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二十、师爷

不光冯永年觉得这次的事儿大了,连临丰县的县丞听完都觉得这事儿大了,且不说他们私下斗殴见了血,就是这丢了的四个姑娘那都要了命了。县丞不敢再耽搁,一路报上去,报上了渝州府。

冯永年觉得自己实在是倒霉到了家,他原本就应该离官府越远越好,这会儿居然要被押送去见渝州府的府尊,恨不得当场吐血。

然而他没想到,更倒霉的还在后头呢。

他进了渝州府衙看见的第一个人不是府尊葛无因,而是他的师爷。

冯永年跪在堂前看着那居高临下的师爷,师爷也对着他笑了笑,“冯先生,别来无恙啊。”

冯永年呆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想到那师爷就是当日来找他买女孩子的顾客,又想到这几日的流言蜚语,冯永年几乎就可以断定他是上了套了。

冯永年虽然不知道这师爷想干什么,但他毕竟是个老江湖了,知道只要自己不开口,十五天之后他就得被放出去。其间冯永年也不是没想过他们会干脆将他杀掉,然而又见他们这样大费周章,心知自己定然是还有用处,便想着赌一把,任凭什么刑罚也不开口说一句话。

但冯永年估计错了,对方既没有火烧也没有水刑,而是将他关进了一个伸手不五指的屋子里。屋子里头原本就黑,对方还像是不放心似地蒙上了他的眼睛堵住了他的嘴。

开始的时候冯永年尚且能忍受,照常吃饭喝水,然而第二天再有人给他送饭的时候,冯永年就发现自己闻不见了。

开始的时候是脚麻,然后是腿,过了两天他连饭的味道都吃不出来了,冯永年百分百断定水里或者饭里被下了药,可为了活命又不能不吃,只能机械地咀嚼。蒙着眼睛他又看不见东西听不见声音,只能靠送饭的频率来推算日子。人在意识清醒的时候一点点感觉自己的四肢不受控制是一件非常崩溃的事情,就算冯永年意志坚定,也觉得自己已经在疯了的边缘了。

可冯永年到底是个硬骨头,就在他的四肢只剩右手手指能动连筷子都拿不了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自己的眼前似乎有了亮光,算算日子十五天已到,他试着动了动,却意外发现自己的下肢虽然酥麻却好似有了感觉。他又歇了一口气,挣扎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虽然疼却能小范围的活动。

冯永年立刻扯开眼罩,发现自己的眼前仍是一片黑雾,只能隐约看见前方远处有些光亮,想到自己失去的嗅觉和味觉,猜想自己大概早就看不见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可远处的光亮和逐渐能动的四肢给了冯永年心里一丝幸存的可能性,让他挣扎着往有光的地方爬去。

冯永年不知道自己爬了多久多远,可他一刻不敢停。四肢越来越灵活,眼前也越来越清晰,给他的希望也越来越大。

他爬着爬着忽觉手上一痛,意外发现自己的触感也已经恢复,便仔细搓了搓,意外发现手上沾了好些颗粒不大但是很粗糙的东西。

像是……土?

冯永年抬起手仔细看了看,仍然看不清,又闻了闻也闻出什么味道,像四周看了看,光亮里居然出了大片的绿影。冯永年不敢再爬,知道越兴奋的时候越要冷静,被希望冲昏了头脑的时候恰好最容易被人下套的时候,便坐着闭目休息。

等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的景物已经清晰了起来,冯永年看了看自己的手,血已经止住了,上头沾了不少土。他环顾四周,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他大喊了两声,没人有人应答,却让冯永年听见了回声。冯永年立刻转过头去,傍晚时分,太阳已渐渐落了下去,冯永年看着西边的山和云霞,心里一惊。

是赤霞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渝州府衙进到山里的,此刻也无心追究,判断了方向便立刻像家中跑去。

冯永年的五感越来越清晰,脚步也越来越快,终于在天亮之前到了家。

家里边一片寂静,不祥的感觉却突然笼上心头。

冯永年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现家中一个人都没有。他快步走向卧房,终于再也忍不住发出了一声哀嚎。

桌子上放着一封信和三样东西,分别是他娘子的簪花、女儿的耳坠、儿子的长命锁。

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冯永年发觉自己好像落入了一个大网,从四面八分将他围住,无论他从哪个方向都挣不出去。

想了想自己的妻子,又想了想一对儿女,冯永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哆哆嗦嗦伸出手去够桌子上的那封信。

信封里是他前几天新收的女孩子的身契。

冯永年不敢再耽搁,立刻快步冲进书房。

他一开门就见那师爷站在书房正中,像是已经等候他多时了。

冯永年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怒气,一掌朝那师爷狠劈了过去。他这一掌攒了十足十的气力,可连那师爷的边儿都没碰着,那师爷似乎只是轻飘飘地往左边迈了一步,就离冯永年远了好几米。

冯永年重重地摔在地上,气愤与绝望终于让他崩断了脑子里最后一根一根弦:“你想干什么?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看着躺在地上的冯永年摇了摇头,走了两步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冯先生,我们并没有什么恶意啊。我们只是想和你谈一桩买卖,既然谈不动就只能出此下策了。”

“我去哪里给你找四十个女孩!”冯永年怒吼,起身看着这师爷,颇为警戒。

“我看冯先生的生意还是很好的嘛”,那师爷气定神闲地弹了弹那张从冯永年书房里找到的身契,“四十个没有,四个五个总还是有的。就算没有,冯先生也可以想想办法嘛。”

见对方自顾自的说话,冯永年又攒起一掌对着这师爷的后脑勺劈了过去,可那师爷就像后脑勺上长了眼睛似的,灵巧地避了过去。

冯永年只觉腰间一痛,身子歪了歪,他那梨花木的桌子就从中裂开了,茶壶随之而落水洒了一地。

“多好的茶,可惜了。”那师爷脸上没有被偷袭之后的惊讶,神态自然的仿佛冯永年从一开始就只是想劈那张桌子,他看了看兀自忍痛的冯永年,再次气定神闲地开口:“冯先生,不要这么暴躁。你可以豁出命去和我同归于尽,可你的妻儿呢?没了你他们要怎么办?”

“我手上没有那么多女孩子。”冯永年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我说了,没有可以想办法。”那师爷对着他笑了笑,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随手放在了他旁边的凳子上,“更何况办法我都替你想好了,效果如何冯先生也都试过了,不是吗?”

若只是买卖,冯永年或许还有律法的空子可钻,可若是拐卖,那就是另外一层了,冯永年心里犹豫,只好拖延:“三个月实在太紧,很难凑齐……”

“我记得冯先生的女儿今年也十二岁吧,”对方看着他,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你想做什么?”冯永年咬牙。

“没什么。令嫒生得玉雪可爱,我怎么忍心对她做什么?”

这师爷中庭很长,鼻子又很大,嘴和鼻子之间的距离就离得过于近,面上就总显得是在讽刺他人,看得冯永年眼皮猛跳。

“我带她走的时候,她还哭着大喊爹爹救我,爹爹救我。”

那声音似乎像一片云,冯永年听得清楚又朦胧,又像是水汽氤氲粘黏在冯永年身上,一片模糊。

“冯先生是做这个的,知道女孩儿若是被卖入青楼,过的什么日子”,他凑近冯永年的耳边:“想一想令嫒,若是她……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珠唇万人尝,那场面……”

冯永年死死攥住他的衣角,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想,然而他越控制,脑子里的画面就越清晰,逼得他几乎喘不过来气。

“只要冯先生按我的要求做,我家大人必然会保证你的家人毫发无损,可若是两个月内找不到这四十个女孩儿,我就只能拿令嫒去凑数了,更何况……”对方顿了顿,“冯先生就算豁出去不要女儿了,难道连传宗接代的儿都不要了吗?”

冯永年再也提不起力气,在那师爷的注视中,缓缓拿起了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