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面上一僵,眼眶骤红:“娘也不想让你去,可宁国公府沈世子甚是青睐你三妹妹,为了谢家荣耀,怜儿必须要嫁给他,谢家就你们两个女儿,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你莫怪为娘,手心手背都是肉,我怎么能不疼你,只谢家满门荣耀都寄托在你爹身上,他若死了,谢家必定败亡啊!”
她痛心疾首,热泪瞬间滚下来。
旁边,谢大郎叹了叹,也劝道:“二妹妹,三妹妹从小娇养惯,心思单纯,如何应对得了时靖霄那个魔头?你从小在乡下长大,经历的多,心性比她坚韧,更适合与他斡旋。”
四郎和五郎亦跟着附和:“二姐姐也不用太担心,你嫁过去,就是时靖霄明媒正娶的妻子,谢家是名门世家,父亲又在朝为官,谅他不敢太为难你。”
望着眼前一个个义正言辞、无可奈何,却将她往火坑里推的骨肉至亲,谢云知好似坠入了无尽的深渊,彻骨的寒气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渗入骨髓。
可笑啊!明明她才是他们嫡亲的女儿与姊妹,到头来她却成了被舍弃的那一个...
也罢,谁让她消失了十二年呢?
她挑了挑唇角,拼命压住眼底汹涌的泪意,将手从孙氏手中抽出,喉咙微哽:“好,我嫁。”
“兰儿...”孙氏眸中一揪,面上泛起深深的愧疚。
谢云知只淡淡笑了笑:“还有,我不叫兰儿,我叫谢云知。”
母子四人一僵,见她深吸了口气,昂着胸脯朝外走去,薄唇紧抿,脸上似笼了层冷薄的雾。
望着她单薄而倔强的身影,四人都陷入沉默,神色复杂。
出了院子,谢云知身子一晃,扶着墙壁再也忍不住了,豆大的泪水破眶而出,打湿了她的脸颊。
她回身望向院里,骄阳那样明媚,刺的她眸中越发酸涩。
也许,她娘是在乎她的,但比起谢怜意,她又算得了什么?
她勾了勾唇角,眼底泛起深深的自嘲与悲凉,抬手抹去泪水,神色一锐,快步朝西苑行去,纤弱的身影如同枝头寒梅,淹没在幽径深处。
几天之后,谢凌果然黯然无恙地回来了,却从一品大员被降为四品闲职,曾经门庭若市的谢家,再不复当年的风光。
整个谢氏都敛去锋芒,举止越发低调谨慎。
谢云知则闷在院子里,孙氏和谢凌前来探望,她虽客客气气,言语间却透着几分疏离。
见她如此,谢氏不禁红了眼眶,张了张唇,最终抹泪离开了,临门口时,谢凌脚步一顿,朝谢云知望去,眼底泛起深深的歉疚:“兰儿,是爹对不起你...”
谢云知瞳孔一凝,心口似被绵针扎了。
自谢凌进来,他始终沉默不语,如今...是在道歉吗?
谢凌慨然一叹,牵着孙氏的手蓦然远去。
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谢云知眼眶陡酸,身子一软,颓然地坐在凳子上,眼角滑下一行清泪。
没过多久,西厂传来口信,婚期定在下月十五,跳过纳彩、纳吉等流程,甚至连媒人都没有,只派了个低等内侍传话,此举无异于打谢氏的脸。
谢家敢怒不敢言,只能打碎牙齿和血吞,急匆匆准备婚事。
过了半个月,谢家迎来一年一度的祖祭,作为刚认祖归宗的谢云知,按理是不可缺席的,谢凌却对外宣称,她感染风寒,不便参加。
听到这个消息,谢云知只觉得胸口瓦凉。
呵,原来她爹爹是怕她这未来的督主夫人辱了谢氏门风呀...
她挑了挑唇畔,死死地攥着拳头,指尖几乎抠进肉里,却拼命忍着泪不让它掉落。
是夜,星稀月淡,整个整个院子笼罩在深深的夜色里,沉寂静谧。
忙碌了一天后,众人都疲累不已,早早歇下了。
谢云知拿起包袱,沿着早已探查好路径,摸到角门。不料刚打开门,就被起夜的小厮发现,他看到谢云知,脸色大变:“不好了,二姑娘逃跑了!”
谢云知心头一紧,拔腿往外逃。
早在她答应嫁给时靖霄的那日,她已动了逃婚的念头。她虽是谢家嫡亲的女儿,可这十二年来,她流落在外,养女谢怜意倒是受谢家悉心养育,成了万众瞩目的名门闺秀。
若谢家对她关怀备至,那也就罢了,可偏偏认亲之后,她感受到的关怀始终流于表面,尤其和谢怜意相比,她更像是个外人。
现下谢家更因她要嫁给时靖霄,竟将她视为耻辱,既然如此,她只好狠下心肠了。
谢云知跑得飞快,胸口咚咚直跳,耳畔的风呼呼刮着,身后传来阵阵嘈杂,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逃出去,哪怕天涯海角!
然而,谢家追来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要快,她东躲西藏,最终无路可退。
眼见就要被瓮中捉鳖,她看到小巷尽头的宅邸前停了驾朱漆玄纹马车,低调却奢华,一看便非富即贵,而驾车的小厮正坐在前面打盹。
谢云知四下张望,见谢家还未曾追到这里,眸光一定,立即从车尾爬上去,车厢空无一人,宽阔素雅,弥漫着淡淡的冷梅香。
她面上一喜,连忙钻到座位低下,将垂幕拉严实。就在此时,耳畔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紧接着,帘幕下的出现一双金丝绣边白靴。
那云靴停在她面前,没有动。
谢云知心头一跳,迅速捂着口鼻,紧张的手心都冒汗了。
幸而那人似未察觉异样,走到主位坐下了。
“驾!”
随着车轮的转动,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和凌乱的脚步声。
“这位小哥,请问你看到一位十六七岁,身穿鹅黄长裙的姑娘吗?”
刹那间,谢云知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是谢家的人!
却听小厮斥道:“快滚,你没看到这是谁的车架吗?居然赶到这里找人!”
“老大,这好像是...”
伴着一个细微的声音,外面瞬间死寂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
说话之人连忙道歉,领着众人呼啦啦离开了。顷刻间,整个小巷安静到极点,只有远处传来清脆的敲梆声。
谢云知舒了口气,马车摇晃起来,咕噜噜前进。
就在她琢磨等会儿如何混下马车时,耳畔响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出来吧。”
淡淡的声音落入耳畔,惊得她心口猛地一跳。
她被人发现了!
谢云知惴惴不安地爬出去,抬头间,瞥见一张俊美无俦的面容。那人白衣金带,气宇轩昂,一头白发用银簪挽的光洁整齐,鬓边垂着两根鎏银发绦,微微摇曳。
是四爷!
他静静地凝着她,碧玺般的眼眸深邃透亮,噙着浅浅的笑意。
“别来无恙,谢姑娘。”
谢云知脊背乍寒,整个人都僵住了,脑海里闪现出那晚,他将自己按在墙上,唇角染血,妖异又鬼魅的模样。
她脸色煞白,连忙往后缩。
“四、四爷,好巧呀!”
她勉强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容,余光却往身后瞥去,打算乘他不注意跳下去。
对方却扬起唇角,捋了捋鬓边的银绦:“你若想跳,我不拦你,但是出了这门,可再没人能护住你了。”
谢云知呼吸陡滞,双手随之攥紧。
此刻谢家正满京城地找她,这般明晃晃跳下去,必定羊入虎口。
她脑子里飞速旋转,黛眉蹙起,忽然跪到地上,哀求:“四爷,求你救救我!”说着双手抵额,拜倒在地。
四爷轻然一笑:“起来吧,且跟着我,偌大的京城无人敢动你。”
谢云知抬眸,见他云淡风轻,眉宇间透着从容不迫的气势,好似谁都不放在眼里。
她恍了恍,没来由地想起那个权倾天下的奸宦。
顿了顿,露出感激的笑容:“多谢四爷。”随后站起来,朝旁边的座位扫了扫,没敢坐。
四爷掩嘴笑了笑,眉眼灼灼,似暗夜里最闪耀的星子。
“坐吧。”
“多谢。”谢云知细声细气地道了谢,轻轻坐下了,双手交握放在腿上,规规矩矩,丝毫不敢放松。
四爷打量了她几眼,戏谑道:“这么紧张做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你?”
谢云知曲翘雅羽一凝,抬眸望着他,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恐怖的情形。她抿了抿唇,连忙垂下眼皮,背上却止不住发紧。
见她如此,四爷莞尔一笑,在额上敲了敲:“瞧我,都忘了,上次可把你吓坏了吧?”
谢云知本能地点点头,顿了顿,又赶紧摇头。
四爷笑了笑,问:“说说吧,你为何会出现在马车上?”
谢云知双手骤紧,微抬了抬头,忐忑道:“我、我逃婚了,方才那些人是来抓我的。”
“奥,你为何逃婚?是另有心悦之人,还是...”
谢云知咬了咬唇畔,声音越发的低了:“我爹娘逼我嫁给时靖霄,我不愿意,所以...”眼眶一酸,眼角泛起点点泪泽。
“时靖霄...”四爷转了转指上的银扳指,眼底闪过一丝深邃,笑得意味不明:“难怪你要逃婚,你放心,谢家绝不敢去我府上造次。”
谢云知眸光一松,连忙躬首道谢,顿了顿,试探地问:“四爷不怕时靖霄吗?”
纵然时靖霄根本不在意她,但她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四爷这般窝藏她,不就是在触他的眉头吗?
四爷淡然一笑,反问:“你很怕他?”
谢云知点点头,小鸡啄米似的:“那当然,大家都说时靖霄手段狠辣,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这样的人,谁能不怕?”
“也对。”四爷薄唇微扬,透过窗帘望向遥远的夜空,神色平静淡然,眼底却掠过一丝烟云。
一时间,空气陷入沉默,静的针落可闻。
谢云知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祈祷时间过得快一点,过了一阵,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下车吧。”四爷笑了笑,提起衣摆,阔步而出。
谢云知忙跟着走下马车,然而抬头的瞬间,她整个人却似被雷劈了。
不远处的台阶上,矗立着一座恢宏的宅邸,朱漆大门上悬着一块硕大的金漆牌匾,刻着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时府。
谢云知双眸一震,浑身瞬间凉透,她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四爷,摇曳的烛光中,男子微微一笑,眼底闪过愉悦之色,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她胸口一紧,起伏得越来越快,手心更攥出一层冷汗:“你...你就是时靖霄!”
“不错,本座就是时靖霄。”
男子捋了捋发绦,暗红薄唇一挑,眸底微芒烁起,浑身漫起无形的压迫感。
作者有话要说:女鹅都惊呆了(笑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