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何为大义

今日天曜与雁回要一同去面见大国主。

烛离来接他们的时候,雁回十分不想去。在屋里磨蹭了许久,直到烛离忍无可忍了守着门口望着雁回道:“再不去便要迟了,如何能让国主等候?”

雁回一脸苦相。

旁边的天曜见状,开口道:“没什么好怕的。”

雁回撇嘴:“你是妖怪,你当然觉得没什么好怕的。要让你去见我们辰星山的清广真人,你怕不怕?回头见大国主出事了,这一族的妖怪,又不会有谁护着我。”

烛离闻言,像被戳了脊柱一样,脖子往上一蹭:“我……”

“我会护着你。”

天曜截过了话头。满不在意的说了这话,便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平淡的语气,却带着几分令人心动的力量。

烛离被这一抢弄得愣住,看了天曜许久,忽听雁回清了清嗓子嘀咕了一句:“就你现在这三脚功夫……”但她脚却是终于迈出了院子。

天曜垂眸,余光里看着雁回别别扭扭的走过来,他眉目一柔,嘴上语气却带着素日来的淡漠与正经:“国主或许知道三重山里那东西的下落。”

天曜说的东西,自然是指他的龙筋。

雁回一听便立即肃了神色:“对,他是这青丘国最有可能知道的人了。”发生在青丘边界的事,可以逃得过所有人的眼睛,但却不可能逃得过大国主的耳目。封印天曜龙筋的阵法不会是一个小阵法,青丘国主不会一无所知。

天曜瞥了雁回一眼:“走吧。”

雁回点头,一迈腿便跟着走了。

直到走到大国主所在的那山峰之下时,雁回才恍然回过神来,天曜要拿龙筋,要找大国主取消息,那和她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她一没答应过帮他的忙,二没和他有什么协议约定,她现在为什么一听到他有事,就感觉身负重责,要为他扛起天下,情不自禁、自然而然的就挺身而出了!

这是什么破习惯!

雁回在心里唾弃着自己,而便在这时一股清风倏尔自山巅而来,徐徐吹过雁回耳边,风中自带三分清新,将雁回的神智都吹得清明了许多。

好干净的气息……

雁回愣神。比起中原,妖族盘踞的西南这块地瘴气要多太多,是哪处吹来这般干净的清风……

雁回顺着风来的方向,仰头一望,在高山之巅有一向外伸出了很长的悬崖,悬崖尽头一树一人静静伫立。

“那是……”

雁回的问题刚起了个头,旁边妖族所有的人都弯腰向着那个方向恭敬的行了个礼,包括烛离在内,神情无一不谦卑肃穆。

原来,那便是青丘大国主,这个世上最厉害的九尾狐妖啊。

一个妖怪能将身上的气息修得如此至纯至净,除了自身努力以外,天分或许也是必不可少的吧。妖族千年便只有这样一人修成了这般道行……

想到此处,雁回不经意的往身边人脸上扫了一眼。

天曜脸上并不神色波动,好似对这样的气息并不感到稀奇。

若是二十年前天曜不遭逢那般大劫,而今他又会是怎样的模样呢,他身上的气息大概也是这样纯净至极的吧,吹过他身边的风,大概也会有让人心灵洁净的力量吧,毕竟他曾经也那么接近飞升……

雁回望着他的侧脸忘得太过出神,目光炙热得让天曜无法去忽略,于是天曜便也转了目光,深邃的黑色眼瞳里映进了她的身影。

他不说话,便像是昨天他喝醉了酒时那样。

沉默的对望反而让雁回更多了几分尴尬的感觉,她心脏扑通又是一跳,像昨天被天曜抱住时那样跳,跳得让雁回都觉得莫名其妙的吓人。

“如果二十年前,我遇见的是你会怎样?”

天曜这个问题不适时宜的出现在脑海里,雁回霎时只能狼狈的像逃一样挪开粘黏在天曜脸上的目光:“咳嗯……”她不自然的咳了几声。心里止不住的咆哮:

娘的……难道是狐媚香死灰复燃了不成?

这事不对啊!很不对啊!

雁回望着那悬崖,正巧大家都行完了礼,她急忙找了个话题打破这让她觉得诡异的沉默:“那啥……你们大国主,为什么现在会站在那里?待会儿我们也是要去那悬崖上见他吗?”

“国主并非是现在在那儿。”所有人都行完了礼,烛离重新领着路往前面走,一边走一边道,“每日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国主便会站在悬崖上思念国主夫人,我皇祖母。”

雁回“啊”了一声。

说到这青丘国主的夫人,那便又是一出在辰星山能让人津津乐道一下午的好题材。

这个在传说中凶恶得吓人的九尾狐之主,这一生不知活了多少年,但他却只娶了一位夫人,这位夫人为他诞下了七个儿子,两个女儿,而最神奇的是,这位国主夫人却只是一个平凡的凡人。

照理说妖怪的血脉与凡人相结合之后,血中妖力是会被削弱的。但青丘国主却是个例外,或许是力量强大得已经足够冲破规则了,他的九个孩子,没有一个不如其他九尾狐,只是比起他来,他的孩子们确实也不如许多。

可这并不影响青丘国主深爱他的夫人。然而只要是凡人,就必定会受生老病死的困扰,几十年对妖怪来说不过弹指一挥间,但却足以夺走一个普通凡人女子的青春、容貌甚至性命。

青丘国主想了很多办法给他的夫人续命,但最后到底是抵不过时光如刀,一刀一刀刻在那凡人女子身上,直至她停止呼吸。

在雁回听到的版本里面,还包括了青丘国主为了给他夫人续命,尝试了吃人肉,喝人血,炖婴儿等骇人听闻的方式方法,最后却始终没留下那人的命。辰星山的弟子在提起这事的时候总用一种解气的语气来戏说,罪大恶极恶贯满盈的妖,活该此生孤独终老,他喜欢的深爱的,越是求不得,便越是大快人心。

其实在下山走一遭之后,雁回想想当初辰星山评论青丘国主的话,一分不差的用在素影身上,大抵也是十分合适的。

雁回望了一眼山崖之上,青丘国主依旧在树下静立:“国主夫人是葬在悬崖上的吗?”雁回有点好奇。

“皇祖母没有留下尸身。”

雁回一愣:“为什么?”

“那时我还小,并不太记得这件事了,只听父王简单提过一两句,当时皇祖母老了,已经行动困难,她深知自己命不久矣,最后一日,她饮下剧毒,让身体四肢恢复得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然后穿着嫁衣,带着面纱,在那悬崖之上为国主跳了最后一支舞。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她在国主面前,跳下了悬崖,她身体便被剧毒撕裂,随着阳光化成了雪花。”

“我族偏居西南,天气燥热,从未下雪,但便是那些天,大雪漫山,下了十天十夜。天地之间一片素缟。像是在祭奠夫人。”

烛离默了一瞬,心里似有几分感慨,“从此以后,国主夜夜都在山崖上等待晨曦初升,一直守到辰时末方才离开,以示缅怀。”

雁回却是不知这青丘国主身上竟是还有这么一出凄美的故事。

但转念一想也对。这些事怎么会传到中原去呢,在中原仙门里,关于这些妖族的传言都是极其不好的,大概妖族对修仙门派的人,也是如此吧。所以烛离当初在心宿峰牢笼当中的时候,对来救狐妖的雁回才那般的戒备。

“这次被那广寒门素影所杀之人乃是我小姑姑。”

烛离倏尔话音一转,语带森森寒意,“夫人为国主所生最后一女,脾性容貌与国主夫人最为相似。小姑姑去中原之前还说要给我带礼物回来,没曾想……”他一咬牙,话没说完,但满满的恨意却溢了出来。

雁回一默,偷瞄了天曜一眼,只见天曜也是面无表情,眸色情绪难辨。

顺着山峰下的小道婉转上了山顶,山顶之上生长着巨木,青丘国的妖怪便将整个山顶连着这些巨木一同做成了一座宫殿,树与树之间各有吊桥连接,树根之下也有步道穿行而过,地下土石也筑有房间。

雁回看着这错综复杂的道路,只觉若是她一人在里面行走,走过三个岔路口就必定找不到往回的路。

一路之上不停有各种毛色的狐妖从旁边蹿出来,狐妖看起来都很小,有的调皮还会蹿到几人面前睁着水汪汪的黑眼睛将雁回和天曜盯着。想来是鲜少在这儿见过外人。

雁回歪着脑袋看小狐妖,小狐妖也歪着脑袋看她,看着看着就摇着尾巴凑到了雁回脚边,然后拿脑袋蹭她。被这毛茸茸的小玩意儿这样一蹭,雁回心登时就软了:“它在和我撒娇!”

她眼睛亮亮的转头看天曜。

这头转得太突然,她恍然间看见了天曜眸中一闪而过的柔色,那眼神就好像她刚才看着小狐狸一样……

但仔细一看,天曜又只和平时一样,神色浅浅淡淡的,似乎对她的任何举动都没有兴趣,毫不关心。

“妖族瘴气重,小狐妖生存不易。”烛离一弯腰将抱住雁回脚脖子的小狐妖扯开,小狐妖气得挠烛离的脸,奈何腿短手短,怎么也挣扎不到,烛离将它一丢,扔到了身后侍从的手里,“国主所在之地最是干净,所以便将他们都放在这里。”

国主的宫殿竟然还是妖族最大的育婴房……

小狐妖被侍从抱着却并不乖,一直伸着脑袋要靠近雁回。雁回回头瞥了一眼:“我可不可以抱?”

烛离还没来得及拒绝,雁回便将小狐狸抱了过来,一到雁回怀里,小家伙就安静了,下巴往雁回胸上一放,舒服得眯了眼睛。

雁回只当是个小动物,只觉它可爱,倒是旁边看着的两个人,都脸色有点不好。

一直走到最大的一株树木树根之下,身后随行的仆从都自然而然的停住了脚步,恭敬的等候在道路两侧,烛离还没开口,天曜便道:“这里它不能进了。”说着一把拎了小狐狸的尾巴,只听小狐狸一声惨叫,就被天曜远远的扔了出去,栽进草丛里,半天没爬出来。

雁回一惊:“摔死了?”

烛离连忙领着她往里走:“小狐妖经摔,死不了。”

天曜直接将雁回手腕一拽,拖着她便进了树根之下的大门之中。

门内是一个掏空这树干做的大堂,雁回仰头一望就能看见顶上的树枝和叶子,阳光透过枝叶星星点点的落在地上,找得整个大厅斑驳迷离的美。

雁回惊奇一时便忘了那小狐狸:“挖空树心却让大树不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国主的灵气滋养了这里的所有草木。”

守护一方的大妖怪。

雁回又忍不住转头看了看天曜,他以前守着的山谷,也是这样吗……

不知道为什么,她对以前的天曜,好像忍不住越来越好奇了。

天曜受了雁回的目光,他并不知道雁回在想什么,只是一扭头,放开了雁回的手,动作比起平时的不动声色,要少了几分淡定从容。

雁回也倏觉手腕一空,正是一愣之时,身边的烛离倏尔像正中的王座行了个礼:“国主。”

雁回心头一紧,但紧接着清风一来便消解了她心头不安。雁回抬头望向那人,白色长发,一身微带寒意的淡漠气息将那美到极致的容貌都遮掩住了。

那般不然纤尘,甚至让雁回以为看到了传说中那已修得大乘真正飞升之后的仙家圣者。

这便是动一动就能一改天下局势的大妖怪。

青丘国主目光在两人身上一转微微在雁回心口微一停留:“妖龙天曜,不曾想你竟却还能冲破封印。”

他果然知道天曜的事!雁回心道,龙筋……或许不止龙筋,连天曜还剩的那颗心在哪里,都有希望知道了。

天曜面对青丘国主依旧如平时对其他人那般,正视着他挺直着背脊,不卑不亢道:“不过天意成全。”

青丘国主沉凝片刻:“我族正是用人之际,你重归人世,可愿为妖族所用?”

“我不愿为任何人所用。”天曜道,“不过我也要找仙门中人,讨一笔血债。”

青丘国主对天曜的回答没有任何态度的表示。只在稍一片刻的沉默之后道:“你妖气外溢,体内却极难有内息留存,身体尚未找全?”

“欠龙筋与一心未全。”既然青丘国主已经知道了他的过往,天曜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省得去解释前因后果也不想去费心思绕弯子,天曜坦坦然道:

“龙角先前虽已寻回,可吸纳天地灵气,然而无筋骨相配,无法聚气凝神。致使妖气无法抑制,外泄于体。前日路过青丘国界,偶然探得龙筋或被封印在三重山中。实不相瞒,此次前来,便是欲向国主问得龙筋具体下落。”

青丘国主闻言,微一沉吟:“三重山位于青丘国界,大小结界封印不计其数。足以困住你龙筋的封印注定有大法阵存在。”他眸光微敛,“三重山最大的法阵,便是结成长天剑结界的斩天阵。”

听到这个名字,雁回一怔,作为辰星山的修道者,她对于长天剑斩天阵这几个字实在再熟悉不过了。

五十年前,清广真人与青丘国主一战之后,两分天下,清广真人于三重山中以他随身宝剑长天剑为阵眼,布斩天阵于山中,以威慑众妖。从此奠定了以三重山为界的两族分割的格局。

那一役后,人世得五十年和平至今。而清广真人则在战后静心归于辰星山,此后再未执剑。

而被留在边界的长天剑几乎了众多修仙者心目当中的一面军旗,它象征着当年修道者的胜利,鼓舞了不少励志修仙,除魔卫道之人坚守正义。

当年雁回在辰星山的课堂上听到这柄剑的故事时,即便年纪小小,可也觉得热血沸腾,不得不为仙家道者的胜利而感到庆幸。

虽然后来仙家门派越发矫枉过正,而今雁回早便发现妖既恶的定理不对,但是长天剑在她心目当中的地位却是从来没变过的。

“二十年前清广曾重临三重山边境,行事极为隐秘,并无他人知晓他所来目的。”青丘国主道,“而今想来,或许却是为封印而来。”

是了,当年素影对付天曜的时候,是请了清广真人去的。

素影行事缜密,以她一人之力对付天曜或许并无十分把握,所以便请了清广真人为助力。

清广真人五十年前退居辰星山后,专注于教授徒弟,少有出山,江湖仙门之事几乎不予理会,待得徒弟们长大了能独挡一面,他便将山中事务也都交了出去,而今更是几乎全部放权给了凌霄。

二十年前正是清广真人渐渐淡出仙门管理之时,可若是素影请他出山,又是为了对付一个在中原地界守护了一谷妖怪的妖龙,在清广真人的角度,大概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以现在的时间地点对比看来,天曜的龙筋十有八九大概是被压在了斩天阵之中了。

那这下要取回龙筋,可真真是有极大的麻烦了。

且不论那斩天阵本就不好对付,便就说现在这节骨眼上,仙妖两族刚刚互相宣战,边界三重山必定有重兵把守,他们想要靠近斩天阵都是个问题,还别说去破阵了。

雁回愁得皱了眉头。

比起现在这种情况来说,之前去天香坊取个龙角,简直就像吃个小笼包那样简单。

“我若要去三重山取回龙筋,国主可愿助我一臂之力?”天曜注视着青丘国主,沉着开口。

对了,怎能忘了这茬,雁回恍悟,他们现在可是有联盟的人了,这么大个助力在这里摆着的呢!

“你待如何?”

“而今我身在边境,龙筋与我已有感应,满月之夜乃是我身体各部与我感应最为强烈之时,饶是在斩天阵中,我依旧能探得其精确所在。”

天曜说着这话,眼睛也没眨一下,雁回却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说满月之夜,不正是他体内最为痛苦之时吗……

但见天曜一脸坚毅,雁回便咬了嘴将话咽了下去。

过了二十年这样的生活,天曜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满月之夜他的身体会承受怎样巨大的痛苦。可他依旧能狠得下心,把自己的身体也算计了进去,用其布局……

不过有什么狠不下心的呢,雁回转念想了想,若她是天曜,她大概对自己会比对谁都更狠心吧。

“而今五行封印已破其三,我已有余力控制身外龙筋,彼时我自会以龙筋在斩天阵中闹事。虽小,却足以干扰看守阵法的仙人,而你借我妖族之力,在外一举破阵,我取回龙筋,妖族则得以重创三重山守军。国主以为如何?”

他一席话说完,青丘国主尚在沉默之中,一旁一直沉默旁听的烛离却倏尔开口:“不行!”烛离冒失开口后立即像青丘国主行了个礼,但神色依旧有些稚嫩的着急:“三重山已有那么多仙人,斩天阵又极其凶恶,如何能让我妖族的士兵去随你冒这个险!”

大厅一时间有些沉默,顶上的树叶虽外面的风轻轻摇动,晃得内里地上的树影斑驳。

“我并无十足把握能成功。”天曜直言,“不过赌这一个可能。”他道,“以我所见,而今妖族或许也没有与所有仙家门派正面抗衡的能力吧。光是一个广寒门或许不足为惧,可现在主理辰星山的凌霄与广寒门的素影之间或许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

雁回闻言,身形微微一僵。

“在来青丘之前,我便有一猜测——即便青丘不因公主一事对广寒门宣战,时日不必多久,或许仙门,便会自己主动动手,打到青丘来。”

提到此事,在场之人也是静默。

青丘国主眼睑微微一垂,睫羽轻微颤动了一分。

“无人不知青丘九尾狐一族极重血缘,然而素影却依旧如此行事,除了私欲之外,其野心,或可包天。”

言下之意,素影与凌霄,是打算打乱现在和平的局面,再起战争,让妖族连在西南也无法生存。青丘国主看着天曜的目光微微深了几许:

“允你所求。”

轻浅的四个字,天曜勾了唇角,烛离则满脸不敢置信:“国主!”

没再听烛离的话,青丘国主的身影便化为一股白烟,不见了踪迹。

他一消失,别说影子,雁回连他的气息也霎时捕捉不到了。

天曜看了眼在一旁有些气急败坏的烛离,并没多言,转身离开了巨木之中。

下了山峰,雁回随着天曜一路往三王爷府上走,两人一起走了老长一段路,也没有说话,各自心里都在琢磨着事情,最后去还是雁回没有憋住,先失神的开了口:

“我们离开中原之时,众仙家便去请清广真人出来主持大局,而时至今日,也依旧未听闻真人出关。”雁回目光怔怔的看着天曜,“细细一想,清广真人虽少有出现,然而此次彻底闭关不出则是从三月前辰星山大会开始,那时栖云真人也消失了踪迹……”

雁回垂下眼眸:“天曜,会不会是素影和……凌霄,囚住了清广真人……”

天曜微微侧目看了雁回一眼:“若是那般人物,自会有他的应对之计,无需你担忧。”

雁回一默,转头望天曜:“二十年前,清广真人助素影封印你,你却不恨他?”

“我此生从不惧对手,亦不怨恨战胜我的人。”天曜眸色薄凉,“我恨的,只是骗我,欺我,以险恶之心夺我性命,为图一己私利之人。”

所以他恨素影,追究到底,却也是因为以前的自己真的深爱过她吧。

雁回无法体会天曜的恨意,但他那份夹杂在心头的失望,她现在好像能体会到了呢——她所喜欢的人,原来……并非她想象中那么美好的样子。

天曜不再停留在这个话题之上,只一边走一边道:“离下个月圆之夜虽还有大半月时间,但也算紧凑,我可以教你些许法术,在我安排行事事宜之际,你或可自行修炼,以便到时不时之需。”

雁回脚步微顿:“你都向青丘国主要到了帮手,这次还要我去?”

听得这话,天曜脚步顿时停了下来,雁回心里已经猜出来他的反应,于是在他停步之前自己也先停了下来,是以刚才并排走着的两人之间,已经隔了三步远的距离。

“你不去?”

雁回摇头:“先前那么一大队辰星山的大弟子们随着凌霏到了那离边境如此近的小镇里,大师兄劝阻凌霏时一口一个“办正事”,我猜约莫也是要往边境这边赶的。若不是他们,其他辰星山的人也必定要派人驻扎在三重山之中,毕竟斩天阵是清广真人留下的东西,没有任何一个门派,会比辰星山更有责任感。”

雁回垂眸:“我不想再与辰星山之人发生冲突甚至有所牵连了。”

雁回神色中的无力与失望让天曜没有想到,这个女子在他面前,从头到尾都未露出过如此颓然的神情,她会牙尖嘴利的与人争辩,会无赖流氓得让人咬牙,也会英勇强势的保护弱者,如今这般神色,却鲜少自她眸中漏出。

想来,雁回虽然没说,但对她那师父确实已经失望透顶了。

天曜一时间,竟冒出一股有些幼稚的冲动,他竟想将那凌霄捉来质问一番,你这个师父到底是怎么当的,怎么会让雁回露出这样的表情,怎么舍得……让她失望。

然而所有的冲动在天曜的表情上的体现,也是是让他微蹙了一下的眉头。他根本就没有安慰人的技巧,甚至不懂在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话,于是他便道:

“破阵我要你的心头血。”

说出口,他自己先默了一瞬。

他有些不自然的转了头,却斜着目光偷偷打量了雁回一眼,雁回没什么反应,只应了一句:“你要去的那天,我自己弄点血出来,你随身带着,别突然拿刀捅了。”

雁回说完自顾自的往前走,天曜站在她身后,沉默着没有言语。

蒲芳本是将每天给雁回针灸的事交给小童子去做的,但在那偷吃同一只鸡的夜晚之后,她便将这事又揽到了自己身上。

每次给雁回施针,蒲芳都摈退左右,连跟着学本事的小学徒也不让呆着,偌大的房间里只留雁回与她二人,然后她就借着给雁回扎针的时间,将自己那一腔没地儿诉说的相思,全都倒给了她听。

雁回一开始是拒绝的。

“嗯,你去三重山采药,被巡山的道士撞见了,然后你慌不择路的逃跑,然后被小道士追上,然后和小道士打了起来,然后你们阴差阳错的滚进了一个阵法里面,然后你们在阵法里面相爱相杀,然后你们都出来了,然后他没杀你放你走了,然后……”

趁着蒲芳换针的时间,雁回面无表情的说出这一席话:“……你就变成了现在这样……嘶!”

雁回倒抽一口冷气,只因蒲芳给她下了狠狠一针。

“我没人说这种话了。只有找你了。”蒲芳道,“你要嫌我烦没关系,就是不要说出来,我比谁都知道你烦,但你不需要告诉我,可你若实在忍不住要抱怨也没关系,就像刚才这样,我针针都给你扎狠点就是了。你要再抱怨,我心情不好或许就得给你扎出血来,你这伤出了血,我可就不保证不留疤了啊。”

看在她是一个还长得不错的姑娘的份上……雁回咬牙忍了这口气。毕竟自己脸还要在她手上扎几天的。

蒲芳在雁回脸上又扎下一针,随即一叹:“我又想他了……好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见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那些凡人的戏里都唱相思似毒,以前我不知道,现在算是彻底懂了。”

雁回翻着死鱼眼听她诉说相思,只是这句话末了,蒲芳又叹了一句幽幽然道:“真想见他。”

雁回眸光一转,落在蒲芳有些出神的脸上,她开了口:“不要做傻事。”雁回声色比素日打趣蒲芳时多了三分认真,“仙妖两族关系紧张,三重山边界重兵把守日夜巡逻不断,别想着自己以前跑来跑去多少年有多熟悉地形。”雁回肃容盯了蒲芳一眼,“此时已非彼时了。”

蒲芳被雁回这一眼盯得心口一颤,就好像被雁回犀利的窥探到了内心深处的想法了一样,她手一抖,直接给雁回扎出了血来。

雁回“喝”的抽了口冷气,翻身而起:“能不能专业一点!工作能不能只想着工作,别想男人了!这下出血了!留疤了!你赔钱!”

听得雁回的重点落在了最后一句上,蒲芳嘴角抽了抽:“你给一个铜板医药钱了吗!赔什么钱!再赔你一针就好了,躺着!”她将雁回一摁,手起针落,给雁回补扎了一针手法是极其的干净利落,“我堂堂大医师还治不好你这点小破伤。”

“出血了,你不是说不保证不留疤了吗?”

“唬你的!躺好。和我顶嘴就再给你补一针痛的。”

雁回:“……”

蒲芳把雁回摁好了,随即手指在她伤口上轻轻一抹,擦掉渗出来的血珠,忽然间她鼻尖一动:“你有跟着那妖龙学他的法术的对吧。”

“对啊,不过就学了他一点让五官变得更敏锐的法术,还有他知道一些的九尾狐的术法。”雁回瞥了蒲芳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你血的气味里有龙气。”蒲芳鼻尖又动了动,“应该是跟着他学法术的缘故吧,不过也是奇怪,一般修仙者没有洗髓就跟着妖怪学妖法怕是早就走火入魔了,你却还神智清明得跟没事一样,这血液的气息嗅起来,竟是让人感觉比起修道者那条路,你更适合入妖道一样。”

三王爷不知道雁回与天曜之间的关系,于是蒲芳不知道也是正常的,如今这青丘国里,除了那青丘国主,只怕是还没人看出她和天曜之间连着一块护心鳞。

“你要是再跟着妖龙学法术的话,身体里的龙气会变得更加明显的,虽然带着无息香囊在不流血的情况下,别人是察觉不出个所以然。”

雁回闻言沉默了一瞬,再开口时却换了话题:“你们怎么都知道我带的是无息香囊。”

“九尾狐一族的人为了方便行事去中原都要带这个东西的。”

雁回点点头,没再言语,房间一时沉默之后,蒲芳便又开始说起了小道士的事。

雁回左耳进右耳出,心里兀自琢磨着自己的事。

在青丘国待着的时间过得还算快,天曜每日忙着与九尾狐一族的人商洽满月之夜闯入斩天阵的事,每天忙得脚不沾地,雁回醒时,他已经离开了小院,雁回睡时,他还没从外面回来,是以这些天,他们连个照面也没打。

雁回也不甚在意,她对现在过的生活还挺满意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世上大概没有别的地方能比这儿更适合雁回混吃等死了。至于那些仙妖纷争还有辰星山,都已经是过往往事,她不想再想了,等脸上伤好疤落,过去的事,她是打算一页揭过的。

眨眼间九天已过,雁回脸上的伤结了一个干巴巴的痂,她拿着镜子左右看看:“然后等着这个痂掉落,就行了吧,确定不会有疤了?”

蒲芳翻了个白眼一声嗤笑,递给雁回一碗黑乎乎的药:“喝了这碗药自己看。”

雁回一看汤色,便想着定是极苦,登时愁眯了眼:“能不喝不?”

“你说呢?”

雁回一叹,到底是接过了药,一仰头,直接给自己灌了进去,药汤当然是和想象当中的一样苦,雁回一喝完正皱着脸咋舌,随意一块蜜饯便塞进了她嘴里。

甜蜜的感觉登时盖过了苦味。

雁回一愣,抬头望蒲芳,蒲芳傲娇的挑了挑眉:“平时我都是这么应付看病不乖的小妖怪的,别觉得我是特别对你好啊。”

她说着,雁回倏尔觉得脸颊边结痂处轻轻一痒,她往镜子里一看,深褐色的痂整块掉落后露出的皮肤已经完好如初,连一点暗沉的痕迹都看不见。

雁回摸着脸感觉惊讶,放了镜子连忙对蒲芳道:“我心口还有一道疤,你一并帮我除了吧。”

“你又没药钱付。”蒲芳收拾了箱子,“行了伤给你治好了,明天我不过来了。”

雁回闻言,目光微微从镜中的自己脸上转开,落到了蒲芳后背上,蒲芳提着箱子也没多言,迈腿便离开了房间。

时至深夜,一片漆黑的小树林里,一道黑色的人影在林中疾步走过,今夜云厚,月亮在云的背后忽隐忽现,正好给了行人极好的掩护。

那人经过的大树之下时,倏尔被头上的一根不细树枝击中脑袋,她“哎哟。”一声痛呼,想来是被砸得不轻。

然而揉了揉脑袋之后,她依旧打算继续前行。

“这刚才要是落的是刀子,你就已经被劈成两半了。”树上倏尔跃下一人,挡住蒲芳的去路。雁回抱着手,半倚在树干上,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的散漫,“就你这点本事,现在找去三重山送死吗?”

蒲芳一默。

雁回上前一步,“行了,别闹了,跟我回去吧。”她伸手去拽她。

但却被蒲芳侧身躲过:“我以为你是理解我的。”蒲芳声色委屈,“他们都不理解我,我以为至少你是理解我的。”

雁回一撇嘴,翻了个白眼:“大晚上的演什么苦情戏,你以为装装可怜我就会放你走吗,伸手,过来。”

“啧!”蒲芳一咋舌,果然不装了:“你这人怎么没点同情心!”

“我就是有同情心才拦着你的好不好!还是那句话,活着才能爱,跟我回去。”

蒲芳咬了咬牙,一副心有不甘,但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她伸出手,雁回便去抓她,可在抓住蒲芳之前,蒲芳又猛地将手往上一抬,白色粉末登时扑面而来。

雁回心道不好,掩鼻后退,然后已经有奇香的气味被她吸了进去。

不过片刻她便觉脑袋一晕,身子猛地往旁边倒去。

“没毒,就是让你睡一会儿。”蒲芳从她身上跳过去,“这条路我跑熟了的我知道,早上我就回来啊!”

倒在地上的雁回只觉眼皮似有千斤重,挣扎着闭上的最后一刻她看到的是蒲芳蹦蹦跳跳跑出去的背影。

这一瞬间,雁回忽然理解了她将大师兄戏弄之后,把他丢下的心情……

这臭……臭丫头。

雁回再醒过来的时候依旧是深夜,她斜眼瞥了瞥天上月,心里估摸着和之前不过相去一个多时辰,想来是她之前退得快,并没有吸入多少药粉。

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依旧觉得浑身无力,她连忙调整了一番内息,站起身来,一路寻着蒲芳的脚印而去。

看得出蒲芳着实是比较熟悉这里,雁回一路追去,竟然没有碰到妖族的守卫。

临近边界,五十年前青丘国主与清广真人相争而留下的巨大裂缝依旧在,地底之下红色的炙热岩浆滚滚流动,像是一道大地淌着血的伤痕,在裂缝另一头,雁回看见本该漆黑的山上有火把在向一个地方聚集。

……像是在紧张应对什么异常情况。

雁回心头一紧。

她扔了无息香囊,给自己变了一张脸。小心的跳下裂缝边缘,借着地下热气纵身一飞,径直飞到了裂缝另一头,从底下爬出,雁回被热浪灼了一身汗,衣服也沾染了尘埃。

她一爬上裂缝,刚起来站稳,便看见十丈外的一个修道者拿着剑,一脸戒备的盯着她:“又……又是何方妖孽?”

又是?

雁回心头打了个鼓,但面上还是镇定,她装作一脸慌乱的样子往修道者的方向踉跄走了几步:“仙友?这附近可还有别的仙友?”

那人上下看了雁回许久:“修……修道者?”

雁回点头:“我本是在东面负责巡逻看守边界的,可今天被一个妖怪偷袭了,我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三重山如此之大,东西相隔百里,这头的人是无法第一时间知道那头的情况的,至少……负责看守的小守卫是不可能知道的。果不其然,那人闻言大惊:

“今晚东面也有妖怪偷袭吗?可有伤亡?”

雁回摇头敷衍过去:“这边呢,也有妖怪?”

“有个五尾狐妖越界,伤的人倒是不多,只是不少仙友中了毒,好在那妖怪现在被兮风道长和凌霏道长联手抓了。”

雁回心头咯噔一声。自然不是因为凌霏,她敢越界来这边,便做好了碰见辰星山任何人的准备,她惊的是兮风这个名字,这是这九天以来,雁回日日在耳边都听到的名字——

蒲芳喜欢的小道士。

火把烧得噗噗作响,林间各门各派派来看守三重山的弟子都来了两三名,大家聚在一起,火把将这片天都照得有些发亮了。

雁回跟着那守山的弟子一同行到此处,混在人群当中,她借着前面人的遮挡,微微低着头站在后面。然而她所站的这个地方,已经足以看清现在形势了。

蒲芳被困在人群中间,她双目还赤红着,唇间獠牙长长的长出,锋利的指甲隐约还能挂着血迹。她周身妖气澎湃,胸膛剧烈的起伏着,像一只被困住的兽,目光愤怒又绝望。

看着样子,是在做最后的抗争了。雁回一咬牙,除了在心里骂一句臭丫头,这时候也没办法怪她别的了。

在蒲芳面前站着的的是带着幕离的凌霏。幕离垂下来的纱幔遮住了她整张脸,夜风偶尔带起她遮脸的薄纱,雁回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还有先前被天曜用风刃切出来的伤口,伤口结了痂,如网格一般爬满了她整张脸,让她看起来显得有些阴沉可怖。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脸伤未愈,凌霏的声色比起先前少了几分高高在上的冷淡高傲,更添了三分急躁七分刻薄:

“在前来三重山之前,素影真人便传讯与我,特意告知我此行需得注意打斩天阵主意的妖怪。”

雁回闻言,眸光一凛,光从凌霏这一句话里,雁回分析不出素影到底有没有给她这个妹妹说过当年的事情,但素影真人在意天曜却是实打实的事。她并没有天曜想象当中那么坦然淡定,对于天曜的归来与复仇,她也是心有惊惶,否则怎么会给凌霏交代这样的事。

“我还道没有什么妖怪会那般不要命的冲斩天阵而来,却不曾想,今夜便撞见了一个。”

如此说来,斩天阵原来便在此处附近么……

“说,你们妖族,欲探斩天阵,到底有何目的?”

雁回觉得她这句话实在愚蠢得不像一个辰星山师父辈的人该问出的话。

妖族与修道者就要开战了,妖族派人来探斩天阵除了想要揍你们的时候揍得更痛快一点,还能有什么目的。

只是苦了蒲芳,她的目的比这个更单纯就是了……

蒲芳果然没搭话,她赤红的目光在人群中戒备的扫了一圈之后,落在了一个男子身上,那人稍微落后凌霏几步站着,一袭低调的灰色道袍,若不是蒲芳一直盯着他,雁回是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个人的。

他受着蒲芳的目光,沉默着没有说话。宛如老僧入定,不为周遭一切所动。

“呵。”场面沉默了没多久,凌霏一声冷笑,“好,不说也无妨。就地诛杀便可。”

她话音一落,身后的仙门弟子迅速结起了阵,阵法在地上划出道道金光,金光皆停在蒲芳脚下,围成一个圈,将她囚在其中。

雁回拳心一紧,琢磨趁这杀阵还未完全结好,她是时候出手救人了……

便在此时,那边蒲芳身边倏尔炸开血气,妖气更甚竟是比之前更浓了几分,蒲芳直勾勾的盯着兮风,眼角划下一滴血泪,在她脸上爬出狰狞的痕迹:“我是来见你的,我想你了……所以我就不顾一切的来了。”

她话没说完,整场已一片哗然。

仙妖之间的禁忌只怕比师徒之间的禁忌更深。

蒲芳那双本该让人可怕的眼睛里却藏着的是满满委屈和失望,像是没有听到周围嘈杂的声音,她只盯着兮风一人“我以真心待你,你可曾以真心待过我,哪怕只有一分?”

兮风抬了眼眸,终是开了口,然而却只是一句:“妖族之人不该来三重山。”

蒲芳嘴角一紧,旁边的凌霏一声冷笑:“笑话,区区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二字?”

蒲芳并没看她,依旧盯着兮风,唇色泛白,有些颤抖:“你也是这样想的?”

区区妖邪,何以配得起真心……

多伤人的想法。

兮风只是皱了皱眉头,尚未说话,凌霏一挥手,术法直冲蒲芳而去,打在蒲芳身上,她微微退了一步,脚踩在了身后的金光之上,登时她的表情变得极为痛苦。

兮风眸光微动,却还是没有拦,蒲芳一笑,肩膀有些颤抖:“我从未这般痛恨过,你修的这仙道,如此寡凉淡漠。”

她的语气在失望至极后隐隐透了些许杀气出来。

雁回心道不好,妖之所以被视为邪道,乃是他们脾性变化无常,越是修为浅的妖怪,越易被自身情绪影响而暴动。

“你要修这仙道,我便偏要乱你道行!”

言罢,她周身气息暴涨,力量蛮横竟是直接将地上金光寸寸炸开,她眼中血泪滚滚而下,竟是拼了这一身精元冲破了杀阵!

她身形如风,径直冲兮风而去,路上有修道者意欲烂她,蒲芳不管不顾,一爪刺透对方的胸膛,将人如布偶一般丢弃在一边。

此时的蒲芳,宛如地狱而来的恶鬼,浑身皆是煞气。

众人见状大骇,凌霏伸手往空中一探,握住凝聚而出的拂尘,向着蒲芳迎面一扫,蒲芳不避不躲,硬生生扛下了她这一招,挡开凌霏。凌霏却哪有这般好对付,拂尘一转,又是一记法力打向蒲芳。

蒲芳大怒,赤红得近乎泛黑的双瞳一转,死死的盯住了凌霏,爪间凝聚妖力竟是打算先与凌霏一战。

雁回心头一凛,心知此时蒲芳再是暴动,然而实力只怕是依旧不及凌霏,她刚要出手,兮风却倏尔身形一动,挡在凌霏面前,生生将蒲芳攻来的一招挡住。

爪子狠狠的在兮风肩头上抓下,伤口深可见骨。

兮风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反手在蒲芳肩头上重重一击,蒲芳身型往后一仰,平地大风一起,径直将她往后刮去,若是顺着此时的力道,蒲芳应当是会被刮出去老远。

雁回一怔,这个道长在帮蒲芳。

他想让她逃……

然而这个算盘尚未打响,被兮风拦在身后的凌霏软剑倏尔出鞘,在夜色中宛如一条银蛇霎时裹住了蒲芳腰间,剑刃在蒲芳腰间划过,鲜血喷涌而出,凌霏手上动作未停,剑刃“刷刷”一转,由软如彩带登时变得硬如坚冰,只听“噗”的一声,剑尖扎入蒲芳心房。

这一系列的变化不过只是在转瞬之间。

雁回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皆没想到,凌霏的动作,竟然如此之快!

看着蒲芳的身体像被遗弃的木偶一样落在地上,兮风双瞳蓦地放大。

雁回一咬牙,运气一动,身形似闪电一般落到蒲芳身边,她拉起蒲芳的胳膊,一抬手封住了蒲芳周身穴位,将她血止住,随即一把将已绵软无力的蒲芳架在自己肩头上。遁地术一动,意欲逃跑。

耳边却倏听得凌霏一声冷哼:“想走?”

雁回意图在最快的时间离开,全然未防备到凌霏凭空而来的一记术法,径直打在雁回心头之上。

她顿觉内息一空,遁地术立时失败。

雁回往体内一探,只觉经脉一阵剧痛,然而强行冲破却也还能使用法术,只是重新聚力,恐怕还得一段时间。而现在,即便只耽搁片刻,也足够要命了。

雁回感觉到自己脸上的易容术也霎时消失,她抬头望凌霏,在火光之中,她看不见凌霏幕离之后的脸色,但却能感受到她周身升腾起来的怨恨气息。

“雁回。”

她唤着她的名字,语带怨毒。

是呀,同样是毁了容,她现在已经好了,而凌霏却还带着幕离,无法以面容视人。

高傲如她,怎会允许自己的人生出现这样耻辱的败笔。

她们本有积怨,现在,怕是已算得上真正的仇人了。

“你现在,竟在帮妖族之人谋事。”凌霏语气森冷,“真是我仙门耻辱,今日你与这狐妖,一个也别想走。”

雁回抱着蒲芳,感受到她的气息越来越虚弱,心中急切非常,她根本不去看凌霏,只对旁边的兮风道:“她要死了。她日日念叨着你,而今终于见了你,你却要了她性命。”

兮风唇色被火光映得有些白。

“妖物而已,死有余辜。”凌霏对兮风淡淡道,“道长切莫为这妖物心软,有背我修仙修道者大义。”

“大义?”雁回像是听到了笑话,“何为大义?”

她还欲多言,可倏尔间感到心头一暖,她几乎是下意识的抬头一看,只见空中巨大的狐妖踏风而来。雁回莫名的心头一安。

天曜来了。

在众仙惊诧之际,一人自狐妖背上跃下,落在雁回身边,没给任何人看清他面容的机会。

一阵火焰迅速自他周身绕开,宛如涤荡一切的龙卷风,将修仙者们全部都扫到了一边。

火焰的中心,只有凌霏与兮风堪堪能抵挡住了那一袭火焰。

天曜垂头看了雁回一眼,见她浑身皆被染了血,眉头一皱:“受伤了?”

雁回摇头:“血是蒲芳的,我只是暂时被封了经脉,无妨。”她将蒲芳扶了起来,一句话也没再多说,转身便走向那狐妖背上。

烛离也在狐妖背上,见了一身是血的雁回与蒲芳,登时大惊失色:“你们你们……”

“蒲芳伤得重些。”雁回将蒲芳放下,烛离立马探了她的经脉,脸色更难看了几分:“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我们快些回去。”

雁回回头,见天曜已转身往这边走来,那兮风道长也跟着迈向前走了两步,凌霏一叱:“妖族委实放肆!竟敢闯我三重山!”

天曜闻言,脚步一顿,眸色薄凉的看了她一眼。

仿似想起了那日天曜所施的法术,凌霏微微退了一步。

没再纠缠,天曜踏上狐妖的背,巨大狐妖便御风而起。上了空中,飞往青丘领地之中。

烛离照看着奄奄一息的蒲芳,雁回垂头看了看自己染着蒲芳鲜血的双手,沉默许久,问天曜:“好多天不见你了。你今天怎么想着找过来的?”

“见你没在房中,探了番你的气息,发现你到三重山了。”

是了,天曜一开始便在她身上种了追踪的咒术的,一开始是没能力解,后来阴差阳错的也都忘了解,一直便让它留在身上,到现在也没什么必要去解这个法术了,留着便也留着了。

雁回点了点头,但想了想,又抬头问天曜:“你怎么知道我不在房间的。”

天曜仰头望着远方,像没有听到雁回这个问题一样。

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怎么会发现不了呢,雁回睡觉不喜欢关窗,他每天夜里回去,都会透过窗户望一眼,床帐之中她的睡颜。

多日未见,不过只是雁回多日未见天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