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近寒假,江有枝被期末的论文和各科作业塞得很满。
那次分别后,沈岸没有给她发过一条信息,从前她每天都会分享自己的经历,比如杨教授又夸她了,比如她今天到北海公园写生,比如食堂里多了样芒果咕噜肉之类的菜式,但是这回她跟赌气似的没有一条信息。
反正课业忙,她在央美学油画,每天都需要出门写生,有的时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再和室友吃个饭,回去健身半个小时,做瑜伽半个小时,还要学习美术历史课。
美术史的论文要求很严格,有些资料网上查不到,就必须去图书馆,找陈年的书籍和资料册,整理起来,记录页码。
临睡的时候,江有枝才敢打开手机看一下。
许露总是找她聊天,问她一些绘画的技巧;杨教授有的时候也会跟她聊几句生活琐事;唯独沈岸那边,一条信息也没有。
好像她不去找他,他们就像两条没有交集的平行线。
她在这个位面,他在另一个位面,永远不能重合在一起。
转眼间,又到了一个周天,江有枝周天下午有一个写生的课业。本来这个时间段的课业她都会请假,但是这回她选择了和大家一起上课。
许露看见她,朝她招了招手:“小枝,你不去找你男朋友啊?”
“他没空。”江有枝其实也不知道沈岸有没有空,电话没有一个,她不去找他,他就好像失联了一样。
“今天我们油画系和动漫系是一起上课的,动漫系好几个帅哥呢。”许露有点期待,“陆仰歌也是动漫系的,简直漫撕男啊。”
江有枝没什么兴趣,听到动漫系的时候停顿了一下:简澄九就是动漫系的。
她往旁边看了看,发现简澄九没有来。
陆仰歌看到她,对她笑了笑,然后走过来:“一起?”
“当然可以啦!”许露立刻回答。
江有枝便给他让了个位置,视线依旧往旁边瞟。
她莫名心慌了一下,抑制住自己的思绪,努力让自己的目光放到学校的风景上。又是这片教学楼,她已经画过无数次了,但是还是得画。
陆仰歌在她旁边,看她很久没有动笔,忍不住问:“怎么啦,江同学?”
“噢,在想怎么画。”江有枝这才开始混颜料,但是思绪不在这里,画出来的东西,虽然样子一样,但是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就很空洞,中规中矩。
她一向是个很有灵气的学生,老师看着她的画,构图没有很大的错误,但是也没有出挑的地方,便没有多问。
“画画的时候应该心无杂念。”陆仰歌低下头,侧颜很好看,真的像漫画里走出来的男生,“江同学一看,就是杂念太多。”
“如果陆同学也没有杂念的话,这会儿也不会跟我讲话了。”江有枝怼人向来不手软。
陆仰歌笑了笑:“哈哈哈,确实。美女在我身边,一点儿杂念也没有,是不可能的。”
一下课,江有枝就打了一辆出租车去启兴军校。
“拜托了,我找沈岸。”她的脸被风吹得泛红,眼睛也红红的,像只受惊的兔子。
启兴军校每届只招收几百个学生,每个都是精英类的人才,尤其是沈岸这样家世出挑的官僚子弟,保安们平时聊得多,自然也知道。
其中一个保安愣了愣,突然反应过来:“沈家那位小少爷,该不会有两个女朋友吧……”
江有枝明白了。
她拿出手机,想给沈岸打电话,但是突然犹豫了。
她走出保安室,冷风吹在身上,把她的耳朵和鼻尖吹得生冷。路边有几个小餐馆,其中一家生意很红火,烟雾袅娜,顺着风吹散在空气里。
“哎哟,小姑娘穿这么点,不冷呀?”餐馆门口有个煎油饼的大叔,被江有枝惊了一下,“要不进来暖和暖和,叔给你打八折。”
江有枝被他浓重的北京腔逗笑了,也打算进去吃完面。
她一走进去,就看见沈岸坐在里面的饭桌前。
对面那人是谁,江有枝就看到个后脑勺,但她立刻认出来了。
二人四目相对,没有一个人先开口。
简澄九转头过来,看到江有枝,脸色微变,最后还是笑着叫了声“姐”。
江有枝没有说话,转身就走。
“小花儿!不吃面呐?”餐馆老板在身后喊道。
江有枝没有回头,搭上一辆出租车,才坐上去,眼泪就滑下来了。
曾经大院里的朋友都说她笑起来很好看,后来简澄九来了,模仿自己的笑容,模仿了个七八分像,就在刚才,她甚至以为看到了镜子中的自己。
沈岸也很喜欢看她笑。
温锦书也是。
但谁都不知道,妈妈走后,她从来都不喜欢笑。
沈岸喜欢看,她就很努力地笑出来。
这样的笑也是有人可以代替的,只要有一个小姑娘能一直缠着他,她就不是唯一的那个。
就像是每周天这唯一的时间,不管是她找还是别人找,他都会去;她并不是特别的那个,而是特别死缠烂打的那个。
这样的她,连她自己都讨厌。
-
餐馆里,陈延彻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拿着两瓶橙汁:“哥,真不喝饮料啊?”
“不喝。”沈岸回答的时候,语气没什么温度。
“三哥只喝白开水,你又不是不知道。”简澄九像是很了解似的嗔了陈延彻一眼。
“刚我好像看见有枝姐了,她怎么不进来啊?”陈延彻在位子上坐下,“小九,你不是说有枝姐下午有课,不能来吗?”
简澄九打开橙汁,喝了一口:“确实有课啊,这会儿她应该下课了。毕竟快期末了嘛,他们导师很重视她,这会儿应该忙着呢。”
她侧眼去看沈岸,发现对方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这些姐都不会跟我说,是我们专业的陆仰歌告诉我的。”
沈岸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
陈延彻吃了口面,问道:“有枝姐和那个什么叫陆仰歌的,很熟吗?”
“很熟呢,大家都说他们挺般配的。”简澄九说话的时候,在低头喝橙汁,好像只是不经意的一句话。
沈岸只是如他习惯的那般,眉眼给人一种疏离的气质。
果然呢,简澄九松了口气。
沈岸对她没什么感情,大院里的人都知道江有枝有多缠人,到哪里都跟着。
听到这句话,正常男人都会吃醋吧。
“别瞎说!”陈延彻觉得这句话有点歧义,连忙呵住她,“哥,你别多想。我打听过,说陆仰歌和有枝姐只是偶尔当了几次搭档,毕竟是导师最看好的两个学生。”
沈岸“嗯”了一声。
事实上,他看见了江有枝发的朋友圈。
她这几天写生的时候,偶尔身后会出现陆仰歌,不经意间拍下来的,但是基本上每一张照片都有。
这个星期以来,她没有一条消息。
他晚上训练完回寝室,下意识地就去看聊天框。好像看她喋喋不休的几句话,已经成了他睡前的习惯。
这是在赌气?
沈岸回想了一下,觉得这姑娘越长越大,也会跟他耍小性子了。
于是关掉手机,吃了几口面。
对于他来说,吃什么都差不多,食物进入嘴里,化成身体需要的营养。
“哥,你真的不去找有枝姐啊?难得见一面……”陈延彻觉得有点可惜,“我几个哥们儿都巴不得飞到他们女朋友身边去。”
“就你话多!”简澄九瞪他一眼。
“嘿嘿,我就问问嘛。”
沈岸吃得很快,一碗面已经快见底了。
“嗯,不去了。”让她长长记性。
“姐看起来每天过得也挺充实的,”简澄九回想了一下,“就是不怎么回家,爸爸让她回来,她也不回,去年过年的时候,妈妈给她倒饮料,她还把饮料都泼我妈妈身上了……”
陈延彻马上打断:“这件事你都说多少次了?”
“我就是看不过,妈妈对她那么好,她就是这么倔。”简澄九低下头喝汤,过了一会儿,眼泪水滴滴答答地流,“她从骨子里看不起我,也看不起我妈妈,我知道。”
陈延彻不说话了。
三人之间恢复了沉默,沈岸吃完了,起身先走。
“三哥,我送送你。”简澄九站起来。
“不用。”沈岸穿上外套走出门,突然想起什么,拨了一个号码。
对方挂断。
第一次是没接,第二次直接挂断,她真是长本事了。
沈岸看着手机屏幕,又看了看表,接到领队的一条消息:“批准你的休假,两天,周三零点之前归队。”
这个申请是他上周提交的,现在才有反馈。
但是她的生日已经过了,现在再请假也没什么意义。
那天简澄九来找他,说邀请他参加生日派对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要给江有枝过生日。
这会儿他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忘记给她说句“生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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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有枝回到自己的公寓里,把门窗都关上,躲在被子里,好像泪水已经干涩了,哭不出来。
朋友圈里,她刚发了条下午茶的照片,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头还是很疼,好像要裂开一样,江有枝只好忍着疼痛给自己烧了一壶热水,吃下止疼片,沉沉地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好像有人进来了。
江有枝没有多想,只是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妈妈?”
沈岸动作一顿。
他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额头,发现她烧得很厉害。床头柜上摆着一杯水,已经快凉了。还有一包药,是止疼片。只剩下两颗了,说明她经常吃。
沈岸叹了口气,在床沿慢慢蹲下来。
黑暗中,只有两人很浅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