热,但是空调温度不要开得太低。”温锦书把自己女儿的手放到手心里,“你?这手一年四季都是凉的,也不知道该怎样才能好。”

江有?枝点头:“嗯,我会的。”

“药呢,有?没有按时喝?”

“有?在喝。”

“我说按时喝。”

江有?枝把手缩回来:“以后按时喝。”

温锦书叹了口气:“把你?送到华安府,我还?有?些事儿要处理。晚上也要早点睡,千万不能熬夜,不规律的作息是最伤身体的。”

她这时就像一个普通的为女儿操心的母亲,江有?枝也笑了笑:“放心,我现在不忙课业,当然不会再熬夜了。”

温锦书也跟着莞尔道:“我现在只希望,我的女儿可以好好的,平平安安地生活。”

这辆黑色迈巴赫停在华安府门口,江有?枝下车,温锦书还?在叮嘱她:“晚上睡觉之前,记得喝牛奶。”

“嗯嗯,知道啦。”

看着江有?枝走进别墅,大厅的灯被打开,人影逐渐看不见,温锦书才收起笑容。

“夫人,现在去哪儿?”司机问道。

温锦书眸色泛冷:“开车,回?江家。”

这辆车停在江家门口,宾客已经零零散散走完了,温锦书进去的时候,只剩下几个佣人在打扫大厅。

温锦书的脚步没有?停,她走上楼,径直往书房去。

江朔推开门看到她,愣了一下:“你?——”

温锦书要找的人并不是他,她转过身,看到简澄九提着礼服正从楼上下来。

简澄九看到这一幕,神情?微变。

“我也不拐弯抹角了,”温锦书眯眼,“给小枝道歉。”

简澄九跺了一下脚:“我没有推她……”

“你?敢再说一遍!”温锦书声一扬,“江朔,这就是你教出的宝贝女儿?”

江朔听了,脸色微黑,并没有?说话。

简曼看到这一幕,用手轻轻推了推简澄九的手臂:“小九,你?要不还?是给你?姐姐道歉吧?”

“我没有推她!凭什么让我道歉?”简澄九说着,眼眶泛红,“你?们为什?么不相信我?就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啊!”

简曼一咬牙,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让你给你?姐姐道歉,认个错就好了。”

“我没……”

简澄九还?想说什?么,只听江朔扶着墙壁,脸色不大好看:“差不多得了,这里是江家,请你出去。”

温锦书轻笑一声:“行,我出去没问题——倒是我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

江朔注视着她。

温锦书从司机手里拿过一卷牛皮纸包裹的文件,伸手递给江朔:“看看吧,听说你?现在病得挺严重,所以记得先让医生和护工准备好了,再打开看。”

她说完,只是勾起唇角,走下楼去。

简曼却突然想到什么,快步追上来:“温小姐!——”

她被温锦书的保安拦住,只能看见女人一个纤瘦苗条的背影逐渐远去,上了门口那辆黑色的轿车,然后离开。

身后,她听到简澄九发出一声尖叫:“爸爸!”

简曼瞳孔骤缩,面如死灰。

完了,彻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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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时候,一连几天都下着绵长的小雨。

难得炎热的天气能有一丝凉爽气息,好像雨水可以浇灭地面的炎热,气温保持在二十七二十八度左右,夜间要更凉一些,江有?枝要套个外衣才能出门。

她在出门之前没有忘记给美元换水和加猫粮,低下头的时候,看到客厅的展示柜上摆着一根项链。

这条银色小鹿吊坠项链,是江朔在拍卖会上给她拍下来的。

此刻正静静地躺在白色灯光下,静默着。

江有?枝看着这条项链,眼前的静物逐渐模糊了。

就在上个月底,江家发布了讣告,宣告外界这一任继承人离世的消息;同时,简澄九的名字也在族谱中被悄悄抹去。

温锦书平时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但是手段毫不心慈手软,刀刀锋利,刀刀见血。

她并没有当面逞口舌之能,只是给江朔带去了一份报告——DNA检测报告,对比样本是他和简澄九,基因配对完全不相同。

也就是说,这个江家所谓的二小姐,江朔捧在手心里长大,甚至将自己的公司和股份一齐奉上的这个私生女,并不是江朔的亲生女儿。

简曼当初嫁进来的筹码也在此刻崩塌。

江朔躺在病床上,除了医生和护工谁也没有见。

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糊涂了大半辈子的企业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什么;这几十年的时间,在上帝的眼中好像就是一弹指的光阴,一幕幕回?忆,原来自己是别人捏在手中的一枚棋子,一场笑话。

他的贴身护工记得,老?板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哭,泪水从他干枯的眼皮上滑下来,一颗又?一颗,不断重复着一个名字:“小枝,小枝啊……”

哭了一会儿,他咧开嘴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也许是那年他刚刚娶温锦书进门,单膝跪地留下的承诺:“你?将?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今后一定会好好对你,绝不三心二意,嫁给我,好吗?”

也许是江有?枝刚刚出生,他把女儿抱在怀里:“哎哟,五斤呢,我的小公主一定要快快长大。”

也许是他扶着女儿学走路,蹲下来拍拍手:“小枝,快来爸爸这里——欸,对,快走过来。”

也许他从前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但是回忆止步于此。

再往后想,铺天盖地的荒唐,就像是魔咒,浸入他的脑髓,让他的身体不断发抖。

他还?记得,那天小小的江有?枝跳着跑进家门,拿出自己的成绩单:“爸爸,我这次考了第一……”

“爸爸!”简澄九跟着跑进来,同样拿出成绩单,“呜呜呜,我这次又没有?考好,老?师骂我骂得超凶。”

他当时心疼地把简澄九抱起来,却没有?看到江有?枝眸色暗了下来,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把自己的试卷重新放回书包,拉好拉链,独自回房间的时候,谁也没有发现。

他很早的时候其实记得江有?枝每一年的生日,但是后来渐渐地就忘记了。

他知道自己愧对于江有?枝,所以把所有?的父爱都倾注给了简澄九。

但是命运给他开了一个那么大的玩笑,让他回?忆起自己的大半生,心头就像有刀子在剜,一念之间,老?泪纵横。

门外是简曼在不断用手拍门,被保安带了出去。

江未敛站在门边上,不断地哭。

他才三四岁,只有半人高的样子;刚才有?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抽了他的血样,做过DNA对比,检测出来是江朔的儿子,才被允许留在这里。

据说简曼母女被赶出去的时候,江家还是仁至义尽地给了一笔钱,足够母女俩生活。

简曼的泪水几乎快流干,简澄九眼神空洞,好像什么都听不见了。

在手术过后的第二天,江朔离世。

他走的时候面色很安详,看不出任何情?绪色彩,但是他的手中紧紧攥着一条银色的项链。

是他要给江有?枝拍下来那条。

也许是割舍不断的亲情,也许是想赎罪。

这条项链最后被送到了江有?枝这里,但是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江朔也没能真正和自己的大女儿再说上一句话。

是后来的护工转述的:“大小姐,先生做手术的时候,一直在说,什?么‘过年回家’的,还?叫你的名字,我没有听清,但是我觉得应该还是要告诉你?。”

江有?枝胸前别着一朵白色的花,手里握着那条项链。

过年回家,是江朔每一年过年的时候都会跟她说的话;他其实并不是不喜欢这个女儿,而?是二人心气儿都太高,一个在怨恨,一个仗着是长辈拉不下脸,所以兜兜转转,越走越远。

送行的时候,入殓师让她把一杯白酒洒在江朔的墓前。

“大小姐啊,你?该说,祝愿爸爸,走好。”

——祝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