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一时有点好奇:“你让他看见什么了?”
“不是我让他看见的,我喜欢吃欢乐的情绪,所以在幻境里面,你们看见的都是你们曾经生活里面最美好的时候,你看你的师兄,他看见……”
“这个幻境还不破,你是打算让我亲自打破吗?”没等小幻妖将话说完,天曜倏尔打断了她。而这句话也成功的将雁回的注意力转移了过去。
“如今此处竟然还是幻境?”雁回一怔,眯眼看向小幻妖,“你是还打算算计我们什么?”
小幻妖闻言,有些恼怒也有些委屈:“你都带上我的戒指了,我还能对你做什么不成!”她顿了顿,眼眸微微往下一垂,神色有几分暗淡,“这只是我施加给自己的幻境……”
天曜毫不留情:“破开。”对于陌生人,他始终保持着警惕心,内心依旧多疑。
小幻妖咬了咬牙,瞪着天曜,恨道:“好啊!解开就解开,是你自己让我解开的!”
言罢,她一挥衣袖,周遭闪烁着幽蓝色石柱的宫殿立即开始震荡,光芒慢慢隐去,地板上干净光滑的石板开始出现龟裂的裂痕,碎石遍地可见,石柱残缺,只有头顶的黑色依旧是迷蒙的黑色,一眼望上去令人难免会产生一点眩晕感。
此处虽然是黑河之底,但却没有水,待幻境全部褪去,雁回倏尔还觉得周身有点凉。
雁回眼睛还望着头顶上的黑色,忽听小幻妖一声略带讥讽的嗤笑,紧接着一块大袍子便劈头盖脸的落在了雁回身上。
雁回把袍子从脸上抓下来,但听天曜背着她,声音有几分紧张沙哑的说了句:“穿好。”
雁回垂头一看,这才发现……娘的……
她正光溜溜的站着呢!
雁回脸颊一红,急急忙忙的把天曜的袍子往身上一套,连忙裹了住。
小幻妖在旁边笑了出来:“你转什么头啊,别扭个什么劲儿啊,不是你让我把幻境撤掉的吗!”
天曜拳头一紧,眸光一斜,一记火球直接向小幻妖杀了去,小幻妖连忙躲开,火球在地上砸了个坑。小幻妖连连惊叫:“我都照着你的话做的,你恼羞成怒,打你自己呀,怪我干甚!”
天曜低斥:“给我闭嘴。”
雁回裹好衣裳,斜眼看天曜,但见他耳根还泛着几分红晕,想来是的的确确的羞得怒了。
这样的天曜,雁回倒还是……第一次见到。
小幻妖蹿到雁回身边,躲着天曜,拽了拽雁回的手臂:“你是我主人了,也得护好我的,我死了,戒指会把你的小拇指给截断的。”
听得这话,雁回一惊,哪还去管天曜羞不羞,她转头瞪小幻妖:“这什么规矩!”
“我平时给你做事,你当然也要承担保护我的责任啊,我们幻妖一族除了布置幻境食人情绪,其实没有太多妖力,和其他妖怪相比,我们很难自保的,所以才会想要依附与强大的妖怪,你要是保护不好我,被戒指截断小拇指,就是你的代价。”
雁回:“……你有何用?”
小幻妖想了想:“可以施加幻境,让你做个好梦。”
雁回动手要将戒指拔掉:“那你现在就去死吧,我要保护我的小拇指。”
小幻妖吓得不行,连忙将她手摁住:“我可以每天晚上让你看见你大师兄的!”
雁回拔戒指的手顿住。
“你思念谁我就能让你见谁,你今夜想做什么梦我就让你做什么梦。”小幻妖正经的看着雁回,“我叫幻小烟,请叫我造梦者。”
雁回默了许久,垂眸看她:“你还有别的本事吗?”
“等我强大起来了,我可以入人心给人制造幻觉的,篡改人的记忆,捏造虚假的幻觉,我都可以做到的。只是我这几十年都没什么食物可以吃,所以力量微薄,现在还做不到而已。”
雁回奇怪,扫了眼四周破败的宫殿:“五十年前黑河底便是如此光景。你没有食物,也不会死?”
幻小烟好似有些窘迫的挠了挠头:“会呀,这几十年都饿着呢,所以我只好给自己捏了个幻境,让幻妖王宫还是以前的样子,这几十年我靠着食用自己的情绪为生。”
雁回闻言一默。
那幻小烟也默了默,不过片刻,复而又生气的瞪着天曜,指着他的鼻子骂道:“我就呆在自己的幻境里才会稍微开心一点,你这种刻薄多疑的人连我最后一点乐趣都要剥夺!坏人!”
天曜像是没听见一样看别的地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了口:“既然如此,为何不离开此地,去黑河之外生活?”
“五十年前那场地动让我爹娘都被埋在了这里,我在这里给他们守灵。”幻小烟指了指雁回手上的戒指,“不过现在你既然做了我的主人,如果你非要离开,我是没办法继续留在这里的。”
雁回看了看自己的手:“抱歉,我确实必须离开此处。”
幻小烟撅了撅嘴:“我知道呀,你们心里面的事我都看见了。”
此言一出,三人一时沉默了下来,破败宫殿里只听闻头顶黑黝黝的空间里传来水流流动的声音。
最终天曜还是打破了沉默,他问雁回:“你身上的修为洗干净了?”
“还有些许残余吧。”雁回道,“不过也就是到黑河水里再走一遭的事。”
天曜点头:“如此,出了此处,入一次黑河再上岸,便该差不了多少了。”
雁回应了,望向头顶上好似无尽的黑暗中:“外面,不知已有多少阴谋诡计在等着你我了。”
隔着三重山,百里之外,凌霏站在素影身前,带着幕离的她让人看不清面容,但她一身气息却极是阴沉。素影坐于主位之上,与周遭巍峨大殿不符的是,她手中拿着一条青色披风,正在上面细细绣着花。
相较于凌霏沉郁的气息,素影却好似淡然许多:“杀了凌霄的大弟子,此事确实是你做得过分了。”素影头也没抬的道:“如今咱们与妖族势同水火,正是用人之际,子辰这样诚心修道,胸怀正义之人,太难得了。”
凌霏拳心一紧,微微咬牙:“我也不曾想那阵法……竟如此的厉害,我也……没来得及反应。”
素影这才抬头睨了凌霏一眼:“清广真人布的阵,你道是好对付?”
凌霏默了一瞬,恨道:“只可惜仍是未杀得了那雁回。”她咬牙,“谁曾料,竟有那般厉害的妖龙会来救她。”
语音一落,素影手微微一抖,针尖扎破她的指腹,红色的血液落在了青色披风之上,没让凌霏瞧出端倪,素影默不作声的将血一抹,稀奇的是,那本落在披风上的血却未浸入布料之中,而是直接被素影抹掉了去,披风上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哦?”素影接着绣花,“妖龙有多厉害?”
“硬生生破掉了那冲天杀阵。融掉了长天剑。”凌霏默了一瞬道,“好在未曾在辰星山多做停留。”
素影放下了披风,眸光微带寒意,琢磨了一番,道:“既然你回来了,便在门中多修行些时日吧。广寒门乃三大仙门中离青丘最近之地,先前妖族跃过三重山,试探来攻,虽未入得了我门,但现在不得不加强提防。广寒山下的山门结界需要人守,你便先帮我守着山门,他日修仙界若有动作,至少我少几分后顾之忧。”
凌霏点头。
“你先去收拾收拾,回头便去山门结界阵眼处守着吧,结界不破,那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凌霏依言退了下去,素影独自在堂上坐了许久,倏尔敲了两下椅边扶手,一阵烟雾落地,雾中人单膝跪地,恭敬唤道:“门主。”
“去查。”素影眸色冰冷,眼底仿似有寒冰凝聚,“那辰星山雁回,到底是个什么来历。与妖龙天曜又有什么牵扯。”
“是。”
雾中人霎时消失,大殿之中,空无一人,素影一直挺直的背脊这才微微放松了下来,有几分弯曲,她望着手中的披风,沉默不言。
凌霏收拾好了东西打算下广寒山门的时候,无意间路过庭院湖边,广寒门上四季冰封,院中湖水常年结冰,岸边也是盖着薄薄白雪,一个书生打扮的人立在岸边亭中,适时素影正给他披上了方才在绣的那件青色披风。
书生连头都没转一下。
素影也没有多言,只浅浅道了句:“广寒门不比其他地方,你伤尚未愈,注意身体。”
书生全当未曾听到一般,只定定的看着面前的湖,素影与他站了一会儿便也走了。
自己姐姐迷恋这书生的事,凌霏也不是不知道。她叹了口气,也打算离开之际,却见那书生半点不在乎的一把抓了肩上披风,“哗”的一声扔在了冰湖之上,自己转身便离开了亭子。
凌霏一怔,上前去望了望那书生的背影,然后翻下冰湖,将那披风捡了起来,阳光一照,她好似看见青色披风之上恍似有鳞片的纹路闪过,但待得她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带着幻小烟上了岸,雁回便又自行入了黑河当中,将自己残余的修为清洗干净。
黑河水静静流淌,雁回睁着眼睛,看着自己的修为顺水而去。十年修行,所有的勤奋努力在此刻都化作烟云,雁回眸光却是半分闪动也未曾有。
洗髓其实是很痛的,而且会给身体带来不少负担,但她愣是一声也没吭。
以前她总是惊叹天曜为何那般善于隐忍,不管是情绪也好,疼痛也罢,他总能将所有事情藏在心中,沉默不发。而现在,雁回却觉得,原来忍耐竟是件如此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为无可奈何,所以只好隐忍。
她知道,她现在在心上放一把刀,日日切割心尖之肉,是为了拿去饲养猛虎,待有朝一日,终究能养大心头老虎,驱其食人。
她身上的修为并无多少,在黑河当中未待多久,一身修为便清洗了干净,从此她便再不是仙门中人,她将修妖术,入妖道,走一条她从未走过的路。
法术尽去,雁回浑身无力一时间竟然连爬上岸边也做不到。
岸上幻小烟一直紧紧关注着河中动静,看着时间差不多雁回也没有上来,她正要开口,旁边一道身影已经一头扎入了黑河之中,不过片刻,便破水而出。
天曜怀中抱着的雁回已经晕死过去。
天曜将雁回抱了许久,他只是静静的看着雁回并未说话,旁边的幻小烟看得有点捉急。
幻妖一族常年依附强大的妖怪为生,所以他们对强大的妖怪有一种天生的名敏锐感觉,打从见到天曜的第一面起幻小烟就知道天曜不好对付,之前在幻境里便算了,现在实实在在的与他呆在一块儿,幻小烟总是难免发憷。
可天曜实在将雁回看得太久了,幻小烟一时没忍住,便小声问了句:“她还好吗?”
“不好。”天曜说着,将雁回额上湿哒哒的头发捋了捋,“不过我会让她好起来。”
幻小烟闻言一愣,摸了摸鼻子。看天曜终于将雁回抱起来往回走了,她便沉默乖巧的跟在了后面,不再多言。
雁回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她躺在烛离给她安置的小院子里。
幻小烟守在她身边,她一睁眼,她便凑了过来:“你醒啦,还要睡吗?你先告诉我你想梦见什么,我给你施幻术呀。”
雁回扭过头,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不用着急献殷勤。暂时不杀你。”
幻小烟撇了撇嘴:“我是饿了呀,你不给我情绪吃,我肚子饿着的。”像是倏尔想到了什么,幻小烟眼睛一亮,“你不是讨厌那个什么凌霏吗,我让你做梦,在梦里虐杀她一万遍呀。你应该会很爽吧!”
雁回眉头一蹙:“别让我梦见她。”
幻小烟还待言语,旁边的天曜便插了话进来,将话题带开了去:“你仙力已尽数洗去,但是被打断的筋骨依旧未愈,若要修炼妖法,还需重接筋骨。”
雁回点头:“我知道。”
“先前医药童子与我指了青丘界内一处冰泉,可接断筋碎骨,待明日你精神好点,我领你过去。”
雁回努力的撑起了身子,幻小烟在旁边连忙喊着:“哎哎不行啊!”她一边拦一边阻止道,“你得休息!”
雁回躲开了她,自己下了床:“现在便去。”
天曜却只是沉默的一步踏上前来,在雁回下床快摔倒之际,伸出了手,稳稳的抓住了她的手臂,给雁回站立的力量。
雁回抬头看了天曜一眼,不等她问,天曜便面不改色道:“我知道拦不住你。”他拉着雁回的胳膊,将她的手臂搁在自己肩膀上。
“上来。我背你去。”
左右拦不住,不如直接来帮她吗……
雁回爬上天曜的背,双手圈住他的脖子,脑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叹了一声:“天曜。”
“嗯?”
“你本该是多么温柔的人。”
天曜微微一怔,没有说话。
幻小烟屁颠屁颠的跟在两人身后:“哎呀,你就直说他对你真好,真让你心动就行了嘛,还什么本该多么温柔……”
雁回斜斜的瞥了幻小烟一眼,幻小烟脚步顿住,雁回嫌弃她:“别跟着,自己玩去。”
幻小烟只好自己摸了摸鼻子,哦了一声,然后蹦跶去了另一边:“还嫌弃我,我自己找吃的去了。”
她一走,雁回便叹了声气:“跟突然生了个熊孩子一样不省心。”
“有个人在你旁边插科打诨,也蛮好的。”
天曜这淡淡的一声落入雁回耳朵里,雁回一怔,然后点了点头:“你这样一说,倒也是。”
冷泉在青丘国主居住的山峰背面,天曜走了条小道,路程倒是也不远。将雁回放进冷泉之中,天曜便退到周遭树丛中静静守着。
冷泉水冰而不刺骨,泉水之力一点一点的浸透皮肤,治疗她断裂的筋骨,她坐着无聊便望着天与天曜搭了几句话:“青丘没让你为他们做什么事吗?”
“我龙心尚未寻回。也做不了太多别的事。”
提到这事,雁回才想起来,天曜身体还没完全找回呢:“那龙心如今有线索了吗?”
“有。”
雁回好奇,侧耳去听。
“在广寒门。”
雁回一愣:“当真?怎么探到的?”
“我身体其余部分已经寻回,可探知龙心所在,无需其他线索。”
雁回默了一瞬,眉头微皱:“在广寒门……也就是说,素影亲自看着你的龙心?”这下要取,怕是恐怕少不了和素影直接冲突,以天曜现在之力,怕是困难,而她修妖法也不知何日才有所成,怕是也助不了天曜多少,所以收回龙心,怕是还得等……
“广寒门现今山门前有巨大的护山结界。龙心便在阵眼之中。素影以我心,成此结界,护她广寒生灵。”天曜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已无之前提及素影之时那般咬牙切齿的痛恨,他像是在平淡的诉说一件事情,不带感情,但势在必得,“破了结界,找到阵眼,龙心便可收回。”
收了龙心,天曜便变得完整了……不,还有……
“龙鳞呢?”雁回侧过了头,看着坐在树后的天曜背影,“龙鳞你不拿回去吗?”
天曜默了一瞬:“素影拿走的,我要她一点不少的还回来。”
“那护心鳞呢?”
天曜没有作声,隔了一会儿才道:“那块鳞甲要与不要,与我而言,并无差别。”
雁回伸手捂住心口,感受着自己心脏依旧强健的跳动着,她似自语道:“你送了我一条命。”
天曜闻言,在树后微微侧过头,看着雁回的背影,并未言语。
正是沉默之际,忽然远处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天曜放远目光一看,见得来人,并未警戒起来。
片刻,幻小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雁主子,他们捉了一个说是要来暗杀你的女人!”
她说这话,让雁回一愣,天曜微微眯了眼,雁回从冷泉当中踏了出来:“什么女人?”
“一个辰星山来的修道者,好像叫子月,说是你师姐。私闯边界的时候就被发现了,没有别的人跟来,好像是她独自闯过来的。”
雁回怔然,好半天也未能回过神来。
在烛离府上大堂,雁回见到了来暗杀她的子月。她一身狼狈,头发凌乱的散着,她被妖族的人逼迫着跪在地上,雁回从她身后走到身前。子月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见她身边跟着天曜,子月登时眼圈一红,牙一咬,作势便要像雁回扑去。
但却被身边的护卫生生压了下去。
“雁回!”她不甘,尖声大叫,“你这扫把星!”雁回听着她这句骂,脸上神色未有半点反应,“都是因为你!大师兄才会死!大师兄是为救你而死的!你凭什么还活着!”
雁回不反驳。
“你这样的人!你知不知道救你这样的人,让大师兄蒙受了多大的耻辱!你又让辰星山受了多大的耻辱!”
雁回终是眸光一动,蹲下身来,直勾勾的盯着子月的眼睛:“耻辱?很好,从我断了筋骨离开辰星山的那天开始,我便不仅要成为辰星山的耻辱,我还要变成刻在他们脸上的羞愧。”
她的话听得愤怒的子月也是一番怔然。
雁回道:“子辰怎么死的,凌霏比谁都清楚。”她牙齿咬紧,每一字里,好似都努力隐忍着情绪,“我有错,错在而今未杀得了凌霏。”
子月愣住。
雁回站起身来,衣袖拂过子月的脸,她转头望烛离:“放了她,让她回辰星山。”她侧过头,眸光森寒,盯着子月,“让她把这些话,一五一十的告诉辰星山的每一个人。”
包括她那师父。
是夜,夜色入水。
妖族侍卫们押走子月之后,雁回便一直坐在房间里发呆。直到天色晚去,雁回洗漱后上了床。
她本以为自己是睡不着的,但闭上眼睛后,她却昏昏沉沉的沉入了一片黑暗当中。
她做了梦,梦见子辰就在黑暗当中的不远处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动,像她才入门的时候,和子辰玩过的木头人游戏一样。
“大师兄。”她道,“我此后不认师门,但永远认你是我的大师兄。”雁回也站在原地不动,只遥遥的望着他,“我会为你报仇的。”
子辰看着她,眸中似藏有忧虑。
时间没有多久,雁回便从这梦中清醒了过来。
她看着床榻上的雕花,再难入睡,身体里的伤也开始火灼火燎般的烧痛起来,雁回索性不再睡了,坐起身,披上外衣,便寻着白日里天曜带她走过的路,往冷泉那方而去。
冰冷的泉水能治疗她的伤,也能让她在躁动当中静下心来。
夜里冷泉四周无人,雁回索性脱了全部衣裳下了水去。冰凉的泉水霎时安抚了她身上的疼痛。
然而站着太累,她在边上寻找着可以让她坐一坐的地方,没找多久,她便摸到一条细长光滑的条状物,好似落入泉中的树枝,她坐了上去,她向着月色长舒一口气。
雁回就这样背靠着岸,慢慢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她睡眠轻浅,却没再做梦。
翌日天刚破晓,第一缕阳光穿过林间树叶落在雁回脸上的时候,雁回皱了皱眉头,随即清醒过来,一夜无梦,这是她好久以来睡过的最安稳的一觉。
看来这冷泉,不仅有治愈身体的功效,还能安抚心神呀。
“主人主人,雁主人!”
远处传来幻小烟的呼唤:“烛离小哥在院子里到处找你啦,你在不在呀!”
雁回神智一清:“我在,站那儿别动,我马上过去。”
她翻身上岸,抓了衣服先披上,然后一边用手拧头发,一边往传来幻小烟声音的那个地方而去。雁回没有回头所以没看见在她离开之后,冷泉泉水微微起了一点波澜。
见了幻小烟,雁回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是我主人啊,身上有我的戒指呢,你的方位我大概都能感觉得到。”幻小烟在雁回身边蹦蹦跳跳的走着,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昨天晚上我偷偷给好多妖怪布置了幻境,他们在梦里都玩得好开心的,我吃得好饱。”
“让人家醒过来了吗?”
幻小烟瞥嘴:“醒了呀,我和他们约好的,晚上再给他们布置幻境,让他们做个好梦。他们都好喜欢我的幻境的。”幻小烟扭头瞅她,“主人你当真不要?”
“我要睡个好觉就行了,不想做梦。”两人一边聊一边走到了烛离府前,她倏尔想到什么,转头问幻小烟,“你昨日可是也给我施了幻术?”
幻小烟一愣:“没有啊,主人你梦到什么了?那个凌霏?凌霄,还是你大师兄?”
雁回张了张嘴,正待说话,便见旁边天曜缓步走来,只是他今日走路的姿势有点奇怪,雁回挑了眉头:“你腿怎么了?”
幻小烟也在旁边睁大眼睛问:“这是被谁打瘸了呀!”
天曜瞥了幻小烟一眼。
幻小烟接到天曜的眼神,默默退到雁回身后:“主人,他眼中有杀气……”
“无妨。”天曜不理幻小烟,只望着别处道,“昨日打坐太久,腿脚有些许僵硬。”言罢,他便自行入了烛离府中。
幻小烟见天曜走远了两步,凑在雁回耳边打小报告,道:“主子,他这不过是找了个托词搪塞你呢。”
雁回岂会不知道这个道理。以前在铜锣山的时候,见天曜整天整夜的打坐,从未听他喊过腿脚酸麻,这一听便是个骗人的话嘛。
不过天曜不想说的事情,即便是撬开他的嘴,他大概也不会吐出一个字来。于是雁回便也随他去了:“先去见烛离吧。”
大堂之中烛离正拿了本书在细细看着,听见脚步声,他一抬头,见天曜雁回一并来了,便将书递给了雁回:“这些天我一直托人寻找人如何修妖道的入门秘籍。然而这情况委实太少,找了这么久,这才在王宫藏书阁角落里寻出一本来。你先拿去看看,待筋骨接好,便可直接修习了。”
雁回接过书,看到封面上《妖赋》二字,她刚道了声:“多谢。”天曜便将雁回手中的书拿了过去,他翻得很快,但眼神却越看越亮,不一会儿便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皱了眉头:“残卷?”
烛离也是一愣:“有残缺吗?”他接过最后一页翻了翻,“不应该啊,写到九重了,理当是写完了。”
天曜道:“普通功法九重为至高,此卷功法造诣高深,每一重功法之间环环相扣,循序渐进,若照此推论而下,可延伸至十一重。”天曜道,“著此卷者必有大成,修为必定极深,不会写到此处戛然而止。”
他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听得呆呆的。
烛离有点愣神:“不过翻了一翻,你便能看出这么多名头了?”
天曜轻浅的带过:“曾经对功法著写有所研究。”他拿了书放到雁回手中,“此书虽是残卷,然而前九重功法已是精妙非常,对你而言,大有益处,待得筋骨接好,我与你一同研究,你自好好修行,即便从现在开始或将也有所大成。”
雁回点头,随即静静的望着天曜,看了许久,直到天曜问她:“怎么了?”
雁回才别过头,转了目光:“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天曜也像是一本读不完的书……
是夜,空中无月,漫天繁星却璀璨非常,星光映得洒在林间,让夜比往日更加静谧。
雁回褪了衣裳,寻着昨天入冷泉的位置,但奇怪的是她却没在那个位置找到那根树枝了。雁回也没多想,沿着泉水岸边一点一点摸寻,意图找到供她坐卧的树枝。
她所求无他,不过是一夜好眠而已。
绕了半圈,脚底到底是踩到了一个东西,这东西位置有点矮,她若要坐下去,只怕是没法呼吸了。夜里雁回是看不见水里的东西的,她琢磨了一番,索性憋了一口气,一头沉了下去,想看看能不能将那东西抱起来,安插在边上。
可当她手伸下去,摸到那东西,用力一握的时候,却忽然发现,下面的东西竟然动了!
弧度虽小,但它的的确确是动了!像是颤抖了一下一样!
这东西是活的!
雁回惊骇,立马浮上水面,大口换了气,翻身便爬上了岸,动作飞快的爬到自己衣服旁边,立即将自己裹了起来。
“何方妖孽!”雁回大喝,“出来!”
水下没有动静,雁回随手抓了一块大石头扔进水底,石头砸出了咚的一声,伴随着雁回的呵斥:“出来!”夜的沉静终究被彻底打破。
没一会儿,泉水中终于冒了两个泡出来,紧接着光华一闪,熟悉的男子身影自水中显现。
看见天曜,雁回脸皮一紧,想着刚才自己赤身果体的在水中泡着,还拿脚去踩了他不知身体上的哪个部位,饶是雁回脸皮再厚,此时也不得不烧红了脸,她有几分恼羞成怒:“你为什么会在水里!”
天曜披散着头发,一身宽袖大袍子都湿湿的贴在身上,他自水中踏出,脚步带着水声,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有些诡异的诱惑:“我让你每日下午来沐浴。”天曜反问,“你为什么晚上来了?”
听了他这话,雁回只觉一股火气冲上脑袋:“你还怨我?我来了你就不知道出来和我说一声吗!”说完这个,她恍似想起了什么似的,“等等……”她盯着天曜,惊骇的睁大着目光,“听你这语气,我昨日晚上来的时候……难不成你也在?”
天曜扭头,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冷泉中被波澜揉碎的满天繁星。
雁回瞪着天曜瞪了许久,见他这一副默认的态度,雁回随即怒了:“娘的!你昨天为什么不出来!”难怪她今天找不到坐的了,原来是那坐的,跑了……
天曜眸光一转,终是扫了雁回一眼:“我昨日欲出泉,你便已经开始褪衣裳了。”天曜道,“你当真想经历那般尴尬的一刻?”
哦!原来还是在为她的心情考虑!
雁回气得咬牙切齿:“好!你昨天不出来就算了!今天为什么还在这儿?你是等着看还是怎么着啊!真的不是故意的吗!”
天曜看着怒气冲冲的雁回,看了许久,然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随即轻浅随意道:“左右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很早之前,不就见过我沐浴吗?”
是了,在铜锣山的时候,天曜在院子里洗澡,雁回是见过的。
这好像对他们两人而言,好像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呢,但是,为什么他这句话,就是让雁回感觉到一种她许久没有感觉过的情绪,那情绪简直是一把又羞又恼的火从脚掌心一路蹿到了天灵盖,快将她脑袋都烧穿了。
她就这身上这件外衣,将腰带往腰上粗犷一系,随即便迈向天曜:“你过来。”她开始撸袖子,“我和你谈谈。”
天曜不动,等着雁回走到了他面前,然后雁回一抬头,“唰”的扒了他衣服,上衣落下,全靠天曜腰间的腰带系得紧,将下半身的衣物保住了。
雁回“啪”的拍了一巴掌他的胸膛,摸了一把天曜胸前凸起的肌肉。她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也别穿衣服了,就光着和我聊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雁回抬头,等着天曜的反应,等了一会儿,却听“呵”的一声,竟是天曜笑了出来。
雁回一怔,天曜便当真这样光着上半身,在漫天繁星之下,对她笑了出来,道:“这才是我认识的雁回。”
趁着雁回愣神之际,天曜与她错身而过,拾起了她扔在地上的别的衣裳,转身回来递给她:“把衣服都穿好吧。”天曜道,“昨天我化为原型蜷在水底,你坐在我的尾巴上,我埋着头,什么也没看到。”
所以他把尾巴一动不动的翘了一晚上,撑着她,让她睡觉吗……
难怪第二天,腿酸……
见雁回不接,天曜抓过雁回的手,将衣服交到她手上,然后自己转身去了树林之中,躲在树背后,穿上刚被雁回扒下的上衣:“你沐浴吧,我先回了。”
他走远了一段距离,而后才回过头,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也能看见雁回的背影,知道现在的雁回察觉不到这么远的动静,天曜这才敢捂着被雁回摸过的胸膛,胸膛之上热热麻麻的一片,胸腔之中,即便空空荡荡了那么多年,但此刻他却好像有了心脏在猛烈跳动的幻觉。
他红了耳根,深吸一口气,然后仰望夜空,缓慢的舒了出来。
他对雁回……
他垂头,感受着胸膛上那根本不受他控制的温热感觉。以前不是没有认知,只是,现在他却是那么清清楚楚的意识到。
他对雁回……
动情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