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军之战,各有目的。
真倭寇要灭幼军所有人。
假倭寇要灭除了汉王世子之外的所有人——包括纪纲,因为汉王要灭口。
孤注一掷的纪纲要灭了除阿雷以外的所有人。
大明水师和幼军是统一阵线,要灭掉所有真倭寇和假倭寇。
大家都目的明确,战场乱而有序。
朱瞻壑见大明水师赶到,往假倭寇刚刚登陆的浅滩疯狂开炮,浅滩就像一锅开水,咕噜咕噜往天空喷射尸首残骸。
而纪纲的大长腿已经跑过了炮台的射程,看其方向,正在和越狱的倭寇合围大本营,刺杀皇太孙。
朱瞻壑下了炮台,骑上快马,去追纪纲。
越狱的倭寇几乎没有收到阻拦的攻进幼军大本营,像挟持皇太孙为人质出逃,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
时间回溯到倭寇越狱,升起黄烟之前。
朱瞻基终于用碎瓷片割断了绳子,接连给自己和阿雷松绑,说道:“朱瞻壑太莽撞了,内奸极其狡猾凶残,不是那么好骗的,很有可能嗅到我们怀疑他,然后狗急跳墙,我要去帮他。”
朱瞻基匆忙带着护卫而去,朱家两兄弟都有危险,阿雷如何待得住?待朱瞻基前脚刚出门,她就穿上朱瞻基的盔甲,杵着一根竹杖,扮作幼军伤兵,骑上一匹马追着朱瞻基而去。
大本营的护卫们见阿雷不见了,只好带着武器去找阿雷,就这样阴差阳错的,越狱倭寇从南坡攻上来,发现大本营几乎是空营。
朱瞻基带人下山找朱瞻壑,在山半腰时刚好和正欲冲上山的纪纲狭路相逢。
纪纲手下的一千锦衣卫,几乎都是他从洪武时代一起追随毛骧的旧部下,一起经历了毛骧被凌迟、锦衣卫解散、全体锦衣卫失业,从云端跌落到底层、被纪纲秘密招募,挖建文帝墙角、拥戴永乐帝登基、恢复锦衣卫编制,重归云端。
这些旧部下对纪纲的忠诚,早已超过永乐帝。
方才朱瞻壑要杀纪纲、并对锦衣卫开炮,被炸得血肉横飞,这些人顿时怒火中烧,果然狡兔死,走狗烹,老朱家全是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遂一起跟着老领导纪纲反了,一见朱瞻基带着幼军冲下来,立刻举枪就射。
锦衣卫和幼军内讧,从战友变对手,举枪互射,双方都伤亡惨重,像用镰刀收割麦子,一排排的倒下去。
锦衣卫身经百战,幼军初生牛犊不怕虎,新老军队交战,居然无一人撤退逃跑,打成平手。
在这种残酷的自杀式打法下,弹药和战士很快消耗殆尽,锦衣卫拼死保护着老领导纪纲;幼军以身为盾,保护着皇太孙。
信念和忠诚超过了对死亡的恐惧,这便是军魂了。
一刹那间,朱瞻基领悟到了沐春说的那句“没有经历战争的军队是没有灵魂的”。
军队名声之臭莫过于锦衣卫,但这些人也是有军魂的。
现在幼军有了灵魂,却也付出了惨烈的代价。
待双方放完了所有的箭矢和弹药,活下来的不超过二十人,他们纷纷拔出佩刀,开始近身搏杀。
经历了火炮狂轰滥炸和枪林弹雨,纪纲脸上红的黑的白的都有,盛世美颜成了大花脸,看着从洪武时代一起闯关的战友死在脚下,纪纲来不及痛苦,拔刀砍向朱瞻基。
朱瞻基拔剑格挡,两人奋力搏杀,每一下都是毫无保留的杀招。
纪纲老练,朱瞻基年轻体力好,两人堪堪打成平手。
蓦地,地上躺的一个中弹的锦衣卫回光返照般死死抱住了闪避中朱瞻基的腿。
朱瞻基收势不住,半跪在地。
反叛一般死于话多。但是纪纲不是一般的反叛,他独一无二。
纪纲一句话也没说,朝着朱瞻基的脖子挥起绣春刀。
死亡终于来了,朱瞻基瞬间内心莫名平静下来,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我终于不用那么累了、不用被迫做出两难选择……结束了。
乒!
一声枪响,纪纲的胸口炸开一朵殷红的花朵。
绣春刀从手里脱落,扎入泥土一尺,纪纲杵着刀柄,勉强支撑着身体,他穿着软甲,这一枪打破了甲衣、肌肤,并没伤及内脏,他没有死。
咔嚓!
这是子弹再次上膛的声音,对方还要追开第二枪。
可恶!纪纲拿出腰间的飞刀,寻着枪声方向而去,他看见一个盔甲鲜亮的年轻士兵骑在马上,端着一杆燧发枪,正对着他瞄准。
飞刀脱手、刺向开枪士兵的瞬间,纪纲手一抖,故意改变了飞刀的轨迹。
因为她是阿雷——胡善围的女儿。
女扮男装之后,阿雷和胡善围有三分相似,尤其是那无比认真、强作镇定的表情,简直和胡善围一模一样。
飞刀擦着阿雷的颧骨而去,在颧骨肌肤上割了一刀,白皙的肌肤犹如多了一道细细的红线。
阿雷拍马追朱瞻基,锦衣卫和幼军疯狂互射时,她不得已拍马躲开,待双方拔剑搏击时,她再次拍马赶来,端着一杆燧发枪支援,看见朱瞻基和一个大花脸决斗。
阿雷是个轻度的近视眼,大白天的没有戴眼镜,她根本认不出大花脸就是纪纲。
朱瞻基被偷袭跪地,大花脸挥刀要杀他!
阿雷开枪了。
大花脸半跪在地,抽出飞刀要杀她,不过他没扔准。
乒!
阿雷毫不犹豫的开了第二枪。
这一次,纪纲的胸脯没有软甲的保护,彻底炸开了,鲜血喷涌。
纪纲仰倒在地。
力气随着鲜血一起涌出他的身体,就像决堤的江水。身体即将死亡,四肢似乎心有不甘,自主的抽搐抖动。
恍惚中,他看见一个酷似胡善围的女孩拍马过来,露出关切的表情(目标其实是朱瞻基)。
纪纲仿佛回到过去,他还是锦衣卫第一花瓶傻白咸的时候,头上有毛骧罩着,他活的没心没肺,整天就知道傻乐,逍遥自在。
毛骧恨铁不成钢,“你赶紧找个女人结婚吧,反正你一辈子成不了大事,就知道混日子,你生个孩子,留个后代,就是你的人生巅峰了。”
纪纲:“结婚是不可能的,这一辈子都不会结婚的,要结毛大人你自己结去,生个孩子我认他当干儿子。”
毛骧大怒:“现在宫里宫外风言风语传的厉害,说你和胡尚宫有奸情,两人总是一起出差办事,在外头无媒苟合。谣言还说你和胡尚宫的感情始于那次孝慈皇后被刺杀,你在蚕房里救了她,从此胡尚宫以身相许,以报答救命之恩,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你一直不结婚,就是等胡尚宫出宫。这种诛心之论,你结婚自然能够化解。”
纪纲不怒反笑,“既然毛大人都说是谣言,那就别当真。宫里有人造谣生事,锦衣卫和宫正司联手一查,揪出造谣者,谣言自会消失。”
毛骧冷笑:“我看你这个样子,听到谣言之后反而更开心了,你是不是巴不得谣言是真的?”
纪纲嘿嘿傻笑,“才不是,你胡说,别瞎扯。”
毛骧无奈:“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你呀,迟早有一天栽在胡善围手里!”
……身体越来越冷,视线越发模糊,渐渐缩成一条白线,白线还不停的闪烁着,就像风中之烛,将息未息。
纪纲心道:一语成谶,毛大人,被你说中一半呢,我死在了胡善围女儿手里,也算是……死得其所。
白线彻底消失了,纪纲陷入了无尽的、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