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孙检阅天策卫时,火炮出现意外事故,炸膛了。
由于当时演戏总指挥、汉王世子朱瞻壑担心炮火会污了皇太孙的袍子,临时将火炮引线的长度延长了三倍。
炸膛的瞬间,由于众人离火炮比较远,只是受伤,没有人死亡。
且全副武装的朱瞻壑反应迅速,一把搂住了皇太孙,以身为盾,护住了大堂哥,因而皇太孙受伤较轻,胳膊被炸飞的炮筒碎片给划了数道血口,没有伤及要害。
伤情严重的反而是以身护哥的朱瞻壑,他全副武装,身上的盔甲有近四十斤,炸膛的时候火药飞溅,炮车上铁片和木头炸飞,盔甲保护了他的身体,但是高温烫伤了他的后背和臀部的皮肤,当大夫脱下他盔甲的时候,后背和屁股已经不能看了,大夫忙命人用冰水反复冲洗肌肤表面。
关键时刻显真心,别看汉王对水坑儿子总是一脸嫌弃,拿别人家的孩子朱瞻基做比较,恨不得把水坑儿子比到泥地里去,但是炸膛那一刻,众人四散逃命,在远处的汉王逆流而行,不顾身边有人警告可能有刺客,还是冒险跑过来先看儿子。
朱瞻壑后背都快成麻辣小龙虾了,还忍痛对父亲汉王说道:“我没得事,快去看皇太孙,皇太孙若有事,我们汉王府就要面临灭顶之灾。”
汉王猛地回过神来,对了,还有皇太孙!
是他邀请皇太孙来阅兵的!皇太孙是储君,储君若死在这里,他就是弑君之罪!
汉王连忙去看皇太孙,可是皇太孙身边的护卫一个个拿出武器,火速护送朱瞻基撤退,还大声叫道“有刺客!护驾!”
连汉王跑过去,想要看大侄子伤情,护卫们都刀剑相向,防备的目光看着汉王,不肯让路。
汉王大声叫道:“都给我让开!睁开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是谁!我乃大明汉王!皇太孙伤情如何?”
无人让开,清冷的刀锋和黑洞洞的枪口都对准了汉王。
太监王振从护卫阵型里走出来,行了一礼,他的脸被炮火熏黑了,仓皇中帽子也掉了不知去向,衣服焦黑,狼狈就像路边的乞丐。
此刻王振还能镇定下来,彬彬有礼的说道:“已经懂得医术的随从为皇太孙敷药,现在场面混乱,皇太孙不能在此逗留,已吩咐即刻回宫。”
这时皇太孙的车驾已经赶到事发地点,接走了皇太孙,汉王急了,拦在车驾,“我要问候皇太孙。”
王振不肯放汉王靠近车驾,说道:“请汉王速速离开,控制住场面,查清真相,殿下现在拦在这里,万一耽误了皇太孙的伤情,殿下如何向皇上交代呢?”
无论如何,皇太孙在汉王的出事,万一还阻扰太医救治,那么汉王就是跳进黄河也说不清了。
汉王只得放行,吩咐心腹,“封锁这里,除了太子车驾和随行人员,一只蚂蚁都不准放走。另外,把火药厂的人和记录都给我拿下,好好的新式火炮,演习的时候都好好的,怎么一到皇太孙手里就炸了膛!”
由于技术原因,在那个铁器和火药质量堪忧的年代,火炮和火枪在发射时候炸膛是常有的现象。
但是,这种意外事件在大明三代帝王的努力下,渐渐从常见,变成了偶然事件。
大明自洪武朝开始,就颇具前瞻性眼光意识到火炮终究会成为战场的霸主,冷兵器时代要过去了,所以在军事上一直注意火器的开发和升级改造,南京城内就有两个火药厂,投入大量金钱和人力,对外这个掌握高新技术的国企挂着盔甲厂的招牌,却从来不生产盔甲,典型挂羊头卖狗肉。
甚至命短的建文朝,几乎把所有事情都搞砸了的建文帝也很重视火药厂新式武器的研发,他在任期间火药厂捣鼓出了地雷,立刻送到了靖难之役战场,永乐帝有一次差点死于地雷之手,简直九死一生逃出了雷区。
到了永乐朝,通过内战夺得天下的永乐帝更是对火器钟情,组建神机营,配备各种最新式的火器装备,郑和下西洋,每次回来也都带着海外最新式的火器样品,送到火药厂拆散了研究,复制拷贝,大批量生产,投入使用。
南方平息交趾之乱、北方永乐帝亲征,这些新式武器都起了重要作用,去年永乐帝北征瓦剌,是用
火炮阵轰开了瓦剌的骑兵阵,一举打散敌军,凯旋归来。
火药的稳定性在一次次试验和战场实际操控中得到提高,这次天策卫攻城演戏,使用的火炮都是火药厂新研发的出来的,炮膛的厚度和手掌差不多,而且是一次性浇筑铁汁、一次成型,比以前结实多了。
一般来说,炮膛炸膛是因炮膛里头残余的火药没有擦干净,导致炮弹没有发射出去,就在炮膛里爆炸了。
但当时皇太孙从看台下来,亲自下场检阅天策卫,天策卫炮兵们已经把炮膛里里外外都擦得干干净净,苍蝇站在上面都会打滑,怎么可能会炸膛呢?
一定有人乘着擦炮膛的时候做了手脚。
于是汉王重点排查炮兵,挖地三尺,五服之内的亲戚,还有邻居朋友等等都抓起来审问。
刚刚审到一半,幕僚匆匆赶来,“王爷!不好了!锦衣卫指挥使纪大人带人包围了汉王府!任何人不准进出,王府的属官皆被纪大人带走,据说要下诏狱审问了!”
不可能!我和老纪是什么关系?老纪不是一直站在我这边的吗?
汉王只得放下手头的事情,出去会一会纪纲。
刚刚走出去,就见妻子汉王妃哭着跑过来,“王爷!锦衣卫的人把壑儿抬走了!他一身的伤,怎么禁得住这样折腾啊!”
听说长子被锦衣卫弄走,汉王大怒,跑去找纪纲理论,纪纲正在指挥手下将抬着朱瞻壑的担架往马车上运走。
由于朱瞻壑烫伤严重,疼得浑身打颤,为了减轻痛苦,大夫给他用了麻药,此刻朱瞻壑昏睡过去,对外面的紧张局势无知无觉。
汉王叫道:“纪大人意欲何为?”
纪纲施了一礼,“奉皇上口谕,彻查天策卫演习火炮炸膛一案,此案已经是御案,交由锦衣卫来审理,还请汉王殿下把天策卫炮兵已经他们的家眷交给锦衣卫审问,就不劳烦汉王了。”
“另外,皇上挂念汉王世子的伤情,命卑职将世子殿下抬到宫里,由太医院会诊。”
当着众人的面,纪纲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毫无徇私,不过,纪纲朝着汉王使了个眼色。
汉王会意,说道:“太医的医术肯定比我王府的大夫高明,你们速速送世子进宫医治。纪大人来王府一趟,喝杯茶再走吧。”
客堂里只有两个人,汉王一改刚才镇定的模样,抓住纪纲的手,“皇上这是什么意思?居然怀疑我?我确实是想得到储位,但是我没有那么傻,居然在自己的地盘动手。”
纪纲说道:“我相信殿下是清白的,但是皇太孙胳膊的伤深可见骨,失血过多,脸白如纸。太子在病榻前哭成泪人,茶饭不思,被两个太监扶起来的时候都晕过去,太子和皇太孙都病了,殿下觉得皇上会怎么想呢?”
太子有二型糖尿病,不能吃太多也不能不吃,血糖不稳定,一顿饭不吃就容易低血糖,眩晕甚至心脏骤停猝死都有可能发生。
汉王心一悬,“太子向皇上进了谗言,说是我害了皇太孙?”
“没有。”纪纲摇头,“太子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哭,不吃不喝,就这样哭晕过去了。”
大孙子大儿子两个储君接连病倒,永乐帝不能坐视不管,要纪纲接受此案,任何人,包括汉王都不得过问,干扰查案。
甚至连重伤的朱瞻壑都以治病为由,抬到后宫,就是防着汉王父子串供,如此一来,汉王就是炸膛案第一嫌疑人了。
此处没有外人,汉王气得捶桌子,“太子还不如直说我害了皇太孙呢!朝野上下,还有以前高祖皇帝,个个都说他老实忠厚,那是他们都看不穿!大巧若拙,大直若屈,大辩若讷,大会若愚,太子才是最最有心眼的人呐!”
纪纲劝道:“皇太孙是殿下请过去阅兵的、在殿下的地盘上出了事,瓜田李下的,外人不疑心才怪,皇上若任由殿下去查,岂不是被人指责偏心殿下?皇上派我来查这个案子,也是想早日找到真凶,还汉王清白,汉王和太子是亲兄弟,莫要为此离了心啊。”
早离了好吗!
汉王简直气得原地爆炸,“我不是,我没有,他们胡说!我戎马半生,才不会使出这种低等的伎俩,众目睽睽之下行凶,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即便得逞,皇太孙当场炸死,太子悲痛而死,储位也轮不到我啊,父皇最恨骨肉相残,到时候肯定把我贬为庶民,反正皇室还有三弟,还有一堆孙子,怎么可能轮得上我!我忙忙碌碌背黑锅,结果为人做嫁衣,让别人上位,老子有那么傻吗?”
纪纲眼珠儿一转,“汉王的意思是……炸膛是意外?”
一听这话,汉王犹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是,应该是意外,我刚才审问擦火炮的炮兵,他们说冤枉,火药厂交货的时候,也反复叮嘱他们注意,新式火炮并不能完全避免炸膛,使用的时候千万要小心,不要嫌麻烦不肯穿盔甲等护具,跑远一点,抱头蹲在地上,安全第一。”
纪纲点点头,“汉王的意见,卑职会如实转告皇上,火药厂的人卑职也会重点审问,此事最好是意外,否则汉王府要遭殃。”
“不过,这段时间要委屈一下汉王殿下,汉王府上下都不得外出,一应菜蔬都有锦衣卫的送进来,等事情查清楚了,禁止令自会解除。”
这个等于是将汉王圈禁在府里了。
汉王叹道:“我知道了,我会约束王府里的人。咱们十来年的交情了,我不会为难你。你查案,我放心,总比落在别人手里强。”
“汉王如此配合锦衣卫,卑职感激不尽,既然如此……”纪纲伸出右手,“还请殿下将天策卫兵符暂交给卑职。”
汉王大惊,“天策卫是我汉王府护卫,这是父皇给我的。”
“现在汉王府由我们锦衣卫保护,定无人敢擅闯。殿下要对我们锦衣卫有信心啊。”纪纲说道:
“何况,天策卫本是禁军的一支,至今军饷都是从禁军的账上走,天策卫演习出事,整个卫所都要放下武器,接受审查,殿下拿着兵符也无用,交给卑职,还能显示殿下配合锦衣卫,心中坦坦荡荡,并无藏私。”
汉王没有办法,只得将兵符交给纪纲。
看着纪纲离去的背影,汉王心中深深有种无力感:在皇权绝对权力面前,他苦心经营多年的所谓势力就是一只纸老虎,看起来威风八面,实际不堪一击!皇上说给,就给了,皇上说不给,他连个屁都不敢放,乖乖交权。
我需要暗中培养一队只忠于自己的私兵,自己花钱养他们,买装备,如此,方能长久,否则一切都是虚的。
一定要!汉王握紧了拳头。
皇太孙宫。
太监王振端来药盏,“殿下,该服药了。”
面白如纸的朱瞻基一饮而尽,药汁苦,他眉头都不皱一下,好像喝得是白开水。
王振捧上蜜饯盒子。
朱瞻基摆摆手,“给我一杯清水漱口即可。”
王振伺候朱瞻基漱口,正要退下时,被朱瞻基叫住了,“王振。”
王振:“殿下有何吩咐?”
朱瞻基:“你过来。”
王振走近,靠着床榻。
朱瞻基:“再走近一些。”
近无可近,王振只得伸长脖子,附耳过去。
朱瞻基在王振耳边低声问道:“你是太子的人吧。”
王振一抖,身体僵硬,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后宫。
太子皇太孙皆病倒,还抬进来一个朱瞻壑,胡善围顿时忙碌起来,派人去胡宅告诉沐春和阿雷,今晚她留宿宫里,不回家了。
到了黄昏,尚仪局的沈琼莲说道,“胡尚宫,你妹妹进宫来找你了。”
阿雷进宫,胡善围晓得她为了谁,“你又不是大夫,来看皇太孙和汉王世子也无用。”
阿雷很是焦虑,说道:“外头说什么的都有,甚至说他们要死了,他们两个是我一起长大的朋友,我在家里心里发慌,钟表都修不下去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想亲眼看看他们,可不可以?”
看着阿雷乞求的目光,胡善围一叹,和女儿说体己话,“看可以,但说话要仔细,尤其是不能问当时什么情形,只是关心身体和病情,其他一概不要问。”
阿雷点点头,说道:“放心,我知道分寸。”
胡善围又不放心,问:“你知道什么分寸?”
阿雷说道:“姐姐经常说,不用管那些纷纷扰扰,如果探究真相,就要搞清楚谁是利益的获得者,我在路上想过了,此事不能深想,越想越心寒。几乎除了水坑弟弟,谁都有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