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去吧。”
谢云知愣了愣,朝院外红炉似的日头看去,嘴角微微一抽。
这么烈的日头,他确定去狩猎,还要带她一起?
不过时靖霄都发话了,她也不敢有微词,只好垂下眼皮,小心翼翼地伺候他用膳。待时靖霄起身离开,她连忙上前,拦住孟瀛,小声问:“孟公公,今日原本是要回门的...”
孟瀛微微一笑:“夫人不必担心,待会儿奴才自会寻个由头,把此事先推了。”
谢云知松了口气,反正她也不想回去,这样便是最好的。
“多谢。”
“夫人言重了,你是督主夫人,哪用向奴才道谢。”
清秀的內侍言语温和,笑了笑便离开了。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谢云知秀眉微蹙,眼底泛起一抹复杂。
若非上次见过他的真面目,她真难很难想象,眼前这个平易近人的人,会转眼出卖她。
回去稍作收拾后,谢云知便登上马车,和时靖霄一道往城外驶去,芷盈和孟瀛则坐在外面驾车。
外头日头正猛,虽然放了冰鉴,仍旧暑气蒸腾。
只消片刻,谢云知额上就出了层薄薄的汗,她拿帕子擦了擦,打算用扇子散散热,瞥见时靖霄正闭目假寐,便朝近挪了挪,在他面前轻轻摇着。
曲翘鸦羽颤了颤,时靖霄睁开眼眸,朝她凝了凝,直起身子,掀开冰鉴从里面拿了一盘冰好的蜜瓜,随手放在鉴盖上。
“吃吧。”
谢云知眸光乍亮,顿时口舌生津。她放下扇子,用银叉戳了一片,却朝时靖霄递了过去,语声娇软:“督主先用。”
“本座不热。”时靖霄淡然一笑。
谢云知怔了怔,打量了他一下,见他虽穿的轻薄,但领子却扣得严严实实,额上也不汗渍,确实没那么热。
不过她跟随养母行医多年,知道有些人体寒,纵然在酷暑也比一般人耐热,倒也不觉奇怪,遂把蜜瓜放入口中。
只时靖霄在旁边坐着,她也不敢大方品尝,只能轻轻咀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吃完一片后,便放下银叉。
“够了?”时靖霄扫了她一眼。
“嗯。”
时靖霄颔了颔首,也不多言,阖上眼眸,靠着车厢养神。
谢云知则拿起团扇,在他身前慢慢扇了扇,力度比之前小了些。见他没有反应,才继续扇。
过了半个多时辰,马车似乎进了山,阵阵凉风从窗外吹进来,吹散了车厢里的暑气。
又过了片刻,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之后,谢云知才发现已经到了半山腰,放眼望去郁郁森森、烟云缭绕,不远处一跳瀑布飞流直下,习习凉风拂面而来,与城里的炎炎酷暑截然不同。
谢云知深吸了口气,只觉得浑身舒爽轻盈,好似在风中翱翔。
难怪时靖霄要出来,合着是来避暑的。
她微微一笑,跟着身旁的男子缓步前行,片刻后行至瀑布下的深潭,踩脚的石头不宽阔也不平稳,间距也较大,谢云知攥了攥拳头,不敢过去。
时靖霄瞥了她一眼,没理会,当先走了过去。
孟瀛微微一笑:“这样吧,奴才扶着芷盈,芷盈再扶着夫人。”
芷盈凝了凝:“好。”她攥了攥手,却有点踟蹰。
孟瀛笑了笑,捡了根树枝递给她:“这样便无碍了。”
瞥了眼光滑的树枝,芷盈蓦地松了口气,轻轻地握住:“谢谢公公。”
谢云知则握着芷盈的手,三人一起安安稳稳地过了河。
又沿着山道行了片刻,来到一处幽静的别苑,上面写着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靖宁斋。
看到那三个字,谢云知恍了恍,忽然想起自己曾经用过,却鲜为人知的名字:宁儿。
只宁这个字很是寻常,她也未放在心上,跟着时靖霄进去了。
这里守着两个仆人和老妪,见他们来了,连忙行礼,看样子对时靖霄很是熟稔。
进去之后,休整了片刻,时靖霄便挽着弓绕到后山,那里是一块山坳,位于两座山之间,平坦开阔,还有几条小径,正适合狩猎。
小路旁边拴着几匹骏马,时靖霄当先踩上去,瞥了眼旁边的棕马,微笑道:“上吧。”
谢云知愣了愣,指着自己:“我?”
“嗯。”
“可我不会呀...”
谢云知瞥了瞥棕马,很是为难。
旁边,孟瀛连忙道:“夫人别怕,这棕马性子温顺,一会儿奴才教你。”
“可...”
她抿了抿唇,见时靖霄轻轻拂着马儿的头,神色淡然,只好应下了,在芷盈的搀扶下骑上马背,仔细聆听孟瀛的指导。
牵着她走了一会儿,见她适应了,孟瀛才撒手。幸而小棕马性子温顺,谢云知倒也骑得倒也平稳。
时靖霄勾了勾唇角,打马上前,瞬间便超过去,沿路发了几箭,都一发即中。
谢云知怕他怪罪,只得硬起头皮加快速度,一开始还好,骑了一阵,小棕马不知怎的突然发狂。
“救命!”她大喊着,死死缰绳抓着缰绳,马儿却越发癫狂,倏忽间便蹿到密林里。
芷盈吓得脸色陡白,连忙跪在地上:“督主,求你救救夫人!”
时靖霄叹了叹,挥起马鞭,飞也似地冲上去。望着他疾驰而去的身影,孟瀛松了口气,叮嘱芷盈不要乱跑,也跟了过去。
密林深处,谢云知早吓得魂飞魄散,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横七竖八的枝丫从她身上扫过,将她身上都划破了。
正跑着,小棕马被地上的大树绊倒,将她甩了出去,刹那间,她的心都飞到了嗓子眼,手脚冰凉。
我命休矣!
她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养母及义兄的面容。然而预料的疼痛没有到来,她只觉周身一紧,鼻尖飘来清幽的冷梅香,紧接着落入一个坚实微凉又陌生的怀抱。
“砰!”
她随着那人重重落地,沿着山坡咕噜噜地滚了下去。
泪眼朦胧中,谢云知看到一张俊美却坚毅的面容,双眸沉静,微光凛凛,似隐在湖底的利剑。
她恍了恍,惶恐的心莫名定了一些,就在此时,视野陡空,眼前出现一片断崖,时靖霄脸色陡变,猛地抓住身旁的藤蔓。
随着巨大的惯性,两人身子一空,坠下悬崖,悬在半空中。
低头看了眼深不见底的深渊,谢云知顿时脸色煞白,泪水一滚而落。
“督、督主,怎么办?”她死死搂着他的腰,生怕下一瞬就摔得粉身碎骨。
感受着腰间的束缚,时靖霄剑眉微蹙,眼底闪过一丝寒芒。
谢云知周身乍凉,心顿时沉了下去,眼前这位可是心狠手辣的西厂督主,以他的性子没立即将他扔下去都是好的。
出于求生的本能,她脑子里飞速运转着,忽然,她与时靖霄想起初次见面时的场景,便死马当作活马医,抬起头,含着泪目光楚楚地看着他,竭力让自己看着可人一些。
“哥哥...”
时靖霄微怔,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变化,抬头,瞥了瞥胳膊上渗出的鲜血,沉声道:“爬上来,本座送你上去。”
谢云知一凝,面上有点发憷。
时靖霄叹了叹,问:“本座的话,你还不信?”
她连忙点头:“信的!”
时靖霄挑了挑唇角,朝上呶了呶,谢云知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攀着他的身体往上爬,却觉小腿骤紧,被他握着往上推。
她低下头,正对上时靖霄温和平静的眼眸。
“别怕。”他唇角微扬,手自然地握住她的脚。
谢云知瞳孔陡缩,似被雷劈了,脑中嗡嗡作响。
时靖霄素日矜贵洁净,从来不喜与人接触,可此刻竟然握住了她的脚!
她咽了唾沫,胸口莫明有些慌乱,手越攥越紧。
“督主...”
却见时靖霄淡然一笑,将她抛起来。她身下陡空,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心也提到了嗓子眼,随着视线的起落,她重重地摔倒地上。
“嘶!”
她倒抽了口凉气,只觉骨头都要碎了,眼底不禁浸出一丝水雾。只她顾不得这个,连忙爬到崖边,见时靖霄在底下荡了荡,可崖端凸起,他所处的位置无从借力,只得抓着藤蔓往上攀爬,眉峰紧锁,神色严峻。
“督主!”
她唤了唤,耳畔忽然传来“啵”的一声,藤蔓瞬间往下滑了半截。她一惊,赶紧低头,见纠缠的藤蔓已经断了两根,剩下几根不甚粗壮,随时都有断裂的危险,偏偏其它的藤蔓比这还细,根本承担不了时靖霄的重量。
她胸口骤紧,咬了咬牙,撸起袖子,使出全身力气把藤蔓一点点往上拽。
只成年男子的重量对她而言着实太重,她拉起来格外吃力,手心磨得火辣辣的疼。可是一想到方才,他微笑的脸庞,心里便生出无限的勇气。
她深吸了口气,死死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往上拉,纤弱的双手磨得鲜血淋漓。终于,像是过了几个月那么久,一只修长的手出现在崖端。
谢云知眸光乍亮,眼前蓝影一晃,时靖霄已如雄鹰般腾空而起,稳稳落在地上。
他吐了口气,站起来,一步步朝谢云知逼近,细密的阳光洒在他脸上,如同镀了层薄辉,却照不进他眼底。
面对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谢云知心头突突一跳,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时靖霄眉头微蹙:“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