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我要这后宫大权有何用

权贤妃开始了她的表演。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听的是声,思的是情。

一曲终了,永乐帝赐权贤妃玉箫一支,然后起身去了柔仪殿——仁孝皇后的梓宫就在停放在此处。

永乐帝去陪皇后,皇室众人也就没有必要做样子了,纷纷散了。人走茶凉,到最后,盛大的中秋家宴只剩下张淑妃一人。

张淑妃对着一桌桌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筷子的菜肴,开始反思。

仁孝皇后的葬礼,她办的好不好?

好。

中秋家宴她办的好不好?

好。

可为什么吃力不讨好?

她付出那么多,别说比不上仁孝皇后这个死人,就连权贤妃这等整日悠闲无所事事等吃等喝的闲散嫔妃都比不上。

我要这后宫大权有何用!

掌权还不到两个月,几乎把六局一司的人得罪光了,皇上连多看我一眼都不能够,真是里外不是人。

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张淑妃开始自我反省了。

同样是中秋节,一环线上的胡宅过的是其乐融融,阿雷兴奋的给胡善围讲钱塘江观潮的壮阔:

“……一个潮头打过来,就像泰山压顶似的,气势宛若游龙,就像哪吒闹海,把水里折腾得沸腾了,我和姐夫站得远远的,头发衣服还都比潮水给浇透了,很多胆大的追赶潮头,巨浪扑过来的时候,把自己绑在大树和石柱上,好几次都觉得巨浪把他们吞下去了,真是为了玩,命都不要。”

胡善围看着阿雷笑,“说的真好,就像我亲眼所见,不像某些人看着雷峰塔,只晓得说又高又大,看到太阳,也只晓得说又大又圆。”

说的就是当年她去杭州印书,沐春遭遇亲爹家暴,离家出走,跟着她去了杭州,附庸风雅买了把川金扇登塔游览,然后作诗时出了个大丑。

阿雷好奇,问:“是谁呀?”

沐春埋头吃月饼,好像不关他的事。

胡善围笑而不语。阿雷问沐春:“姐夫,姐姐说的是谁?”

沐春把月饼里的咸蛋黄抠出来给阿雷,“都老黄历了,谁还记得,吃饭吃饭。”

三人在庭院闲聊赏月,阿雷到了二更睡了,沐春抱着她去了卧房,出来的时候扭了扭肩膀,“唉,当爹之后玩不动了,以前我就是追着大潮跑的那群不要命的人。”

胡善围帮着他揉肩,“不敢赶潮,还敢打仗。”

沐春说道:“那不一样,几乎半辈子都耗在西南了,只要有需要,我就是七八十岁也要去打一场的。别说,打完这次胜仗之后,浑身神清气爽,好像年轻了几岁。”

胡善围也有同感,“我也是这样,进宫快两个月,立刻忙得脚不沾地,幸亏你回来陪着阿雷出去了,要不然我真的很难首尾两顾。可是忙虽忙,精力还能跟得上,好像回到了过去,变得年轻了。”

沐春和胡善围五年归隐生活告于段落,或许是两人天性好强的原因,对回归各自的战场并没有什么不适应,反而更加得心应手。

阿雷睡了,两人靠在一起,坐姿亲密,沐春抬起下巴朝着邻居沐府方向一点,“隔壁都是熟人,皇上赐房子真大胆,就不怕我这种熟脸被人撞破了,每次回家脸上都要套个鱼胶做的面具,做的好看也就罢了,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真是白瞎了我的长相。”

胡善围哄着他,“就是这种平平无奇的脸才安全,我的府邸要是经常有一个美貌的男子出入,就成了京城最大的绯闻了。”

沐春一把搂过妻子,“跟自己老婆传绯闻,这比钱塘江赶潮更刺激……”

一家三口在家里闭门不出,过了个完美的假期。胡宅里都是训练有素的官奴,受三保太监管辖,世代官奴,全家老小的命都在三保太监手中。胡宅突然冒出一个陌生男人,而且他的脸就像月亮似的总在变化,几乎天天整容,众官奴早就见怪不怪,视而不见,就像沐春是个隐形人,无人敢透露半个字。

三朝尚宫背后的男人,不可能是普通人。这种事情还不知道的好,知道的越多,命丢的越快,还会连累家人,官奴根本逃不了。

胡善围进京之前就在路上反复交代阿雷,她和沐春是隐婚,京城里除了帝后,东宫太子,太子妃,朱瞻基,还有汉王府的朱瞻壑,以及三保太监、锦衣卫指挥使纪纲这等搞情报工作的人,就没有其他人知晓。

宫廷女官可以是未婚,可以是生过孩子的寡妇,但不能有活的丈夫——死的就无所谓,所以胡善围对外一定是未婚。

阿雷指天发誓记住了,绝对不会说漏嘴。

一天假期很快过去,胡善围四更起床,沐春睡的正酣,为了不打扰他睡觉,她蹑手蹑脚去了隔壁房间洗漱打扮,临走前还去了阿雷的房间,帮她盖上踢掉的被子。

由于身份特殊,胡尚宫上班的排场不输朝廷一品大员,有锦衣卫骑兵护送、铜锣开道,还有太监宫女环绕其中。

洪武朝定的铁碑规矩,内臣不得干政,不得与外臣结交,胡善围除了以邻居的身份和左邻右舍走走礼,平日就闭门谢客,不与任何人家来往,即使和诰命夫人们说话,也只是限于在宫里,在宫外她不发一言。

纵使如此,胡善围身为女官,不住在宫中,每天上下班还是惹怒了许多官员,纷纷上书,说宫廷规矩废弛,女官每天出入宫门,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胡善围并不想要这些排场。每天接送她上下班的有锦衣卫、宫廷内官、尚仪局女官,三部门联合执法。这是监视,也是一种保护——万一有人污蔑她结交外臣,图谋不轨,这三部门都是人证,可证明她的清白,除非三部门都被人收买了。

然而三部门身后分别是纪纲、三保太监和尚仪局,联合起来陷害她的几率基本为零。

永乐帝不理会这些吃饱了撑着的折子,冷处理了之。

谁知这些官员不敢碰永乐帝这块硬石头,就去捏胡善围这个软柿子,趁着胡善围每天上下班,便在路边骂胡善围招摇过市,不知廉耻。

还没骂得尽兴,就被锦衣卫堵了嘴,以骚扰女官的罪名抓到诏狱里喝茶,纪纲稍加手段,出狱后都老实了。

纪纲大手一挥,以保护胡善围的名义,又增加了一百锦衣卫护送,排场更大了……

胡善围找纪纲,“赶紧把那一百锦衣卫给撤了,京城六部尚书大人们上朝都没有这个排场,你这不是保护我,你是在给我拉仇恨。我住在宫外,刚开始肯定有人不服的,我都做好了挨骂的准备,等时间一长,见惯不惯,也就过去了,何必这样大张旗鼓。”

这么多年,什么风风雨雨都见过,尤其是朝中局势,势力此消彼长,各大豪门你方唱罢我登场,何止是沧海桑田?时间是可以改变很多东西,不用急于一时。

纪纲却不以为然,“你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被人指指点点,被人骂?我这个锦衣卫指挥使又不是死人,见你被人泼脏水,袖手旁观。要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要么就当个万众敬仰的圣人,让别人挑不出错处。或者,当一个狠人,让人害怕、恐惧,无论他们心里如何想,都不敢当面对你无礼,甚至要迎合你、奉承你。”

“圣人嘛,几千年才出个孔子,这条路就不用走了。做人要现实一点,当个狠人,让别人怕你,你的耳边就清净了。”

纪纲这几年身居高位,气质为之大变,依然是个美人,只是有时候胡善围看着他,经常会将另一个人的脸带入进去——纪纲和洪武朝毛骧的气质越来越像了。

胡善围说道:“我并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二十多年前,我进宫起,就有人说我是个只为迎合上意的佞臣了,嘴巴长在别人脑袋上,耳朵是我自己的,我可以选择听不见,做好自己的事情,若是稍有些异议和指指点点我就受不了,非要喊打喊杀的去压制,我就不是今天的胡善围了。”

“我不需要你指点我怎么当官,多出来的一百个锦衣卫,从今天离宫开始,我不想见到他们了。”

胡善围下了最后通牒,纪纲气得脸都白了,“好心当成驴肝肺。”

气归气,到了傍晚关闭宫门,胡善围离宫时,西安门外等候护送她回家的锦衣卫果然少了一百个。

被纪纲请到诏狱喝茶的官员相继出事了,当然都不是因为启奏胡善围在宫外住宿。他们有的被举报贪污受贿;有的是家风不正,族人犯事,充当保护伞;有的甚至夜宿娼妓之家,被捉奸在床等等,个个都证据确凿,最后都丢了官。

如此一来,胡善围上下班的道路才彻底清净了,无人敢惹。

不管纪纲的方法是否正确,反正结果是又快又准,迅速达到了目的。

且说后宫,中秋节永乐帝去了柔仪殿,对着仁孝皇后的梓宫枯坐了一夜;张淑妃这一夜也失眠了。

次日,张淑妃立刻重赏了尚食局,将尚食局大小女官,女秀才们召到延禧宫里开了个庆功大会,就连厨房、采买的等上不得台面,不能踏足延禧宫的低等仆役也有赏赐送出去,每个人都得了张淑妃的赏。

陈二妹晃了晃手腕上如一弯碧水似的镯子,“这水头不错吧,张淑妃懂得恩威并施了,有进步。”

胡善围笑道:“你这个人就是好哄,给个镯子就消气了。”

陈二妹就是这种乐天的性格,说道:“在宫里头当差,互相给个台阶下就算了,何必闹得不愉快,我和张淑妃还能像你这样自由的出宫不成?都是要在宫里混一辈子的人。”

想起仁孝皇后生前的托付,张淑妃的表现在胡善围意料之中,名门贵女,傲气,性子急,优点是一旦上位,就能立刻震慑后宫,能够镇得住场子。

缺点嘛,就是一心想吃个大胖子,嘴巴张的太大,嗑坏了牙齿,多嗑几次,就晓得分寸了。

谁能一上手就能做到完美无缺呢?不出事就已经不错了。

两人正聊着,延禧宫图雅过来请胡善围去说话。

张淑妃赐了座,以前高冷的表情也切换了成了和颜悦色,说道:“本宫年轻,以前都没有怎么沾过宫务,多亏了有了胡尚宫带着六局一司襄助,本宫现在才能勉力支撑。本宫天性好强,以前在闺中的时候,无论骑射还是读书写字,本宫都要做的最好,从来不输于人。”

“后来到了嫁人的年纪,本宫也发誓要嫁给世上最优秀的男子,否则宁可在家里孤独终老,反正我们张家也能养得起一个老姑娘。后来……本宫遇到了皇上。”

张淑妃双颊飞红,再配上凹凸有致的身材,永乐帝真是艳福不浅,“本宫不敢奢望和仁孝皇后相提并论,本宫只是想要当后宫最好的嫔妃,为皇上分忧,让皇上在后宫里住的舒坦,慢慢走出悲伤。本宫自觉很努力了,可是事与愿违,本宫的努力并没有起到作用,胡尚宫,你是三朝尚宫,见识多广,可否指点一下本宫,如何让皇上满意,当后宫最好的嫔妃?”

胡善围说道,“既然淑妃娘娘开了口,微臣就实话实说了。您不是不努力,也不是不够优秀,您只是把用力的方向搞错了。宫里曾经有一个嫔妃和您的出身差不错、遇到的情况也差不多、甚至受到的挫折也差不多,微臣觉得,淑妃娘娘多了解一下这个嫔妃后来是如何应对的,就像一面镜子似的,就能看清楚自己了。”

张淑妃问:“是谁?还请胡尚宫赐教。”

胡善围说道:“洪武朝的端敬贵妃郭氏。”

胡善围命人把尚宫局所藏的《端敬贵妃起居注》送到延禧宫,供张淑妃自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