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大明和你外甥掉进水里你先救谁

沈琼莲遂与沈家秘议越洋航海一事,沈家财大气粗,老一辈还留有海图以及能够抗住海上巨浪大海船的图纸,洪武朝开始实行海禁,不准片板下海,但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之下,海上走私屡禁不止,沈家在黑市上进行交易、招募水手和用来对付海盗的雇佣兵等,事情进展顺利。

沈琼莲掌控尚仪局,所以她有的是法子让书信逃过拆信检查,时不时告诉胡善围海船的进展。

开春之后,燕军反守为攻,之前不是有济南这个久攻不下的结界吗?燕王想出法子解决了这个结界——大明幅员辽阔,难道非要通过济南这座城市?打不起,总躲得起吧。

燕王是个能屈能伸的汉子,之前都能做出装作中风,口鼻歪斜,口水横流等演技炸裂的装病表演,以此为借口把四个孩子弄回了北平,现在躲开济南,简直小菜一碟,这不算是耻辱。

燕军不走济南,进行了史上最骚的“弯道赶超”,燕军从馆陶渡河,避开了盛庸的大部队,一路上攻东阿、东平、汶上等防守薄弱的城市——多亏了纪纲锦衣卫周密的情报,燕王对南军的军队部署比建文帝了解的更详细。

从正月十二到正月十七,短短一五天时间,燕军犹如一支利箭,穿越了山东,到达沛县,而沛县已经是江苏境内了。

到了正月三十,燕军兵临徐州!

而此时盛庸带领的南军主力还在山东。

听到这个消息,京城瑟瑟发抖,看到军报的建文帝第一次有大厦将倾之感,大朝会上,文武百官讨论谁去徐州阻击燕军。

有一个武将主动请缨,说道:“末将愿意前往徐州,阻截燕军。”

瞬间,刚才喧闹如菜市场的奉天殿安静下来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第二代魏国公徐辉祖——燕王妃徐氏的亲大哥、大明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嫡长子。

徐辉祖原本也是第一次北伐大元帅强有力的候选人,将门之后,大明青年一辈出色的将领,时常戍边,有丰富的实战经验,加上父亲徐达的威名,徐辉祖比李景隆这个只会纸上谈兵、打起仗来就不停奔跑退缩的怂包李跑跑不同,徐辉祖是有真本事的。

但是建文帝心性狭窄,一直都不敢用他。哪怕耿炳文、李景隆两任主帅先后兵败如山,建文帝还不是不敢用他。

徐辉祖也晓得自己不受待见,然而大明到了危急关头,几乎要被燕军打上门来了,他若再沉默下去,估计会被当成燕军奸细。

徐辉祖迫切需要一战,来表现自己的忠诚。

徐辉祖见建文帝还举棋不定,继续说道:“燕王妃是末将的妹妹,然而,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人出嫁从夫,魏国公府徐家的立场,始终都是忠于大明,忠于陛下。”

建文帝顿了顿,问道:“倘若魏国公在战场遇到外甥朱高煦,会如何动作?”

燕王世子朱高炽负责镇守北平,次子朱高煦一直跟随燕王打仗,立功无数,而徐辉祖是朱高煦的亲大舅。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住徐辉祖,包括徐辉祖的亲弟弟徐增寿,徐增寿年轻的时候是京城纨绔之首,和“混世魔王”沐春并列京城大毒瘤,后来徐增寿还娶了沐春的大妹妹,只是两人没有子嗣,徐增寿也不续弦或者纳妾,过继了大哥徐辉祖的一个儿子在名下。

徐增寿不学无术,只是靠着绝世好爹徐达的恩荫,得了个一品武官的虚职,只在朝廷大朝会的时候站班“打卡”。徐增寿因为太闲了,燕王府的四个孩子在京城当人质的时候,大舅徐辉祖常年在外戍边,大半都是他这个二舅罩着的,时常接到外祖家魏国公府聚会玩耍。

徐增寿没有孩子,因而和外甥们的关系格外亲热,后来燕王搞起了靖难,徐增寿也自然被纪纲拉入了燕王阵营,朝廷很多军情都是徐增寿搞出来给纪纲的。

徐增寿一直企图说服大哥徐辉祖“入伙”,反正小皇帝一直忌惮你,怀疑你,你一片忠心都喂了狗,何必呢?不如跟着大妹夫燕王一起干。

但徐辉祖每一次都严词拒绝了弟弟的提议。父亲徐达从小就对两个儿子区别对待,一胎照书养,二胎照猪养。大儿子要继承家业,延续徐家的荣光,所以除了严加训练武艺兵法,也一直狠抓忠君爱国等思想政治教育。小儿子就随他去,宠溺着长大。

故,徐增寿早早投了燕王,徐辉祖则有些愚忠,只是父亲徐达临死之前反复要徐辉祖好好照顾蠢弟弟,徐辉祖明知弟弟投燕,也一直保守秘密,不揭发弟弟,也不被弟弟拖到燕王阵营。

本来建文帝不想用徐辉祖的,可是现在燕王兵临徐州,离京城越来越近,盛庸率领的南军还在山东打转,他端坐在龙椅之上,看着一排排武将,能够用来带兵打仗的人,居然只有徐辉祖一人了!

其余厉害的武将基本被他爷爷高祖皇帝给灭了满门。

建文帝被逼的实在没有办法,只得问徐辉祖“大明和你外甥掉进水里你先救谁”两难问题。

徐辉祖决定主动请缨,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眼睛不眨一下,说道:“末将是大明的魏国公,食朝廷俸禄,效忠朝廷,战场之上,只有大明将军和反贼,没有舅舅和外甥。”

言下之意,即便面对外甥朱高煦,他照杀不误。

同室操戈,舅甥相残,大舅子和妹夫沙场决战。

建文帝被逼无奈,只得选择相信徐辉祖,“好,朕给你五万兵马,立刻支援徐州。”

大朝会,文武百官脸色各不同,有敬佩的、有鄙视的、有纠结的、有怀疑的。

但是徐辉祖并不理会他人,当即拿着御赐的符牌点兵奔赴沙场。弟弟徐增寿追了过去,低声道:“大哥,还是你的法子好,带着兵马去徐州,和燕王里应外合,定能攻克徐州。”

徐辉祖停下脚步,冷冷的看着弟弟,“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兄弟,如今各自为阵,各位其主,你是我弟弟,我不会举报你,但是从今以后,我也不会再包庇你了,你……好自为之。”

徐辉祖拍马而去,徐增寿愣了一会,从小到大,大哥和父亲一样,几乎没有拒绝过他的请求,由着他,宠着他,简直把弟弟当儿子养。

如今徐增寿四十多岁的人了,大哥也没有分家,任由他住在魏国公府,凡得了什么东西,首先挑好的给他,还把一个儿子过继在他名下,将来有人给他送葬烧香,可以说从摇篮到坟墓,大哥都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徐增寿不相信大哥就这样和他断了干系,于是拍马追了过去,“大哥,若遇到朱高煦,你真要对着亲外甥挥刀?”

徐辉祖说道:“别说是外甥了,纵使遇到燕王妃大妹妹……她若冥顽不灵不肯投降,我也必然刀下无情!”

看到大哥如此决绝的回答,徐增寿这才明白大哥和妹夫之间必然有一场决战。

无论谁胜谁负,徐增寿都无法接受,怎么办?

徐增寿和纪纲接头,说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反正我哥可以败,但不能死,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留他的命在,我总会劝他回心转意的。”

纪纲拍着胸脯,“包在我身上,其实燕王也不想动大舅子,大家都是一家人,何必打打杀杀的,只望燕王早日渡河进京,就不用徐二爷如此纠结了。”

除了派出徐辉祖支援徐州,建文帝还派了二姑父、宁国公主的驸马梅殷镇守淮安。宁国公主是孝慈皇后所生,地位尊贵,梅殷也是高祖皇帝留给建文帝的顾命大臣之一。

又因凤阳离徐州不算远,建文帝还派人将囚禁的周王一家子秘密接到京城,当做人质。万一燕王要攻城,就把周王绑到城墙上退敌,燕王和周王兄弟情深,肯定不会朝着亲弟弟开炮的。

胡善围接到了纪纲的新指示——搞清楚周王一家人囚禁在何处,必须在周王一家人绑在城墙当炮灰之前救出来。

胡善围确定建文帝干得出这种事情,连亲娘亲弟弟都杀的人,早就没有底线了。

胡善围很快从御书房里搞到了情报——周王一家子就关在孝陵的偏殿,且皆是建文帝的亲信大内侍卫们把守着。

怀庆大长公主心急如焚,没有谁比她更关心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了,当即和纪纲一起想办法,“我生母成穆贵妃附葬孝陵,在孝陵的后面,那里都是我的人,可是孝陵重地我伸不进去。”

纪纲用小尺量算着成穆贵妃的陵墓和囚禁周王偏殿的距离,“陵区之间的高墙防守严密,我们很难翻越,不过——”

纪纲用朱笔在一处高墙画了个圈,“这里地基软,我们可以在这里挖一个地道,就从成穆贵妃的陵区开挖,救走周王一家子,立刻炸塌地道逃走,不过周王从成穆贵妃的陵区逃跑,哪怕制造出燕贼闯入的假象,以皇上的疑心病,必然会怀疑公主。”

怀庆大长公主也是高祖皇帝娇宠着长大的,自有大明公主的傲气,“怀疑我又如何?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我是大明公主,他是我的晚辈侄儿,侄儿以莫须有的罪名杀亲姑姑?未有之也,谁敢动我?”

纪纲很是佩服怀庆大长公主的魄力和她对周王的兄妹情,不过还是有些担心,“皇上的政治手段幼稚且胆大,经常不顾后果,你不要忘记庆阳公主如何变成了庆成郡主。高祖皇帝开了特例封的公主,还不是说削就削了。”

怀庆大长公主冷笑道:“削就削,削成郡主、就是庶人也没有关系,反正四哥打进来,我照样还是公主。如今四哥都到了徐州,京城还会远吗?再说了,除了从我母妃陵区挖地道的法子,你还能有更好的吗?”

没有。成穆贵妃孙氏是高祖皇帝和孝慈皇后都非常喜欢的贵妃,故附葬的陵区离孝陵最近。

当年成穆贵妃病逝,因无子,面临着无人为她主丧的尴尬境地。是胡善围的进言,高祖皇帝颁布了《孝慈录》,改变了几千年“父尊母卑,家无二斩,庶母无服”的旧丧制,下令“父母同尊,诸子为庶母服一年齐衰”的新孝制。

新孝制的颁布,加上成穆贵妃抚养周王长大的功劳,高祖皇帝要周王把成穆贵妃视为生母,服了二十七个月的斩衰,并为贵妃主丧,如此,贵妃方体面的下葬办丧事。

人毕竟是讲感情的,纵使冰冷冷的皇室,也有温情在,周王对成穆贵妃的纯孝,亲生女儿怀庆大长公主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为了这份难得感情,她愿意冒险。

周王也没有料到,当年对成穆贵妃的一片孝心,成就了未来的逃生通道。

且说纪纲和怀庆大长公主忙着挖地道,前线战场局势变幻莫测,每天都有新战报,燕王攻徐州,徐州派兵出战,被燕王所败,干脆闭门不出,死守城门。

燕王尝到了绕过济南,直接南下的甜头,岂会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猛攻?反正江苏之大,条条大路通京城,燕王不再恋战,改道从宿州南下。

直到这时,山东的南军才刚刚追过来解围,燕王早有安排,设下埋伏,将平安、铁铉率领的南军击退。

燕王搭了浮桥过河,在渡河之时,大舅子徐辉祖带领的援军赶到,徐辉祖实现了承诺,面对燕王的招降,徐辉祖铁面无私,下令与“燕贼”决战齐眉山。

徐辉祖不愧为是徐达之后,在他的指挥之下,南军大胜,燕军败退,不仅如此,燕军还损失一员大将李斌。

齐眉山之败,燕王真是赔了大舅子又折兵,不仅如此,此时快到五月份了,燕地军队基本都是北方人,不适应南方的暑热和蚊虫滋扰,蚊虫散播疾病,燕军中暑的中暑,病倒的病倒,一时士气低落。

以前南军多么害怕北方的冬天,现在燕军就有多么害怕南方的夏天!

江苏的夏天,又闷又热,活像一口大蒸笼,燕王为了降暑防止疫病,连胡子都剃干净了,盔甲穿在身上,犹如已经煮熟的螃蟹。

这时手下提议,回北平避暑,等凉快再南下攻城。

都打到了江苏,裤子都脱了,难道还穿回去?燕王不肯,指着面前的大河,“欲渡河者左,不欲者右。”

不愧为是燕地精锐,一路打到这里,剩下的大多是心志坚定者,闻言大部分都站在左边,不过也有一小戳站在右边,想要回家避暑。他们不怕死,他们怕热……

燕王朱棣颇有当年韩信背水一战的勇气,继续给怕热的部下打鸡血:“汉高祖十战九不胜,卒有天下……”

河的这一边,燕军士气在燕王颇有煽动性的演说下渐渐恢复高涨。

河的另一边,南军大将徐辉祖秣马厉兵,乘胜追击,正在准备给大妹夫最后一击,打算就地歼灭燕军。

就当徐辉祖下令出征时,一个尖细的声音响起:“圣旨到!”

徐辉祖没有办法,只得下马接旨,天使打开明黄色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京师不可无良将,先召回魏国公徐辉祖回京城防守,钦此!”

徐辉祖懵了,“为何召我回去?我刚刚打了胜仗,如今燕军士气低落,不适应南方暑热,疫病四起,战斗力薄弱,正是我军进攻的大好时机。”

天使冷笑:“咱家只是来宣旨的,皇上要魏国公回去,自有皇上的道理。”

徐辉祖是个愚忠之人,明知旨意有问题,错失战机,但也无可奈何,交出虎符,往京城而去。”

建文帝为何召徐辉祖回京?因为他亲弟弟徐增寿满京城宣扬,说他哥哥临走之前在父亲徐达灵位前大哭,说一定会保护好家人,保护大妹妹和外甥们的性命,要爹爹放心。

于是乎,本来就要摇摆的建文帝又怀疑徐辉祖的忠诚,怕他带兵投奔燕王,肉包子打狗,干脆把肉包子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