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张贵妃这话,已经是痴恋不成,转为有些怨念了。再这样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得下一剂猛药,否则张贵妃要重蹈端敬贵妃郭氏的覆辙。
胡善围说道:“娘娘是在忠武王(张玉被追封为王)为救皇帝而战死,孝期已满后抬进燕王府。娘娘当时是有选择嫁给其他臣子为正妻的,但是娘娘仰慕皇帝是真英雄,天下男儿皆不入娘娘的眼,英雄配美人,娘娘只求陪在皇上身边,当皇上的女人。皇上为安抚忠臣之后,纳娘娘为侧妃,由此,娘娘的哥哥英国公深得皇上信任,立功无数,年纪轻轻就是南征军主帅。”
“娘娘,至始至终,皇上就未在娘娘面前承诺过任何事情,皇上现在给娘娘的,是体面和后宫大权,这也是一种信任。娘娘,如果时间往后回溯十二年,娘娘可曾想过拥有现在的一切?娘娘当前所求,只是当皇上的女人,如此而已。”
一席话说的张贵妃哑口无言。
是的,当年她所求很简单,陪在皇帝身边,张家能够得到重用,哥哥能够有机会脱颖而出,征战沙场,为战死的父亲复仇。
现在,她所求都已经实现了,可是为何心里那么痛苦?那么不甘心?不服气?
胡善围见张贵妃听进去了,又说道:“每个人一生都在和自己的欲望追求着、斗争着、妥协着。贫穷人家食不果腹,就想什么时候三餐能吃饱就好了。小康人家心想,什么时候每顿饭都有一碗肉就好了。富足的人家会想什么时候家中男人考科举,中了秀才就好了,以后可以见官不跪,体体面面的过日子。秀才想考举人,中了举,就有资格迈入仕途。举人想要更进一步,当个小官不如上京赶考,中了进士,才能当大官。”
“可是当了大官,人们就会满足的止步于此,不再有其他追求和欲望吗?朝廷六部的尚书大人,或者像娘娘哥哥英国公这种有显赫爵位的勋贵家族,谁家过的轻松?谁家没有烦恼?谁家没有更大的欲望?”
胡善围指着乾清宫方向,“纵是当了皇帝,心中欲望之火会就此停歇,安于现状吗?不,刚好相反,人爬的越高,欲望就烧的越炽热,甚至烧的失去理智。如果放纵欲望,不去克制,人很快就会滑向万劫不复之地。到了那日,娘娘就后悔莫及了。”
得陇望蜀,人之常情。
胡善围说道:“娘娘已经忘记了进宫的初心。贵妃是副后,娘娘当年可想过有今日之地位?娘娘现在所拥有的,已是后宫多少女子翘首期盼而不得的,也是娘娘当年不敢想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是张贵妃还是无法接受,“我……我有今日之地位,不是躺着得来的,我一直努力的付出,没有辜负皇上的信任,我向胡尚宫请教,我读把《端敬贵妃起居注》看了无数遍,几乎倒背如流,凭什么端敬贵妃有儿子、还差点封了皇后,我却什么都得不到?”
胡善围顿时语塞:绝命毒尸鲁荒王之死、懿文太子之死,还有端敬贵妃郭氏之死,属于国家机密,她谁都不能说,连沐春都不知道!
这种要命的秘密,早就随着高祖皇帝之死,永远埋在在地底下了。
我的贵妃啊!
正因为端敬贵妃郭氏有了儿子、正因为她即将封后,她的儿子就要成为大明唯一的嫡皇子,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所以没心没肺没野心没才华的“四无”青年鲁荒王才会招来懿文太子的猜忌和仇恨,在他的丹药里“加了料”,结果鲁荒王中毒,先瞎了眼睛,而后活活疼了整整一晚上、生不如死才咽气的啊!
端敬贵妃一生只有一子,白发人送黑发人,放弃唾手可得的皇位之位,也要和懿文太子同归于尽,这个结局何等的惨烈绝望?
而懿文太子,原本储位稳稳当当,一直都是贤德好人的形象,结果就因这一步之差,满盘皆输,自食恶果,被端敬贵妃报复,毒瞎了双眼,也是活活疼了一晚上才死。
胡善围不能告诉张贵妃端敬贵妃之死的真相,只能隐晦的警告:“娘娘,如果娘娘有了儿子,母凭子贵,娘娘出身高贵,又年轻,英国公张家势大,到时候不用娘娘开口,朝廷自有一群人请求皇上立娘娘为继后。”
张贵妃眼睛蓦地一亮,而后连连摇头,喃喃道:“不会的,本宫只想有个孩子,无论皇子公主,本宫都会满足。本宫不会妄想染指后位。”
胡善围反问道:“以后的事情,变化太多了。娘娘说不会就不会?娘娘的初心只是想陪伴皇上,成为大明最优秀男人的女人,娘娘实现了这个愿望,但是满足了吗?并没有,新的愿望满足之后,产生了更大的欲望。”
“娘娘现在想要个孩子,或者封后,两者居其一皆可。但是,有了孩子,谁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是嫡出?当了皇后,就一定会灭了生子的想法?”
“娘娘如果当了继后,娘娘的儿子就是嫡皇子。诱惑天天摆在眼前,即使娘娘不碰、娘娘的儿子呢?焉知他长大后不会有野心?好吧,即使娘娘,娘娘的儿子,甚至英国公张家对皇位都没有兴趣,那么张家的亲戚、朋友、战友们呢?皇位的诱惑力大,从龙之功的诱惑力同样的大。”
“到时候,那么多人的欲望,就不是娘娘所能控制的了。”
这下,轮到张贵妃语塞了。
胡善围连续出拳,希望把张贵妃点醒,“我刚才说的这些,只是考虑娘娘这边可能出现的事情。还没有推演东宫、皇太孙宫的对娘娘有孩子,或者封了继后之后,对娘娘态度的变化。”
“娘娘,您不要以为宫里这几年暂时的安定是日常。如果这样想,您就大错特错,后宫里一直是暗藏杀机的地方,一死就是一大批人,很多人都是无声无息的死去,娘娘在史书和各种起居注里看到的那些,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娘娘,要珍惜眼前啊,您要相信微臣,您目前的状态,是最好的状况,往前走一步,就是深渊,到时候微臣也无能为力。”
“以上皆是微臣肺腑之言,还望娘娘三思。”
胡善围一拜,退下。这是已经她所能做的极限了,如果张贵妃还执迷不悟,她……
胡善围一想到可能会发生的腥风血雨,心下一颤:如果出现最坏的情况,我就提前撂挑子不干了,简直不是人干事。
张贵妃一夜未眠,次日就病了。女医诊断,说贵妃连日劳累,思虑过度,伤了心神,需好好静养。
听说贵妃生病,永乐帝特来到延禧宫看望张氏。
张贵妃是将门虎女,身体一直很好,突然病了,永乐帝有些担心。
张贵妃昨晚还对永乐帝死心,今天见永乐帝刚下朝,听说她生病了,就放下一堆国事来看她,心火立刻死灰复燃:这个男人还是在乎她的!
我的多年付出没有白费。
永乐帝一来,张贵妃觉得身上的病立刻好了大半,挣扎着起来行礼。
胡善围:永乐帝真是个猪队友!
“贵妃免礼。”永乐帝扶着她躺下。
感觉到皇帝粗糙温暖的大手覆着自己的手腕,张贵妃又是感动、又是委屈,哇的一声,扑到永乐帝怀里哭起来。
永乐帝轻抚着她的脊背,“贵妃这是怎么了?”
张贵妃伸出双臂,紧紧环着永乐帝的腰,“臣妾没有病,臣妾身体好的很,臣妾还在闺中时,就爱慕皇上,臣妾可以为皇上做任何事,臣妾……”
张贵妃把心一横,解开了永乐帝的腰带,“臣妾想为皇上生一个孩子,臣妾做梦都想生一个流着皇上血脉的孩子。”
永乐帝听了,腰身一僵。
反正已经捅破了一层窗户纸,张贵妃咬咬牙,把衣襟一松,一扯,裸露出无暇的、像一尊温润丰满的甜白瓷般的上半身。
她今年二十八岁,是一只熟透了的水蜜桃,轻轻一咬,就能溢出甜甜的汁水,有着这个年龄特有的魅力。
张贵妃不信她都这样了,永乐帝还不动心。
这些年了,哪怕一颗石头心都能捂热了,他还是在乎她的,否则不可能一听说她病了,就立刻来延禧宫看她。
永乐帝没有逃避,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睛都不眨,然后……他掀起床上的棉被,裹住了她,“天已经入冬了,贵妃小心着凉。”
说完,永乐帝从床上站起来,张贵妃静若处子,动若狡兔,一扑过去,抓住了永乐帝的大手,将其手覆在自己的山峰之上。
张贵妃的声音剧烈的颤抖着,“看在多年的情分上,皇上给臣妾一个孩子吧。”
永乐帝用力收手,张贵妃毕竟力气弱,抗不过永乐帝。
永乐帝转身离去,张贵妃披衣起床,来不及穿鞋袜,就这样赤着双足,风一样的跑到门口,伸出双手,拦住去路,双目赤红,形同疯癫,“皇上不想给臣妾一个孩子,那就给臣妾一个交代吧——臣妾要当继后!”
孩子,皇后,你得给我一个。
永乐帝一怔,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注意后宫诸多嫔妃的感受,张贵妃这些年成长了,懂事了,可是她的欲望也越来越大,连贵妃之位都不能满足。
张贵妃毕竟是名门嫡女,其父忠武王张玉闯进乱军救了永乐帝的性命,自己却被身中数刀,血尽而亡。其兄英国公张辅,是大明少壮一辈最出色的将领。
永乐帝决定再给张氏一次机会,说道:“贵妃,虽是副后,但后宫大权和皇后无异。”
看着对自己如此绝情的永乐帝,张贵妃说道:“贵妃,若不能封继后,纵使掌握后宫大权,也只是一个地位高的管家婆而已。身为一个管家婆,地位高有什么用?始终是仆,不是主。”
永乐帝是一代雄主,他习惯掌控一切,不会因为张贵妃而改变自己的决定,说道:“贵妃病重,从即日起,在延禧宫好好休养,不得出宫一步。后宫之事暂且交给权贤妃代掌,不劳烦贵妃操心。”
言下之意,就是将张贵妃圈禁延禧宫,并夺去后宫大权。
张贵妃听了,顿时化身为一尊石像,一动不动。
永乐帝绕过这尊美丽的石像,走了过去,擦身而过时,永乐帝说道:“贵妃好好养‘身’,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出来。”
永乐帝走了,听到皇帝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张贵妃身心俱疲,晕倒在地。
张贵妃醒来时,迎面正是权贤妃白雪般无暇的脸,“贵妃醒了?正好药熬好了,刚刚送过来。”
权贤妃端起药盏,殷勤的用手腕试了试温度,“不冷不热,可以入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