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和聂先生解约成功了吗?

“我就是帮忙煮饭的,哪知道她怎么能把自己的身体糟践成那样……算了,具体的您和她说吧。我去问问先生看不看她。”

“好。”

阮卿卿迷迷糊糊醒来时,便听到这样的对话。对话的背景十足嘈杂,哭泣、争辩、叹气、解释,还有机械的滴答声。似乎世间一切的负面悲凉都在这片背景中。

她的下腹部还是沉重的坠疼,但她早就习惯。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纯然的白,像是未经画就的纸。身下的床板很硬,被子蓝白相间,很温和的颜色。

大概是医院,阮卿卿做出判断。

她的身子骨一直很弱,昨晚被折腾时腹部疼得厉害。醒来时发现自己在医院这种事,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医生是一个中年女性,胸牌上介绍她姓黄,内科医师。她眉心有蹙纹,坐在床头,无悲无喜地看着她。

“现在是下午三点。中午阿姨发现你高烧昏迷在床。把你紧急送来这里。”

阮卿卿忍着腹部的疼痛,道谢:“辛苦您了。”

黄医生眉峰微微一动,终于有一丝抱怨的语调:“急性肠胃炎,上支气管感染以至发烧。你身体的免疫系统罢工了?挂瓶要挂到晚上。”

阮卿卿带着惭愧的笑容:“麻烦再帮我开点止痛药。”

黄医生一愣:“什么?你还哪里疼?”

“我腹部疼,”阮卿卿小声小气地说道,“应该是子宫那边,经常这样,吃点止痛药就行。”

经常这样?黄医生追问:“你上次来月经是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

黄医生皱起眉。她是内科,在妇科方面不能诊断,她自觉病人说的话不对,但她只能发现这么些。

“你叫阿姨帮你挂个妇科的急诊号,止痛药不能乱开,”黄医生起身道,“药瓶里的药要用完了按键叫护士。上面可以调速度。记得弄。”

“好。”

阮卿卿目送黄医生风风火火地前往下一个急诊病房。疲倦地闭上眼。

她上一次来月经不是一个月前,而是一年前,血流成河,大概把她一辈子要流的量都流光。子宫和卵巢早就因此报废,这一年只有干巴巴的疼。

她早就习惯。

病痛带来精神的混沌,她闭目休憩,脑海中不自觉地跳出省级妇科医院主治医师的话。

“长期服用精神类药物对你的身体影响很大,很多脏器都开始衰败,包括子宫……你甚至还超量服用过紧急避孕药。我给你开个中医方子,你按着慢慢调节……”

主治医师的话还没说完,其他记忆纷杂沓来,将她的脑海淹没——

尖叫,谩骂,怨恨。

一叠叠红钞和母亲枯萎衰败的身躯交相辉应,画面诡狷。母亲用她自己的身体换来了钞票,并怨恨它。

画面扭曲变幻,被砸烂的屋子,面容狰狞的母亲,高高在上的父亲。她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她早就看习惯。

在昏晦混乱的记忆杂丛中,她艰难跋涉而过,走向记忆尽头唯一打理清楚的空地。

她唯一珍而重之保存好的记忆——

初春的艺校门口乍暖还寒,她在门口等考场开放,等得手脚冰凉。

门口的迎春花在阳光的照耀下开得灿烂夺目,她裹着羽绒大衣,却克制不住身子的颤抖。她冷,体虚的人在冬日总是怕冷。

有人注意到她,却只是投注视线,很快挪开。他们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考试,自顾不暇。

她几乎要冻到晕倒时,一个男生脊背挺拔,迎光而来。

他眉眼温和,却有种天然的矜贵感,连衬衫袖口的塑质光泽都为他增色。更让她留心的是,他胸口缀着一朵白海棠。这个季节没有白海棠,反季节出现的白海棠才更吸引视线。

男生的余光瞥见她,没有多说什么,却刷卡进校,去校内小卖部里买几个暖宝宝。回身递给她。递来时,薰衣草香气若隐若现,温和宜人。

她小声道谢,听见男生身边的伙伴笑话他:“舟舟啊舟舟,不是吧,你为什么关心这个小姑娘?我看她可能连一副画都画不完,没法当你学妹,这提前投资没有意义啊!”

“相比于我为什么关心,你们可能要反思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关心。你们的良心呢?”舟舟笑着反问他们。

他们是朋友,话是说着玩,片刻后就嬉笑着远去。她目送着他远去。

舟舟是特别的,像反季节的白海棠,独自盛开,重重叠叠的花瓣惹人视线,洁白的花身又晃人的眼。他在她的生命中如此独特,以至于会永远铭刻在她的心中。

可她又已然遗忘他,衰败的身体让她忘却舟舟精致的面庞,就算后来又见到两次,她也只记得大概轮廓。

聂先生长得和舟舟像极了,她于是通过聂先生不断回想舟舟的面庞,在阴暗处无声滋生自己的妄念,无声的为不可得流泪。

她不能奢求更多。

她从出生开始就是错误,一个阴暗处滋生的蘑菇只能和阳光有一刹那的碰触。

她不能坦露阳光下,曝光自己生长的腐土。因为——

她是小三生的私生女,有一个永不能去相认的父亲,和已经进精神病医院的母亲。

阿姨坐在病床前,拿着手机,看着阖目休憩的女孩犯愁。女孩闭着眼的时候很乖,像是不染尘世的仙子。

先生该看她的。她多么喜欢他啊,愿意每天每天画画,画他的样子,晚上还陪他胡闹,就算胡闹进医院也没改变。

女孩唯一的心愿就是让聂先生当一次模特,但聂先生总是忙。

聂先生现在越发忙了。她刚才打电话过去,聂先生一开始还同意来医院看阮小姐,可话说到一半,有女孩子的声音响起。

“我和卢总之间绝对有亿——点误会,劳驾您帮忙看看,沟通一下?”

之后聂先生就换了口风,他说他没空,迅速挂断电话。

那个女的是谁?

阿姨惆怅,她猜不透,她甚至不知道怎么和女孩解释——

她已经通知过聂先生,但聂先生因为别的女孩不来见她?

阿姨狠狠心,她有特殊的敷衍技巧。趁着女孩闭眼休憩,她低声说:“聂先生说他有事,暂时没空来看阮小姐。”

女孩在睡觉最好,如果女孩没睡着,她也可以临时UC震惊,“小姐居然醒着?”然后找事搪塞离开。

总之,她不用正面应对女孩的愁思百转。

话音落定,女孩没有任何动作。她似乎确实已经睡熟。

阿姨松一口气,就要去关注挂瓶剩余的药液量。可她刚要抬起头,余光就瞥见一抹晶莹。

女孩的眼泪安静没入乌发中。

清醒地伤心,才会没有声音地流眼泪。

阿姨受不了这种无声眼泪。深呼一口气,立刻发微信。

阿姨:【阮小姐哭了。】

没过多久,她的微信收到消息。

聂泽之:【……】

聂泽之:【我知道了,晚上就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更新12点,后天15点,大后天18点,以此类推。我测试下现在的玄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