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港口,火烧连营。
此时正值夜里涨潮,惊涛拍岸,跳进海里绝无生还可能,所有退路皆被斩断,只能拼死一战了。
倭寇看着小船只皆被烧毁,怒火中烧,转身看着一屋子的人质肉票,双目迸出的杀意。
就连近视眼的阿雷都能感受到倭寇的杀心,不禁暗自握住了袖子里的短匕首,她略懂一些防身术,骑射也不错,只是这几年醉心机械,渐渐荒废了武学,面对穷凶极恶的倭寇,她根本没有把握。
眼瞅着要被灭口了,一直都是投降派的人参商人吓得瑟瑟发抖,“这位大侠,你刚才还叫我们衣食父母,现在怎么变了味了?你放心,我们会乖乖当人质,你们挟持我们,官兵不杀平民,他们会放你们走的。”
倭寇冷笑:“你以为朝廷官兵会在乎你们这些有钱人?真是太傻太天真,几十个平民百姓的性命,和将倭寇一举歼灭的战功,孰轻孰重?除了你们的亲人,朝廷根本不在乎你们这些人的死活。”
人参商人忙劝道:“但是你们在乎啊对不对?你们还要用我们换一万两赎金。我们这些爹很值钱的。”
阿雷心想,你在船上的时候不是说这次贩卖人参是耗尽所有身家换来的辽参货物吗?怎么还有一万两本钱?肯定是为了惜命,故意骗倭寇的,放他一条生路。
倭寇扫视一圈,就像看着砧板上的肥肉,“各位,今生我们无缘做父子了,下辈子吧,你们要恨,就恨大明朝廷官兵,是他们逼我杀你们的。”
说完,倭寇们往屋子里摔了一坛子烈酒,从怀里掏火折子,居然打算将他们活活烧死!
女镖师等人迅速交换眼色,把阿雷往窗户方向推。
人参商人急眼了,顾不得辈分,扑通跪地,像狗一样膝行,膝盖被酒缸的碎片划出一道道血口子,或许是濒临死亡,顾不上膝盖剧痛了,爬到倭寇跟前,抱着对方的大腿哭道:“求你!我家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断奶的孩子,没有我,他们都活不下去!”
倭寇看着就像一滩鼻涕般软弱的人参商人,露出嫌恶的表情,“放手!”
人参商人越抱越紧,就是不放。
倭寇只得先收起火折子,伸手去拔腰间的长刀,打算砍断这个胆小鬼的手。
阿雷忙将手里的短匕首甩过去,目标是倭寇握刀的右胳膊,可是她很久没练过了,加上太过紧张,失去准头,匕首精准的插在了门框上。
阿雷绝望的闭上眼睛,不敢看到血腥的一幕,完了完了,人参商人死定了。
耳边传来一声惊呼,阿雷睁开眼睛,却看到倭寇依然站在门口,只是没有了脑袋,人参商人双手握刀,熟练的轻震刀身,上头的血珠震落,锋利的刀刃冰冷如霜。
人参商人刚才夺刀劈斩,一举将倭寇斩首。
“真是一把好刀。”人参商人收刀,大吼一声:“快操家伙,你们几个留在这里保护人质和船员,其余兄弟们跟我一起杀出去!和小将军里应外合!踏平倭寇巢穴!”
人参商人手下看似绵软的十几个伙计挑夫也立刻变脸,打开箱笼,这些装满辽参的箱子均有夹层,全是各种火器和武器。
原来人参商人一行居然是朝廷官兵的乔装而成的卧底!
大商船的水手们纷纷请战,“不用你们保护,把武器分给我们一些,我们要为船长报仇,我们和倭寇交手已久,不会给你们拖后腿的。”
人参商人点头容许,带队杀出去的时候还顺手拔出插在门框上的短匕首,对着阿雷笑道:“这匕首锋利,借我一用,我多杀几个倭寇。原本还以为你是个绣花枕头少东家,看似娘娘腔没甚用,却有一腔热血,敢见义勇为。”
人参商人带队杀到山下。
什么情况?
阿雷脑子就像坏掉的钟表,卡住了。
这一切都是朱瞻基亲自设计的连环计。
朱瞻基是宫心计和权术的天才,在皇上和东宫夹缝里求生存,九岁就跟着永乐帝北上御驾亲征,小小年纪就坐镇北京,稳住大后方。
他的骑射兵法皆是经验丰富的沐春所授,绝非纸上谈兵,沐春十七岁开始处女之征,远赴江西剿匪,他十六岁来江浙平倭寇,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简直是书本子里走出来的完美少年,沐春还不要脸的问阿雷到底喜欢小鸡哥什么,心里一点数都没有,同样的年纪,朱瞻基的成就远高过沐春,他是那般的闪耀夺目,阿雷的近视眼都无法忽视他。
心眼多的像蜂窝煤的朱瞻基原则是能够先动脑子的,绝对不先动手。五万幼军在南京只训练过陆战,没有接触过水战,何况幼军兵源来自全国各地,他们大多数是旱鸭子,都不会游泳,甚至会上船就晕,大吐特吐,毫无战斗力。
扬长避短,朱瞻基绝对不会和倭寇在水上交战的。他派出大量斥候侦查倭寇的作案规律和踪迹,顺藤摸瓜找到倭寇老巢,并设了一个连环圈套,等待倭寇落网。
朱瞻基搞起了钓鱼执法,首先他散布了朝廷求胜心切,这次要清剿倭寇邀功请赏的传闻,引起倭寇的危机意识,按照倭寇以往的行事规律,一般会选择干一票大的,分完钱财后打散归零,销声匿迹避风头,不与朝廷军队正面开战。
这群倭寇狡猾滴很!
只有引诱倭寇倾巢出动,幼军才有机会潜伏倭寇老巢里设下埋伏。
朱瞻基打探倭寇会在港口商人云集处设下眼线,评估装船货物的价值,有的放矢。
他派出斥候假扮人参商贩,招摇过市,暴露财富,辽东人参珍贵,等同黄金。
倭寇:土豪,你成功引起了我们的注意。
大海船上有包括人参商贩在内的六大商人,好大一块肥肉,吃上一口,半年管饱。
倭寇果然上钩,决定倾巢出动,集体配合捕猎。
人参商人是卧底,他一直装作害怕,要求谈判解决问题,不去和倭寇硬抗,一来是想尽力避免无辜百姓的伤亡;二来就是想利用反复谈判、讨价还价来拖延时间,尽量给幼军在倭寇老巢设下埋伏的时间。
山下喊杀声不断,五万幼军初现威力。
阿雷由镖师们保护着,和另外四个商人在一起等待战斗结束。
朱瞻基和朱瞻壑两个月就出发了,没想到阴差阳错救了阿雷。
阿雷一颗少女心扑通乱跳,她想要见他,却又不敢见他,担心自己见到真人后更加难以割舍。
脑子里天人交战,她四处奔跑,去逮脑子里那只不安分的兔子,终于,理智战胜了情感,牢牢逮住兔子,关在囚笼里。
阿雷决定继续隐藏身份,混在客商里一起出岛,不和朱瞻基相认。纵使意外相逢,还是擦肩而过,我们各有各的路。
他娶他的妻子。
我下我的西洋。
天蒙蒙亮时,交战声从暴风骤雨变成了绵绵细雨,渐渐不可闻。
一队官兵来到这里报战况,“我们胜了,你们乘坐的大商船在我们放火之前已经由斥候驶出港口,安然无恙,小将军说让原来的船员带着客商平民先走,给家里报平安,你们跟随我来。”
阿雷和众人一起下山,借口岛上风凉,穿了件披风,戴着兜帽,遮得严严实实,裹在人群中间。
岛上尸横遍野,倭寇凶猛,投降者寥寥无几,大多选择和幼军拼死一战。
幼军第一次交战,仗着人多兵器装备精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纷纷杀红了眼睛,战到忘我,面对如此凶悍的对手,幼军也有不少伤亡。
战争结束,战了一夜的幼军毫无困意,将战友遗体抬走,并排放在一起,由于还是夏天,尸体容易腐臭,无法运回家乡,只得就地火葬。
此外,还有一批士兵清点一堆堆的鼻子,记录每个人的战绩,以备将来论功行赏——鼻子是最好的证据,因为鼻子只有一个,而且都是软骨,比较好割。
因此,漫山遍野的倭寇大多数都没有鼻子,死相可怖。
商队不敢细看,纷纷低头看路,余光都不敢瞄一眼。
咸湿的海风强劲无比,将大明的战旗刮得啪啪作响。
浑身浴血的朱瞻壑脱下头盔和盔甲,弯腰呕吐,他没有进食,呕出来的都是清水。这是他第一次实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可怖的尸体,第一次真正感受战争的残酷。
纵使头发都泡在汗水里,湿痒无比,朱瞻基还是穿戴者全套盔甲,保持首领的标准军姿,看似瘦弱斯文的他淡定从容,对漫天遍野的尸体熟视无睹。
九岁就跟着永乐帝北伐亲征,他亲眼见过更残酷的战争,更多的尸体,此外,北方沙场还有数不清的乌鸦和老鹰盘旋,争抢腐肉,那场面堪比地狱。
倭寇老巢位处东南沿海岛屿,天空是一群群白色海鸥,和北方大战场的残酷想比,倭寇之战只是小场面,简直是岁月静好了。
朱瞻基轻轻拍着堂弟的虎背,安慰道:“初上战场就是这样,当年我比你吐得还厉害。”
朱瞻壑喘着粗气,“皇上也太急于求成了,你还那么小就带你去战场。我当时还傻乎乎的羡慕你呢,现在想想,你也太可怜了,小小年纪承担大人都难以承受的东西。大哥,你这些年是怎么熬过来的啊。”
对于皇室而言,朱瞻壑其实一直被保护的很好,没有过早的承担压力。
朱瞻基不答,先递过水壶,“你出汗多又吐了,要及时补水,水里我放了一点蜂蜜和盐,味道有些奇怪,不过对身体有好处。”
看着朱瞻壑一口气喝了半壶,朱瞻基才说道:“习惯就好,现在知道你父亲汉王不容易了吧,他身经百战,多少次死里逃生。他付出了那么多,得到的却远不如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太子大哥,所以汉王不服气,我一直是很理解他的。”
老实说,朱瞻壑也是头一次真正佩服父亲汉王,开始理解父亲的不甘心了。
朱瞻壑重重点头,“大堂哥说的对,我以后再也不和父亲犟嘴,故意气他了。”
朱瞻基替堂弟擦去脸上的血水,“我父亲除了当太子,他没有退路,你爹还能去当个藩王,我走之后,就靠你慢慢在汉王府和东宫之间斡旋了。”
朱瞻壑不舍,“你真的考虑清楚了?一旦死遁,就无法回头了。”
“我倦了。”朱瞻基指着漫山遍野的尸骸,“我才十六岁,过早承受太多,好像过了好几辈子,十六岁的身体,六十岁的心态,早就老了。何况这些年我冷眼旁观,储位、甚至皇权都不过如此,我父亲和皇上都不快乐,我决定放下这一切,第一次遵从自己的心意,为自己活一回,你要帮我。”
朱瞻壑无奈,点头道:“好,那就按照原计划进行。”
兄弟两个正说着话,假装人参商人的斥候来报:“皇太孙殿下,世子殿下,大商船已经载着客商出港,不用担心这些平民,我们可以封锁全岛,清理藏在岛屿里山洞里的倭寇余孽。”
朱瞻基点点头,“打扫战场也不得掉以轻心,以防倭寇埋伏。凡有山洞,不要擅进,先用烟火攻击试探。”
斥候应下,转身离去。
蓦地,朱瞻基像是想起了什么,脑中电闪雷鸣,叫道:“站住!”
斥候停步,“皇太孙殿下还有何吩咐。”
朱瞻基指着斥候腰间的环首短匕首,“此物给我看看。”
斥候解下短匕首,双手捧给朱瞻基,“这是商船上一个少东家的,看起来是个绣花枕头娘娘腔,身边还跟着奶娘,其实是个血性好儿郎,见我要被倭寇砍手,他飞出一刀帮我,心是好的,就是武功太差,射偏了,倭寇连根毛都没伤到。”
看着刀柄上“春”字暗纹,朱瞻基大惊:这……这不是干爹沐春的爱物吗?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朱瞻基勃然变色,指着海上的大商船,“快,把大船拦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