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不分方向的急行,直到行得雁回感觉内里空虚,连御剑也开始摇摇欲坠的时候她才不得不停下来。
而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让自己稳稳落地的力气了:“自己护好头!”她喊着,一点没减速的扎进了树丛之中。
不知撞断了多少树枝后,才被一颗大树拦下,然后从树上一层层的摔了下来。
天曜要重一些,先“啪叽”一下摔在地上,还不等他爬起,雁回又“啪叽”一下砸在了天曜的肚子上。将他重新砸得躺了回去。
那把抢来的妖怪的剑则“唰”的一声,插在了两人身边的土地里。
林中鸟儿被雁回二人惊起,飞向天际,树林中各种动物的叫声一层接一层,不绝于耳。
雁回便随着这些慌乱的动物叫声趴在天曜身上笑了出来。她好似笑得万般开心,从天曜身上翻下去,躺在地上雁回还在笑。
适时天已近黎明,天边有微末的光芒破开了黑暗。
看见天快亮了,林中动物的声音慢慢歇了下去,雁回的笑声便也慢慢平息。
她望着天,好半晌没说话。
最后却是天曜主动打破了沉默:“你不是说要将我打晕了交出去邀功保命吗?”
“我应该把你交出去的。”雁回这话说得低沉且略带冷意,倒不像是在开玩笑。
天曜转头看了一眼她的侧脸。雁回却不任由他看,坐起身来,蜷了膝盖,捏住还残留在小腿里的铁钩后端,她咬了咬牙,意图将铁钩直接拔出来。
但见她的动作,天曜眉头一皱,立即翻身坐起:“不行。”他打开了雁回握住铁钩的手,“这钩有倒刺,你是想把整块肉都撕下来吗?”
雁回抬头看他:“大方的人还在意这些细节,刚才不是让我把腿砍断吗?”
“知道你不会砍。”天曜瞥了她一眼,站起身来,将落在一旁的剑捡了过来,“趴下,我帮你取。”
在这种事情上雁回倒也干脆,径直趴在地上也不看天曜一眼,任由他拿着把剑在她小腿上比划。
撕开雁回的裤脚,天曜看见被铁钩勾住的地方已经血肉模糊了,天曜目光一转,看着趴在地上的雁回头也没回一副任由他折腾的模样,他垂了眼眸,下手极轻。
其实,是有愧疚的。
这个女孩并不欠他什么,她与二十年前的事情也根本无关。但只因为她出现了,所以他便要将她缠住,几次把她拖进危险之中。做这样的事,他也是有愧疚的。
只是如今这份愧疚远不足以动摇他的决心。不足以让他放下他的“自私”,他自己也想摆脱掉这种狼狈苟活的境况。
所以即便让雁回痛,那他也只能冷眼在旁边看着,即便让雁回伤,他也不能放手让她走。
因为他也是在这世事浮沉当中挣扎偷生的……
卑微者。
剑下轻刺,巧劲一挑,只听雁回忍痛的一声闷哼,那铁钩便被天曜挑了出来。
雁回回头一看,天曜将那混着血丝的铁钩扔到了一边,道:“伤口不深,且没伤到筋骨,没有大碍。”他退到一边,想去摘片树叶擦手。
雁回却一声呵:“站住。”
天曜转头看她,雁回蹭了两下,坐到天曜身边,然后一下撕了天曜的衣摆。扯出布条给自己小腿包扎起来。
天曜眉梢微动:“你便不说一声,就如此扯人衣摆?”
“你不说一声就对我做的事情多了去了。”雁回抬头嫌弃的瞟了他一眼,“没见得我训你啊。”
确实也是。
天曜便不再吭声,转身摘了几片树叶,又扯了几个果子,回来递给雁回:“再赶些路,待得靠近城镇,妖怪们便不会如此猖狂了。”
雁回接了果子,飞快的啃完一个:“嗯,走吧。”
她撑起身子,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却见身边没人跟来,雁回转头一看,天曜只在身后看着她:“御剑术呢?”
雁回翻了个白眼:“如果还能御剑,我们会从上面摔下来吗,你以为我不会直接赶到城镇里面去啊。”雁回一边往前走一边道,“内息耗完了,先找个靠近城镇的地方歇歇,调理调理气息吧。”
身后天曜的脚步声大步迈了过来,雁回也没在意,却见天曜一步跨到了她身前,挡住她的路,然后背朝她蹲下了身:“上来。”
雁回有点愣神。
天曜侧头看她:“你这样瘸着腿磨着走,赶到明天也走不出几里路。上来。”
雁回一琢磨,觉得他说得在理,而且他主动提出要背她,有便宜为什么不占。雁回当即一蹦跶,跳上了天曜的背:“你要敢把我摔了我可是会发脾气的啊。”
天曜懒得搭理她的闲话,背了她便往前走。
天曜的肩还不够宽厚,但趴在上面不知为何雁回还觉得蛮踏实的,或许是他走路沉稳,每一步都踏得正,不偏不倚,若他只是个普通少年,若他再长大几岁,应该是个传统意义上很可靠的男人吧……
雁回脑袋搭在天曜肩头上,眼睛随着他步伐的频率开始一眨一眨的要闭上。
适时天曜刚走上一个山头,晨光破晓,雁回半梦半醒之间恍似看见了许多年前,凌霄带她回辰星山的模样。
她也是这样赶了一夜的路,困得连走路都在打偏,但她害怕耽搁师父的行程,不敢说累,不敢言困,她努力睁着眼睛跟在凌霄身后走,走着走着世界就黑了下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她就是这样,趴在凌霄的后背上,看见辰星山的大门在她眼前打开,阳光自山门之后倾斜而下,光华刺目,将整个辰星山里的亭台楼阁照得像画中的仙境。
她不由自主的发出惊呼,呼声传入凌霄耳朵里,凌霄微微侧了头,在她耳边一声带着笑意道:
“雁回,从此以后这便是你家。”
那时凌霄语调,是她这辈子再难忘怀的温柔。
那时的雁回觉得,她真是这世界上最幸运的孩子……
而现在,雁回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那里空空如也,除了回忆,那座山竟然什么东西也没有给她留下。
天曜不停歇的一直走到中午,终于看见了一条大路,路上虽没有行人,但见路上还留有车辙的痕迹,想来此处是离城镇不远了。
天曜本想叫醒雁回,但听得她呼吸声“哼哧哼哧”的喘得正欢,他默了一瞬,便继续的沉默赶路,没多久便在路边看见了一个破庙,天曜便将雁回带到破庙之中,将她放下,然后转身去庙外林子里摘了一些野果充饥。
等他回来的时候,雁回还躺着没醒,天曜本道是她昨夜累极了,睡不醒,但在她身边坐了一会儿,天曜便觉得有点不对劲。
雁回的呼吸很快,额上有冷汗渗出,眼睛虽然闭着,但能看见她的眼珠在飞快的转动。
天曜皱了皱眉头:“雁回?”
雁回没醒,但眼珠却转得更厉害了些。
天曜一思量,伸手晃了晃她:“醒过来。”
便是这一晃,如同扎了雁回一刀一样,她猛地张开眼,一蹭就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满头大汗跟不要钱一样往下淌。她捂着心口,惊魂未定的抹了把汗。
天曜一直盯着她,见状,疑惑道:“做恶梦?”
雁回摇了摇头,又喘了一会儿才稍微安歇下来:“鬼压床而已。”
听得这三个字,天曜觉得新鲜:“鬼压床?”
“经常有的事,习惯就好。”她虽这样说着,但心里还是有些打鼓。自打凌霄赐了她符之后,她便鲜少撞见鬼,也很少被鬼压床了,这青天白日的,还能在睡梦中压住她,看来不是个能轻易驱走的孤魂野鬼……
雁回抓了抓头发,觉得有点头痛。
最近是犯太岁还是怎么了,怎么麻烦事麻烦人一个接一个的找上门……
“你乃修道之人,却为何到现在还会被这类邪魅沾染?”
雁回一边抹着冷汗一边道:“我怎么知道,打小就能撞见这些不干净的东西,尤其容易被它们缠上,后来修了仙也没能改掉这毛病……”
雁回说罢,忽然捂住了自己心口,默了好一阵,她才抬头看天曜:“之前你说,是你的护心鳞入了我的心房,才能保我活命至今吧。”
天曜点头。
“我天生心脏又缺陷……我取了你的护心鳞我活不过十日……因为你我才活了下来,也就是说,我这条命,本来是早就应该消失的,我本来应该是个……死人……”雁回失神呢喃,“难怪难怪,难怪如此……”
不是她天赋异禀,而是她本来就该是它们的同类!
这个护心鳞,把她变成了半人半鬼……
雁回记得,刚入辰星山的时候,她和师姐子月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差。
子月是个性格骄傲,但秉性不坏的小女孩。
刚入辰星山的时候,弟子们的饮食相比入山之前要进行严格的控制,雁回每天都被饿得前胸贴后背。
而那时身为大师姐又与她住一屋的子月会偷偷藏吃的下来给她吃。给雁回食物的时候子月虽然态度是傲娇了一些,但心地却很好,雁回心里也是很感激她的。
而后来,入山没多久,雁回便被山间小鬼缠住了。小鬼寂寞久了,拽着雁回便天天找她玩,不分场合不分时间的骚扰雁回,雁回不甚其烦,然而却不知道怎么驱走它,在旁人眼里,雁回不是一个人走在路上忽然开始手舞足蹈就是在一个没人的地方自言自语的大喊大叫。
她这些极为诡异的行为惹得众人不愿与她接触。
但那时子月还是每晚都要给雁回拿吃的来的。有次子月攒了一堆好吃的给雁回端回来,雁回看着正在眼馋,而那小鬼忽然就出现了,它闹着让雁回陪它玩,雁回努力的忽略了它,而那小鬼竟然生了气,趴在子月手中托盘之上对着子月的脖子比划,阴气森森,杀意凛凛。
一副要将子月杀掉的模样。
雁回终是忍无可忍,一巴掌掀翻了食盘,用刚学会的法术捉住了小鬼。
而这边子月性子傲娇,哪容得了自己的好意被人如此对待,当时便与雁回急了。拽了雁回一把,雁回手一松让小鬼跑了,她心急去追,不小心将子月掀翻,子月摔痛,哭号不已,而雁回也没工夫管她,追着那小鬼而去。
最终雁回到底是将小鬼捉住收了,也从此与子月结了怨。
事后凌霄问她为何如此对待子月,她支支吾吾了半天,直到凌霄肃了面色,雁回才慌得将自己能见鬼的事情告诉了凌霄。
她很小便知道自己这个异能是不讨人喜欢的,甚至会被有的人当成异类妖怪,她害怕凌霄将她逐走,但凌霄到底没有那么做。
他翻了很多书,练了很多咒,终于给她画成了符咒,印在了她身上,这才让她日后少了许多麻烦……
若是没有凌霄的话,她到现在为止过的生活,是可想而知的悲惨……
而这让她有如此多麻烦的异能,却是因为她心里的这块护心鳞。
雁回摸着胸口,抬头看天曜。两人沉默了许久,天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抱歉。”
他说得这么直接,倒让雁回更愣了会儿神,然后垂头低声道:“你道什么歉。”
其实确实也怪不得天曜,大概没有谁会比他更希望他的护心鳞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胸膛,况且,他的护心鳞虽然让她有了这个麻烦的能力,但至少是让她活下来了。
没有什么比活着更重要,这个道理雁回是知道的。
“说来我还应该谢谢你。可是……”雁回道,“不管我们的渊源有多深,我也是不能继续帮你下去的。”
天曜静静的看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清晰的映着雁回的身影,太过清晰,反而让与他四目相接的雁回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雁回转过了头:“昨天晚上救你,就当我是报了这段时间你给我吃给我睡的恩情,这前面人气那么重,想来离城镇也不远了,各大仙门应该在此处都有弟子看守,妖怪不会那么肆无忌惮的。你现在身上虽有龙气,但大多数仙门弟子并不会知道那是什么,你顶着人类的身体走应该不会有多大困难,只是小心别再遇到你那倒霉的前任就是了。”
雁回道:“我们就在这里别过吧。”
天曜一张嘴,还待说话,雁回一声叹息,然后猛地抬手,一击打在天曜的颈项处。
天曜便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其实,如果能说得通的话我是不愿意动手的,但是你这样缠着我,我也是真没办法了。就这样吧。你别怪我。”雁回将天曜拖到了破庙的角落,用枯草将他盖了盖。
“我走了,再见。”
言罢,雁回不再耽搁,一瘸一拐的拖着腿,出了破庙。
她不能和天曜呆在一起了,和被厉鬼压床的她呆在一起,天曜的处境只怕更麻烦也说不定,为了他们两人都好,还是各自分开行动比较妥当。
这日晚间,雁回终于瘸着条腿走到了最近的小镇上,她打听到了镇上有个富得流油的员外,整日欺凌乡野,横行霸道极了,雁回知道这号人的存在之后十分的满意,毫不犹豫的去了他家后院,挑了两件好的衣裳穿上,然后顺手牵了点银子走了。
晚上她找到了客栈,唤大夫来给她受伤的腿换了药又包扎了一遍。
弄到月上中天的时候,终于是弄好了。
她好好洗漱了一番,在床上躺了下去。
适时月影自窗外投射进来,在地上洒下明晃晃的光亮。
雁回睁着眼睛半天没有闭上。
按照常理来说,这样的夜晚她一般都是在想,如果今晚睡着了再被鬼压床了要怎么办,明天没人喊她她该怎么起床……
然而今晚,雁回脑海里却没有这些顾虑。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的飘远了去。她忍不住想,现在天曜的穴道应该已经解了吧?他约莫是能自由活动了吧?有没有妖怪找到他呢?
如果没有妖怪找到他的话,那雁回算了时间,凭天曜的步行速度,要走到这里来估计得到明天早上,而明日一大早她的内息应该能恢复一部分,到时候她再去买把趁手的剑,御剑一起,远远一飞,就可以彻底摆脱天曜了。
心口有些疼痛让雁回感觉极为不适。她知道这是她给自己种下的血誓带来的疼痛。她违背了自己的誓言,虽然是喝醉酒时乱下的誓言,但违背了就是违背了,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只是隔不了多久,等她法力完全恢复,冲破这层血誓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到时候她就能彻底的和这段时间的生活说再见了。从此过上她所向往的自由自在江湖逍遥的生活……
没等她将自己的心愿想完,忽然之间,雁回只觉心口又是一阵尖锐的疼痛,这下比刚才一直隐隐牵扯的疼痛都要强烈,让她身体都不由得抖了一下。
雁回咬牙,将这疼痛压了下去。
她侧了身子,揉揉自己的心口,告诉自己习惯就好。然而下一瞬间,尖锐的疼痛再次扎在心尖之上,这次疼得让雁回不由自主的浑身都缩了一下。
她嘶嘶的抽了两口冷气。
闭上眼晴强迫自己睡觉,然而诡异的是,但她闭上眼睛的那一瞬间,她竟然看见了月光之下树影婆娑的树林。
雁回一睁眼,尖锐的疼痛又扎疼了她的心房。这一次不用闭眼她也在脑海里看见了摇晃的树影,不停摇晃的画面之中还有妖怪的身影一闪而过。
天曜!
这是天曜看见的场景!
雁回猛地坐起身来。
是天曜在仓皇逃跑,他被妖怪发现了!
雁回咬牙,理智在告诉自己,她不应该去找他,不应该去救他,她今天既然离开就应该有将他生死置之不顾的决心。
然而心口的疼痛却一阵胜过一阵。
她不应该管他的。
她和他的牵扯越多便越难脱身。
脑海里,天曜猛地摔倒在地,跟在他身后的一个妖怪飞快的扑了上来,一爪抓向天曜的肩头,天曜却凭借着身体的灵活就地一滚,反手抽了妖怪的刀一刀扎进了他的胸膛。
妖怪的血染了他一身,他没有犹豫,爬起来便继续往前。
对于一个只有人类身体与力量的少年来说,他已经是极为厉害了,但此时他的身后跟着的还有十根手指数不过来的妖怪……
终于雁回一咬牙,不由得破口骂了一声:“娘的!”
她翻身而起,取了客栈墙上挂着的装饰用的桃木剑,然后一把拉开了客栈的窗户,连外衣都没有系紧,便御剑而出,径直向着她所感应到危险的那个方向而去。
天曜在月色的照耀下仓皇而走,他跑得太快,没有停歇,本应该因运动而红润的脸色此时却白成一片,过量的运动使他满嘴皆是血腥气味。
他神色没有慌乱,头脑还在理智的分析着有多少逃离这里的可能性。
他杀了妖怪,身上染了它的血,这血的腥气太重,不管他跑得再快,也不可能摆脱妖怪们,就算有水也不可能彻底掩掉着刺鼻的血腥气息。
那该怎么办……
天曜的努力的想着办法,然而不管他怎么想,最终却只觉得是死路一条。
除非老天眷顾,否则他没有生机,别无他法。
而老天,向来是吝啬于对他施与恩惠……
背后妖风袭来,天曜侧身要躲,然而这记妖风却极为强悍,径直将天曜掀翻在地,他在地上狼狈的滚了许多圈,直到撞上了一棵大树才停了下来。
天曜咳了一声,一口血自嘴中溢出,落在了衣裳之上。
他垂着头,看着月色之下的树影轻轻摇曳,恍惚间,他好似感觉月色将大地照耀成了一片明晃晃的白色。
黑色的人影一步一步向他靠近,杀气凛冽,时光仿似又倒退回了二十年前,他此生第一次萎靡在地,毫无抵抗之力的看着面前的人对他举起了长剑。
想到那个场景,天曜竟是“呵”的一声,笑出声来。
原来,他的命运便是如此啊。
不管如何挣扎,不过是再变为一缕孤魂,不生不死的飘渺于苍茫世间。
既然他挣扎也是无用的,那就这样吧,认了这样的命运吧……
妖怪影子举起了大刀。
天曜嘴角噙着冷笑,闭上了眼睛,连看也懒得再去看自己的命运一眼。他好似已坠入比黑暗更幽深的绝望之中……
刀风赫赫,斩下来的一瞬间几乎吹动天曜的头发。然而便是在这千钧一发之刻,忽听“当”的一声巨响,宛如平地惊雷,在他耳边炸响。
面前的薄凉月光被一个身影挡住。
略微熟悉的气息在鼻端流走。
天曜睁开眼睛,但见身前一个瘦弱的女子背影替他挡住了杀气凌厉的大刀。
桃木剑与刀刃相接的地方有法术的光华流转,他听见身前的女子艰难而坚定的说着:“此人今日之命,由我来护。”
天曜仰头看着她,黑瞳映入光辉,已然失神。
“你们自己拾辍拾辍,打道回府去吧。”她一声低喝,径直将那浑身肌肉的妖怪挥开三丈远的距离。
桃木剑在空中一舞,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挡在他的身前,面前的女子,背影挺拔,宛如是老天爷终于肯点头施舍给他的……
恩惠。
雁回侧过脸瞥了天曜一眼:“还活着没?”
月华在雁回脸上流转而过,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了干净的轮廓,天曜看着她的映有月光的眼瞳一时失神得忘了答话。
雁回一皱眉,桃木剑向后一划“啪”的打在天曜的脑门上,将天曜打得一怔,只听雁回嫌弃道:“你死了我可就懒得救了啊。”
天曜呆了半晌后,捂住被打得有些痛的额头,倏尔一声低低笑。
雁回皱眉:“笑什么,被打傻了吗?”
天曜捂着额头低低笑了许久:“倒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人。”
明明走了,却又不顾安危的回来,于绝望之中,于危难之中,将他救起……
神奇的是,她明明做了一件对他来说那么震撼的事,而她自己却毫不自知。
“废话那么多。”雁回一转头,盯向面前被她击开三丈的牛头妖,刚才她那一击丝毫没有吝惜着法力,所以现在牛头妖还在晕乎乎的甩脑袋。
在牛头妖身后黑暗的森林里,还有几个黑影在窜头窜脑的打量着他们。只是碍于刚才雁回那一击之力,不敢贸贸然上前。而在更远的地方,草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显然是还有妖怪潜伏其中,在伺机而动。
四周皆是妖气杀气,雁回握紧手中桃木剑,神色凝肃。
这两天一直疲于奔命,她法力虽然恢复了,但其实并没有留存多少,要对付一个妖怪可以,但若是被群起而攻之的话只怕撑不了片刻。
为今之计,只好诈一诈,让这群妖怪们知难而退了。
雁回稳下心神,气沉丹田,开口道:“我乃辰星山人,尔等妖邪竟妄图在中原大地为非作歹,当真是活腻了?”
辰星山的名头对妖怪来说还是有一定威慑力的,一时间,林间草木中的沙沙之声不绝于耳,将这夜渲染得气氛更加诡异紧张。
雁回脚下聚集法力,一步踏出,火焰法阵在她脚下展开,一刹那间便扩出去了五丈原的距离,一个巨大的圆在众妖脚下展开,火焰阵法闪耀胜过了月色,将诸多妖怪的模样都照了出来。
放眼望去,雁回方圆五丈内少说也站了二十来个妖怪,各种各样奇怪得令人惧怕的脸与身型。
被雁回框进法阵里的妖怪一时皆是惊慌不已,纷纷要逃,然而火焰法阵却将他们脚下粘住,让他们动弹不得。
雁回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划过,见所有的妖怪都害怕得开始发抖的时候,雁回气息一沉,一声低喝:“都给我滚!”
与此同时,她令阵法炸开,径直将所有的妖怪都弹了出去。
得以脱身的妖怪登时四处蹿到,林间一阵窸窸窣窣的乱响。不过片刻后,树林中的四周妖气稍歇。
月色依旧安静的落在地上,而身边诡异的气氛却已不再。
雁回又站了一会儿,直到周围再无动静,雁回才舒了口气,一下便毫不顾形象的坐在了地上。
她揉了揉胸口:“这样的场景再来几次真是要折寿,还不如回去和压床的鬼折腾来得轻松。”雁回喘了一会儿,回头看天曜,见他还一脸戒备的倚树坐着,雁回摆了摆手,“行了,妖怪都暂时被唬走了,我们也搞快点,省得它们发现不对又转了回来。”
雁回说着要刚要站起身。
却听天曜忽然道:“别动。”
雁回身型一僵,忽听“唰”的破空之声自远处而来,一只箭飞快的贴着雁回的耳边飞过。
雁回一愣神,但见箭位在空中划过的时候竟然留下了一道若有似无的仙气,而这气息却并不如雁回平时在辰星山是感受到的那样清纯,而更像是……
“邪修。”天曜冷冷开口,而这两个字听得雁回只想仰天长叹。
在修道过程当中走火入魔或者心术不正的人会练入邪门歪道,这样的修道者修道界将他们称为邪修,此等人心性不稳,喜好杀戮,比起自己修道更倾向于去抢夺别人的修为。
比起正统修道者,他们的举动则更像妖怪,甚至比一些妖怪更不如。
“这还有完没完了。”雁回一声长叹,她所有的法力刚才都拿去唬妖怪了,这下碰上了个邪修,而且还是个善于隐蔽自己气息的家伙,敌在暗她在明,形势真是大大的不利……
“雁回。”天曜在雁回身后轻声一唤,“过来。”
雁回一转头,见他苍白的唇角上还有没擦干净的血挂着,她皱了皱眉:“你要留遗言吗?”她说着,还是乖乖退到天曜身边蹲下。
她蹲得离他还是有点距离,天曜默了一瞬,又道:“耳朵凑过来点。”
雁回依言将耳朵凑近天曜,但是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前面树林。箭的方向是从前面来的,那人也必定就在前方,只可惜她现在没了法力,调动不了五感,完全察觉不出他所在之地……
天曜看了看雁回离他还有半个身子远的耳朵,他只好探身上前,凑近她耳边,知道嘴唇都快碰到她耳廓时,才用极低的声音开口:“他收敛了气息。”
雁回本来心里还在琢磨着事,全然没想到天曜已经靠得她这么近,近得连吹出来的热气都将她的耳朵挠痒,雁回几乎是生理反应一样的觉得心头一紧,脸皮一热,一瞬间几乎连鸡皮疙瘩都要被天曜吹了出来。
她立马退开了一点距离,怔怔的将天曜望着。
而此时天曜却目光清明,神色严肃,弄得雁回连“你怎么调戏我”这句话都没好意思说出口。
此情此情,天曜是如此一本正经,雁回便只好在心里唾弃自己的俗世念头太多——谁让这小子,除了身份以外,模样声音都是她喜欢的那种样子……
雁回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心思也放到了正事上:“我看出来了。”
见雁回又退远了点,天曜皱了皱眉头:“耳朵凑过来。”
确实该把耳朵凑过去,万一让邪修听到他们的话,可不就大事不好了吗……
于是雁回又克服了一下心理障碍,然后把耳朵凑到天曜唇边。
天曜只正色问道:“身体里还有多少内息可供支配。”
雁回继续清嗓子:“基本没有,有也就够点个火了。”
天曜微一沉吟,继而开口道:“你听我说,他一直躲在暗处不敢动手,直到现在他也只能以暗箭偷袭你我,可见此人术法不高,只要你能看见他,以你之力,或可凭外家功夫将其制服。”
这句话终于是将雁回飘飘忽忽的心神给抓了回来,她定睛看着远处树林,皱眉道:“可我现在内息不够,无法令五感更加敏锐,看不见他。”
“我教你心法,你在自身运转一个周天。”
雁回一愣,便听天曜已在她耳边念了出来。当即雁回也顾不上其他,仔细听了天曜的话,然后照着他所说的心法在身体里慢慢运转起了内息。
这时远处暗里的邪修似察觉到了不对劲,又是一道利箭破空而来。
天曜适时刚说完最后一个字,随手捡起地上石子,在空中对着那来箭一打,箭立即偏了位置,“笃”的一下扎进天曜身后的大树之中。
天曜看着箭尾所指的方向,对调息好了的雁回道:“你专心看西北方。”
雁回定睛一看,登时被自己所见惊呆,她触目之地宛如白昼,林间草木清清楚楚,那躲在树后之人更是无所遁形:“他藏在树上。”
雁回轻声道,“距离有点远……等等。”
雁回望向更远的地方,然后皱了眉头:“妖怪们找回来了。”
天曜眉头一蹙:“几个?”
“不多,四五个。”雁回转头,看了一眼天曜的衣服,然后毫不犹豫的动手将他外衣连同里衣一起扒了下来,“你身上气味太重。”
天曜本对雁回扒他衣服有点怔然,但听得这话,只好愣愣的由着雁回将他扒了,然后雁回将自己松松套在身上的外套丢给了天曜。
“此处三里地外有条河,流向城镇那方。咱们往那边跑。”雁回回头看了一眼,“邪修也发现妖怪回来,他往西边跑了,也不用费心对付他,他的动作会引起妖怪的注意。咱们趁现在赶紧跑。”
天曜点头,任由雁回将他扶了起来,然后两人一瘸一拐的往河的方向而去。
天上月色依旧苍凉,两人跑得狼狈至极。
粗重的呼吸在夜晚里显得那么的仓皇,但天曜转头一看,但见雁回一脸坚毅,她丝毫不对这样的逃命感到绝望,好像在更悲惨的境地里,她也依旧可以站起来,对着那些痛苦说没关系……
倚靠着雁回的身体,天曜只觉得温暖。
直达内心的温暖……
“跳下去!”雁回说着拉着天曜一头跳进了河里,在水流的冲击下,雁回并没有放开他的手,只将他拉着拽着,奋力的顺着河水流动的方向往前游。
那么拼命……
天曜在水波激荡之中看着雁回的脸,只觉脑袋越来越沉越来越沉,然后晕了过去。
雁回这边正在奋力的游水,忽觉自己抱着的人往下沉了一瞬,她一愣,慌张的将天曜拉了起来,但见这人已经闭了眼晕了过去,她气得直抽天曜的脑袋:“早不晕晚不晕,你偏偏要在现在给我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