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崎做了个稀奇的梦后醒了过来。昨天一天下来,与其说是身体疲劳过度,倒不如说是精神上过于疲劳。
由于是第一次到国外工作,故一来到这巴厘小岛上,就有一种想尽早完成上司下达的命令的紧迫感。
“喔依!吃早饭啰!”只听见学长武藤在餐厅里大吼。松崎从床上爬了起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餐厅里走去。他只穿了条短裤。坐在餐桌前面的武藤见了,笑着招呼:“噢,女士优先!”
在餐厅的角落边站着的印度尼西亚女仆,“咯咯”地笑了起来。松崎只好又回到寝室,穿好长裤和汗衫,顺手拿了本笔记本再返回餐厅。
“拿笔记本干什么?”武藤问道。
松崎打了个大呵欠后,说:“昨天,我给总部打国际长途电话报告之后,那边又下达指示说让我尽快调查三件事情。仍然是任何理由都没说。”
“是什么事情呢?”
“第一,”松崎翻开笔记本大声念道,“阿萨姆商会的坦夫妇俩,是否具有Ham的资格证书。”
“Ham?”
“就是业余无线电专家。而且还让我调查一下他们和日本的无线电爱好者之间有没有无线电交流。如果有无线电交流的话,必然会竖有一个高约20米的天线。”
“为什么要调查那种事情?”武藤听完后,一边把茶往口里送,一边问松崎。
“我刚刚说了,课长并没有告诉我任何理由。”
“阿萨姆商会到底跟我们公司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
“但是,我看那对老夫妇也不像是会有Ham资格的人。”
“我看也是,不过——”
“其他两件事情,讲的是什么呢?”
“坦夫妇俩是否和日本人有关系?和什么样的日本人有来往,让我尽快去调查一下。”
“那肯定不会有。因为在巴厘岛上的日本人当中,阿萨姆商会的名字根本就不会有人提起。和那种小杂货店做生意的商社应该一家都不会有。”
“我也有同感。”
只有一个人,一个日本人和那个老夫妇有接触。松崎没有对武藤提起三木由美子的事情。不知为什么,他想先保守这个秘密,因为在他看来,她和阿萨姆商会之间是不会有他上司在国际长途电话里讲的那种意义上的关系的。
“第三件事又是什么呢?要是很难办的工作,我在工作之余会尽量帮你的。”
“那个,稍微有点莫名其妙。两三天之内,阿萨姆商会将从印度尼西亚银行的登巴萨支行的户头里收到一笔巨款。说是确认一下那笔巨款有没有人提取。”
“巨款?大概有多少?”
“听说有100万美元。”
“哼!”武藤叉起胳膊,发出一声抱怨:“就算是巨款,可为什么要把那么大一笔钱汇给那种杂货店呢?难道是我们公司汇给阿萨姆商会的?”
“那据说是秘密。总之,那100万美元一经坦夫妇俩提出,只要调查一下他们会做些什么就行了。”
“那些事情我来帮你调查吧。因为印度尼西亚银行里有我认识的银行职员。”
“但是,银行的职员会告诉你存款人的机密吗?”
“这里可是印度尼西亚噢!”
“哦。”
“连神都可以收买的国度。”武藤得意地笑了起来。
塔娥姑娘走到松崎面前,叽里咕噜地对他讲了一通什么。由于讲的是印度尼西亚语,说了些什么他没怎么听明白。
“她说什么呢?”他问武藤。
“她问你,早餐的口味如何?”
“恰思、帝库!恰思、帝库!”松崎匆匆忙忙地用学过的印度尼西亚语凑合着道谢。
大概发音有些怪怪的,塔娥姑娘“噗!”地笑出了声来。
“这个人,很有趣!”她用日语说了一句,然后一边发出悦耳的笑声,一边走进了房间里不见了。
“我的发音很怪吗?”
“发音还算正确。不过,‘恰思、帝库’是‘美丽’的意思。你如果想说‘味道很好’的意思,应该说‘呃呐’。昨天就应该说,‘呃呐呃呐’才对。”
10时的时候,松崎到阿萨姆商会附近去会见三木由美子。
今天她也是穿着蜡染布的衣服。在南方国家里这种强烈的阳光的照耀下,这种色彩明丽的蜡染布做的衣服显得格外地合身。
“今天,我把你给坦夫妇俩引见一下吧?”由美子一面走,一面对松崎说。
“那太感谢你了。”
“不过,生意上的事情,我可就不在行了。所以你只有自己做主了。我会帮你翻译好的。”
“那就好。”
以前,由美子已经打过招呼了。于是两人一来到阿萨姆商会,松崎便被邀请进屋了。
在铺着地毯的房间里,松崎盘腿坐下后,主人为他端上沏好的茶。
“我和他们说了,你是个生意人。”由美子小声地对松崎说。
松崎点点头后,对坦夫妇俩说:“我对你们制作的竹制工艺品十分感兴趣。”
“很感谢你这么欣赏。”坦·沙里诺老人微笑着说。“还有一件事情,我从由美子小姐那里听说,您老的画画得十分地好,可否让我一饱眼福呢?”
在松崎这般地恳求下,老人便去取了一幅画给他欣赏。
不是宗教画,而是巴厘岛的风景画。画上画着5名正在织着莎丽卷布的少女。这真是一幅精致且绢细入微的画。连少女的头发也一根一根地描绘得清晰可见,这与日本画和西洋画不一样,是一种风格很独特的画。丝毫没有现代绘画中的那种怪诞。与当今的绘画给人的一种强烈的视觉刺激所不同的是,这是一幅让人感到无比优美的画。
“请您卖给我吧。”松崎顾不上上司的命令,依自己的意志,恳求老人。
老人看了看老伴,小声地商量了些什么。
“今天,你是客人来访,这幅画就作为见面礼送给你吧。”他对松崎微笑着说。
“那怎么行,我可不能就这么收下,请您出个价吧。”
“这是给你的礼物。”老人坚持说道。
由美子在一旁小声耳语了一句,提醒说,“这个时候,按照礼仪你应该谢谢收下才对。”
“可是,这么贵重的礼物……”
“以后,你也可以送一件同样价值的礼物啊。”
“明白了。”松崎点点头,一边道谢,一边收下了老人的画。
以后,松崎借口想上厕所,往屋里面探视了一圈。既没有像电话之类的仪器,也没有竖着的天线。
“坦夫妇二老是不是在这里出生的呢?”松崎随口问了一句。
老夫妇俩又彼此看了看。停顿了片刻,老人的老伴琼老婆婆回答说:“不是在这巴厘岛上出生的。我们出生在龙目岛的塔罗班村。”
告别了坦老夫妇俩后,刚走到外面,就刮起暴风。捧着画的松崎和由美子急忙朝附近的中华料理店飞奔过去。
一对带着小孩的美国人夫妇正在就餐。
“我想吃点便宜些的,分量足的饭菜。”松崎一说,由美子马上给他叫了一份炒饭。的确,不仅分量够而且便宜得只要250卢比(175日元)。不过巴厘岛上吃的中华料理和东京的果然还是味道不一样。印度尼西亚风味的香料加了不少,因而甚是辛辣。
“这幅画大概值多少钱?”松崎把坦夫妇俩赠送的画竖在餐桌上,问由美子。那幅画大约有80厘米见方的大小。由美子仔细地看了看后,说:“我想,一般要买的话,大约要花4万卢比。”
“4万卢比的话,也就是28000日元啰?”
“价格不怎么高的。”
“是啊,不算贵。但却是幅好画。这幅画中的五名少女长得十分相像,莫非是以那对老夫妇俩的女儿们做的模特?”
“坦夫妇可没有什么儿女。”
“那岂不是很少见?”
“为什么你这么说?”
“因为我听说印度尼西亚人崇尚儿女满堂这种大家庭主义。”
“真笨!就算是印度尼西亚人,也总会有人没有儿女的。”由美子笑了起来。
“明天去海边游泳怎么样?”
“呃?”
“我想约你一起两个人到海边玩一天。”
“那你的工作怎么办?你可是大商社的精英社员噢。”由美子用有点奚落的语气说。
松崎只好赔着苦笑,说道:“明天是礼拜天,我想礼拜天去游泳。也想看看你换下这身错染布衣,穿上泳装的样子。”
“松崎先生。”
“呃?”
“好吧。就这么约定了。”
“不过……”
“什么?”
“特勒匹阿,卡西(谢谢)。”
“库恩巴厘。”
“呃?”
“我说的是‘不用谢’的意思。”由美子笑了笑说。
“不过,说到地点,我想去沙努露海滩。”
“那里海景漂亮吗?”
“那里不仅是巴厘岛最美丽海岸,而且从这里到那儿坐车只要15分钟左右。不过刚刚修建的一所什么高级宾馆,却有点煞风景。”
“好吧。”
“其实,那里从傍晚开始有克茶库舞,我只是想看看那个而已。”
“克茶库?”
“直译过来,就猿人的舞蹈,巴厘岛上最有代表性的舞蹈。”
“太好了,傍晚开始我陪你一起去看。”松崎很起劲地说。
十津川的脸上显现出少有的焦虑神情。
因为绑架犯没有来过任何联络,而他也没有找到犯人的栖身之所。
而且还不仅仅是这些。傍晚,新太平洋商事的副社长梶木打来了一个让十津川失望的电话。
“都是你说犯人和阿萨姆商会的老夫妇俩是使用无线电电话联络的,我就派部下去调查了一番。然而据部下报告,无线电设备也好,天线也好,都没有发现。”梶木似乎在厉声责问一般地说,“拜托,你那么推理,一点都不可靠!”
“对不起。不过你的报告确信可靠吗?”十津川觉得十分意外,但还是想确认一下。
“我跟你说,我部下走访时是坦夫妇俩亲自上茶款待,而且他还在他们家里走了一圈,确认没有竖着天线,也没有无线电设备。”
“既然那样,那应该没错。”
“你们警方的搜查进行得怎么样了?社长还是没找着吗?犯人也没有抓到吗?”
“我们正在全力以赴。”
“你们当警察的,就不能说点别的话吗?”讲到这里,梶木就把电话挂掉了。
十津川放下话筒之后,又沉思了一会儿。
犯人和他所指定的赎金的收款人登巴萨市的老夫妇是通过无线电话联络的。对此,十津川看来是深信不疑,但这个推理似乎太让人失望了。
十津川又是疑惑又是宭迫。如果不是Ham,再也想不出还有别的什么通信的方式。之前已经和国际局联系过了,如果巴厘岛上登巴萨市的阿萨姆商会有人申请过国际长途电话业务,请求他们立即和搜查总部联系。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有要找的人。
如果不使用国际电话,难道也不使用无线电话吗?
“想不通!”十津川正在抱怨的时候,龟井刑事也一脸疲惫地回来了。
出动了20名刑事,把东京分成了七块区域,彻底地调查了一番有Ham资格的人,然而能找到犯人的报告恐怕没有什么指望了。
“你们都辛苦了。”十津川安慰了一下龟井刑事说。“哪里哪里。我见过了26名有Ham资格的人,但是没有发现有像犯人的男子。明天,我再去继续调查看看。”
“那就拜托你了。由于明天是星期天,银行不会营业。因而,已经汇入登巴萨市印度尼西亚银行的那100万美元明天一天都提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如果明天找到犯人,再把田村社长救出来的话,就能取回那100万美元了。”
“说得不错,因此,希望你们再加点油。”
“明白了。其他方面,有没有传来什么好消息?”
“很遗憾,还没有。怎么想也不成啊。取得资格的人在日本全国有20万人,光是东京据说就有两三万人。”
“但是,把那限定在二三十岁的男子的范围里再进行调查的话,也不会觉得那数目多得让人绝望了。”龟井刑事仿佛是在勉励自己似地说着,然后边伸手去掏香烟边说:“犯人在那之后,就失去联络了吗?”
十津川仿佛想起了什么,衔上一支七星牌香烟点上火说:“完全没有了。”
“难道犯人已经把作为人质的田村社长杀了不成?”
“有什么理由呢?龟先生。”
“如果犯人杀掉了人质,万一中途出于某种原因再和我们联系时,我们一旦再要求听听社长的声音,犯人可就犯难了。”
“你这样认为也不是没有可能。但是我们始终必须在假设人质是安全的前提下行动。”
“你说的我也明白。不过我想,犯人不是也有可能把田村社长杀害后,已经远走高飞到巴厘岛上的登巴萨市里去了吗?因为那样对犯人而言是最安全的。而且那100万美元既然已经汇入了印度尼西亚银行里去了,没有理由必须在东京了。”龟井刑事,闷闷不乐地说。
除了他以外,抱有那种想法的刑事也有不少,这一点十津川心里明白。因为那100万美元的确是已经汇过去了,只等着在登巴萨市的银行窗口去提款就行了。
要是一般的犯人大概会急于杀害人质后,就飞往印度尼西亚去,因为那种方法,不用想对犯人而言是十分安全的。十津川对此也是赞成的。
“可是——”十津川在思考着。
“只有这名犯人不会这样干。”十津川这样认为。
“犯人还没有杀害用作人质的田村社长,而且还在日本。”
“为什么,你会那么想?警部,你以前不是说过,犯人跟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一定结有深的仇恨。那是这起案件的根源所在。既然那样,犯人难道不该毫不犹豫地杀掉新太平洋商事的田村社长吗?”
“不过。”十津川说道,“如果仅仅只为了报仇,应该是不会选择绑架,而是当时就会杀人的。因为这个方法最简单。而且比起炸掉洋平号来说,狙击若宫社长也许更加好。犯人一方面在复仇,一方面却又在申张正义。洋平号案发生的时候,犯人就很明确地说过,自己是不会干你们那种卑劣的勾当的。而我看来,那并不只是随便讲讲的。犯人是在按照他自己定下的原则——不干那种卑劣的勾当——而行动的,这一点我看不会错。而且,之前看来,犯人曾经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会被抓住。这样想下去,犯人必然不会杀害田村社长。如果他杀了人质,飞往巴厘岛的话,犯人和他所说的卑劣的对象就沦为同一种卑劣的人了。”
“你指犯人所说的卑劣,具体说来,就是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可能干过什么卑劣的事情吧?”
“那正是症结所在。如果搞清楚那一点,我想犯人的身份就可以知道了,因此我才试着去调查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这两个企业在印度尼西亚到底有没有引起过什么事端,结果却是一无所获,反而还有则美谈出来。”十津川把从印度尼西亚课课长小岛那里借来的公开杂志给龟井看。
龟井刑事迅速地浏览了一遍,读完后抬起头说:“的确,这里说的是则美谈。即使当地有一名老人死了,也不是新太平洋石油公司和新太平洋商事的责任——”
“那点没错。而且好像也没有说起什么日本人受伤之类的事情。犯人和那供水设施的建造工程究竟有没有什么关系,一点也不清楚。”
“其他还有没有什么可以算得上原因的事情?”
“小岛课长说,两个公司共同做过的事情当中,出现了受害人的事件只有这一起。我相信他说话的那种方式不像是假话。”
“可是——”
“没错。这样一来犯人就是恩将仇报了。要是我行动自由的话,我想到那个龙目岛上的塔罗班村里去调查一下。”
“新太平洋商事的一名新社员不是已经派遣过去调查阿萨姆商会了吗?那个男的叫什么来着?”
“松崎。好像对他隐瞒了社长被绑架的情况而只让他去调查阿萨姆商会的情况。”
“让那名叫松崎的社员为我们调查一下那个叫塔罗班的村子怎么样?”
“别傻了。”十津川笑了起来,说道:“照那本公开杂志上所写的。我们没有办法让他为我方调查。万一,那则美谈里面有什么犯罪行为会被揭发出来的话,即使我们恳求他们应该也不会让自己公司的社员去调查的,不是吗?”十津川一边不停地讲着,一边却在试着想像那个叫塔罗班的渔村的样子。
对于没有去过印度尼西亚的十津川来说,也并非就能想像出一个渔村的具体形貌来。唯有不知什么时候在杂志上见到过的照片,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成片的椰子树和所谓的珊瑚礁海,真是最美不过的景色了。
登巴萨市在晴朗的蓝天下迎来了礼拜天。松崎决定按照由美子的心愿,不坐汽车,而是乘了辆马车前往沙努露海滩。
大八车是种安装了座席的敞篷车。驾车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用很粗犷的吆喝声赶着马。载着观光客的出租车不时地从身后疾驰赶上来,而少年却仍旧悠哉悠哉地赶着马。
铺筑好的道路两旁是成片的水田,好一幅田园风景画。在那空气中响着的是“笃笃……”的马车声,让人心旷神怡。
正和驾车的那位少年用印度尼西亚语闲聊着的由美子忽然“咯咯”地笑了起来。她在松崎的耳边悄悄地说:“他刚才说,日本男人的嘴巴能说会道,忠告我说,要我小心防范。”
“大概你的印度尼西亚语讲得太好了,他认为你也是印度尼西亚人才忠告你的吧。”
“噗、噗、噗!”
“有什么好笑的吗?”
“这里的小孩子可聪明啰。看到我很开心,只是想恭维一下。”
“怎么会?”
“这样子,我们就不得不掏点钱当小费啰。”由美子好像十分开心地讲着。
水田不见了,忿然右边出现了一个高尔夫球场,一个修有相当气派的俱乐部会馆的现代高尔夫球场。
“再过一会儿,就到沙努露海滩了。”由美子提示说。
是海风吹了过来,突然,眼前一亮,碧蓝的大海展现在眼前。如果没有那不和谐的宾馆排在那里,那该是何等壮丽的海岸!这沙滩是由散碎的珊湖形成的白色的海滩。
松崎租借了一只带桨的小帆船便和由美子一起往海上划去。
她脱下了猎染布衣,里面穿着一件黄色的比基尼。古铜色的苗条身材,让人感觉非常地健康。
“恰思、帝库(漂亮极了)。”松崎笨拙地赞美道。
“你真会滑舌,驾驶帆船,你真的那么自信么?”
“大学时代,我曾经驾驶过的。”
风一吹起来,小帆船便顺势在海面上滑行了起来。
小帆船离开了小岛,向远方的海面航行过去。一袋烟的工夫,小岛便看不见了。
“那是龙目岛了。”由美子介绍说。
“坦夫妇俩真的是在龙目岛上的塔罗班村出生的吗?”
“是的。”
“好想去看看噢。”
“就因为是坦夫妇俩的家乡吗?”
“不是。在我刚进新太平洋商事的时候,有人就告诉过我,说我们公司在印度尼西亚开展的业务当中最成功的当数龙目岛上塔罗班村里的工程项目了。”
“是什么?”
“因为我们无偿给那个渔村铺设了供水管道,连印度尼西亚的大臣都发来了给我们和共同协助他们的新太平洋石油公司的感谢信。不用说,村民们也是感谢我们。现在应该也会感谢才对。如果我和你一起去的话,我想会受到他们欢迎的。”
“你是不是认为就因为你是新太平洋商事的社员,就会受到欢迎?那么我为什么会受欢迎呢?我可一次都没去过那个岛。”
“到了那边,我就给他们介绍你说,你是我的恋人。”
“呃?”
“要不说,你是我的朋友总可以了吧?”
“我不知道。”
由美子静静地端视着龙目岛。
“你在想什么呢?”
“我到这里来已经有一年半了,你知道不?”
“这个,我们第一次见面就听你说了。”
“我并不想拿那个来特意炫耀什么。我只是打算一点点地溶人当地人们的生活当中去。你会不会也这样,疏远了日本人而只为和印度尼西亚人交往?”
“嗯?”
“万一,龙目岛的塔罗班村,曾经有过像你所说的那么友好的日本和印度尼西亚的交流和互助关系的话,我应该有所耳闻才对。这里的人,大都十分健谈,对我这个日本人,应该也会说一说那个村子的情况,然而塔罗班村在日本商社的帮助下修成了供水管道的事情,我一次也没有听说过。”
“但是,我以前看到过杂志上确实登出了照片。有和当地人一起铺设水管的职员的照片,也有拧开水龙头后,水喷出来时,在周围的喜气洋洋的村民们的照片。那绝对不是瞎编出来的话。而且我还看到过社长室里装饰有印度尼西亚的大臣发来的感谢信。那个可绝对不会是伪造的。”
说起松崎这个人来,他在学生时代就不怎么关心政治,进入太平洋商事以后,他的爱社精神也不是特别的强烈。他总是认为公司是公司,自己是自己。尽管如此,当他来到这里之后,遇到自己的公司的事务遭人白眼的话,就会很当回事地不知不觉地辩护起来。
“想不想去龙目岛上看看去?”由美子提出说。
“想啊。”松崎点了点头。
“不过,据说海峡那里水流很急,这么小的帆船恐怕会很危险。”
“通讯船往龙目岛去的吧?”
“不过,你不是说也想看克茶库舞吗?”
“那个舞蹈傍晚才能看。而且,在巴厘,随时随地都有祭祀呀舞蹈呀这类的活动。相比之下,还情愿先去龙目岛的那个叫塔罗班的地方去参观一下。”
“你看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不去看看又怎么能知道呢?”
“好吧。那就去看看吧?”
于是松崎便转帆将船首调向岸边航行回去。帆“啪嗒!啪嗒!”地响了起来。
一艘不足200吨的老式船正在横波龙目海峡,船身不停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正是这艘船把松崎和由美子送到了龙目岛上的马塔拉姆。从巴厘岛上过来,看,这个岛简直就像是尚未开发的土地。既没有像样的旅馆,道路也没有一处是铺筑过的。虽然看起来原始自然,但似乎过分了些。
由美子找来了一辆玻旧的吉普车。
“他说可以把我们送到塔罗班村去。”由美子指着那个坐在驾驶席上蓄着胡子的男人说。那男子朝这边咧嘴笑了笑。
“要花多少钱?”
“到塔罗班村,两个人要2000卢比(1400日元)。”
“太贵了。塔罗班村离这马塔拉姆的实际距离应该只有二三十公里而已。”
“但是,没能找到别的车。难不成要我们走这条山路吗?”
“OK,那就坐它去吧。”
两人坐在被太阳烧得滚烫的吉普车的后座上。驾驶员提出来说要付预付金。松崎一说不行,那男的立马就跳下车去走到树角躺了下去。
没办法,松崎只好先付钱给他。一拿到现金,那男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又咧着嘴笑了起来,回到驾驶席坐了下去,立即发动车身了。车在高低不平的道路上跑了起来,身后扬起一片尘土。
巴厘岛上,有许多宽广的水田,水牛安静地伏在水田里。而这里,道路的两旁所能看到的是在森林中开辟的隙缝中栽种的香蕉树和芋头。偶尔也有椰子树种植。
这个岛上的主食大概就是香蕉和芋头这类食物。
由美子和驾驶员用印度尼西亚语攀谈了起来。那男的回答的时候,一面驾驶一面不停地回头,让松崎感觉好不紧张。
“你刚才问的是什么呢?”松崎问道。
“刚才我问了问塔罗班村的情况。我问在日本会社的协助下,使村里人用上水管的事情是不是真的。”
“那么他怎么回答的呢?”
“他说,Yes!”
“果然不错。”
“安心了吧?”
“真想早点去喝那水管里流出的水。”
在赤道地区的阳光直射下,坐在吉普车上的松崎和由美子从头部到身上的每一处都被烧烤着。喉咙干得像在灼烧。大约持续忍受了漫长的20分钟。屁股都颠得生痛生痛的。终于看到了海边一个小村庄映入了眼帘。
村庄的入口是一个栅栏,那大概就当成是门了吧。
两人在那里下了车。
“快看,看这边!”松崎指着村子进去不远的小坪上建起的纪念碑叫了起来。
那是一座高约150厘米左右的石制纪念碑。
“这上面用日本语和印度尼西亚语两种语言共同记录了建设供水管道的事迹。”松崎提高了嗓门,兴奋地对由美子说:“这里的供水管道是由日本的两家企业,新太平洋石油公司、新太平洋商事和印度尼西亚人民协同努力下建设完成的。你觉得怎么样呢?”
“确实是这么写的不错。”由美子好像毫无兴趣地点点头说。
就是这块小坪地,被人们当成了取水的地方。水龙头喷涌着白花花的水,几个女人一边大声地扯着闲话,一边洗着衣物。
“斯拉马朵、希安(你们好!)!”两人向她们问候。
“斯拉马朵、希安!”那些女人们也笑着说。
由美子走到她们中间蹲下身去攀谈了起来。
松崎因为听不懂她们在说些什么,就走到那水龙头边,用喷出来的水洗了一把脸,再喝了几口。真是清凉可口的水。
他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那时候,女人们面部的表情渐渐地凝固了。最初和由美子聊得很开心的那一张张率真的脸很快失去了笑容。女人们开始不再作声,有的甚至还摇起头来。
“我干了什么啦?”松崎心里正嘀咕着,往那边望去,只见由美子一脸不悦地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有点奇怪啊。”由美子皱了皱眉头,对松崎说。
“你指什么?”
“我也不清楚,总之免得有点异样。”
由美子领着他走过村庄,来到海边。
他们以为在那里自然还会有像巴厘岛沙努露海滩那样的白沙和碧海展现在眼前。但是,两个人看到的不过是像茶垢水一样浑浊的海。
100米距离的海面上,浮着一只奇形怪状的六千吨的大船一动不动。
那艘船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看起来像是在拔和着海水。甲板上当地人模样的男人们正在工作着。
“可能是挖泥船吧。”松崎说,“是挖深海床,结果海水被搅浑浊了。”
“那儿竖着印度尼西亚国旗和日本国旗呐。”
“真的是。”
“这下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这个村里的人都不是塔罗班村里的人。”由美子说了句奇怪的话。
“你的意思我没听懂,难道在塔罗班村里住,却不叫塔罗班村的人吗?”
“不是那个意思。刚才在那个供水的地方洗衣服的女人们,全部都是今年从爪哇岛上过来的。据说政府因为对爪哇岛上的人口过剩问题而烦恼,于是奖励他们往什么苏门答腊岛啊其他的岛移民。这里的人们都是因为看中了这个政策的缘故,才从爪哇岛往这里迁过来的。”
“那么之前这个村里的人们跑到哪里去了呢?”
“这个我一问,她们就突然不作声了。而且还有一点,我问她们的丈夫们干什么的时候,她们只说在船上干活。那时我还以为肯定是出海打渔的话,没想到所谓的船竟是这挖泥船。”
“那么,阿萨姆商会的坦夫妇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在供水处的妇女们谁也不知道坦夫妇俩的事情。”
“也就是说,坦夫妇俩不是从爪哇岛上移民过来的人,而是原来塔罗班村里的居民啰?”
“很可能是。”
“真是搞不明白。难道说在这个修了供水工程已经适合居住的村里,从爪哇岛移民过来的人们把原来村里的人们都驱逐出去了吗?”
“这里乡下的人们,没有像日本人那么强烈的竞争心理,也没有攻击性。我们就算到了恼怒的份上,他们还照样无忧无虑。把一个村庄里住着的人都赶走的事情应该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由美子十分果断地认定。
松崎也觉得她说得没错。
松崎的到来虽说不过三天而已,尽管如此,和生存竞争激烈的东京相比之下,这里可以算得上很好的地方了。
印度尼西亚的生活节奏可谓相当的悠闲。
“那么,为什么原来这里的村民们从那之后就消失了呢?我们公司好不容易免费给装好了水管,结果却——”
“暂时先别说这些。”忽然由美子大声喊住。
“出什么事了?”
“那里,你往右看看!”
“呃?”
“往右,那一带的周围环境你看看。”
正望着大海的松崎对由美子说的意思不怎么明白,他扭头看了看她所说的那一带的环境。
最初映入眼帘的只是一座毫无生气的村庄的轮廓。那是个户数不过四五十户的贫困渔村。不对,那还应该叫渔村吗?海滩上,像独木舟一样的几只小船,就那么坏在那里,被人丢弃了。大概是以前在村子里住的渔民们丢弃的渔船吧。
在葛桕玛露树底下,光着身子的孩子们正在拿着旧轮胎玩耍着。很熟悉的一幅景象,和印象中没有一点不一样。
然而,当松崎抬头往远一点地方望去的时候,他“啊”地小声叫了一下。
由美子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那是一条连绵不断的金属网。
之前从吉普车上下来的地方就看到有金属网的,起初根本没有想到会张得这么大。
这个沿海的小村子的背后围着的是低平的山脉,而那道金属网就沿着山脉的脊线,像万里长城一般延伸连绵着。
松崎对着那金属网望出了神,他不禁想起了冲绳的风景。学生时代,他去过冲绳几次,因为他很喜欢冲绳的大海。那个时候,不能解释的是他乘的车沿着国道行驶时,从眼前飞逝而过的连绵不断的金属网。
正是那道金属网将冲绳岛上的居民和美国海军基地划分开来。连不关心政治的松崎,在冲绳只要一接触到那个金属网就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完全一样的金属网,如今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难道是塔罗班村的村民们为了防止野兽袭击而修的东西吗?可是他还没听说过这个岛上还有什么危险的野兽的传闻,最多大概就是蛇吧。但是如果是蛇,那么大的网格,一点作用也没有。
松崎走到了最近的有金属网的地方。他看见金属两上面挂着一块写有“KEEPOUT”的牌子。
那个牌子的下面,意外地发现还写着一排日文:“未经许可者禁止入内。”和那一起并排写着的印度尼西亚语不用想,大概也是相同的意思的文字。在冲绳,也有用英文和日文写着的同样的文字。
然而,更让松崎吃惊的是署名人的名称。
“印度尼西亚和新太平洋合资会社。”
“印度尼西亚警察署。”
所谓的印度尼西亚新太平洋合资会社就是以松崎工作所在的新太平洋商事为首的新太平联合公司在印度尼西亚从事经营业务时所用的名称。印度尼西亚为了保护民族资本,规定成立合资公司的时候,民族资本占百分之五十一以上,而外国资本占百分之四十九以下。但是,在缺乏资本的印度尼西亚,那个规定怎么也得不到遵守倒是真的。
这个印度尼西亚新太平洋合资公司,名义上应该是五十一比四十九的资本对比,但是可以肯定的是本来要投入资本量占百分之五十一的印度尼西亚公司换成了新太平洋联合公司。
“那不是你们公司吗?”由美子在身边对他说。
“是啊。”
“来这里干什么?你们公司。”
“我听说过,以我们公司为首的新太平洋联合公司有一个在龙目岛上建设一个大型石油基地的计划。这里也许是其中的一个据点。”
“那么所谓的免费建设供水管道,莫非只是为了捞取这片土地的诱饵?”由美子十分严肃地说。
松崎摇了摇头,说:“没有那种事情。对印度尼西亚而言,龙目岛的开发是必不可少的任务。我想正是因为这对彼此都有好处,新太平洋联合公司才在这里投资的。眼下,印度尼西亚正在为失业问题而头痛。我们在这里投资,开始准备修建港口,这就产生了工作需求。刚才在挖泥船上的工作的村民应该就是干的这些工作。”
“可是海水被污染了,也不能再出海打渔了。”
“那只是一时的污染。而且,这个村里的人们大概都是从爪哇岛上移民过来的。如果那样的话,不能打渔也并没有特别大的影响。特别是,允许到这个村里生活又能用上水,还有工作可做,相比之下,这样不是受益更多吗?我虽然对印度尼西亚的事情不很了解,但是要说一般居民的贫困情况的话,只要到登巴萨市里转一转,就会清楚了。因此,我想这些和日本的水平相比,我是不会搞错的。而且,那些工作是由谁给谁的工作并不重要。总之,对这里的人们来说,有个能够谋生的地方和工作是必要的。”
“怎么突然这么能说会道了呢?”由美子这么一说,松崎的脸顿时就窘红了。不过他认为自己并没有讲错。
“一味地认为日本企业总是不对的想法,我看是偏见。新闻业与其用对企业的赞美,不如批评的方式更能招揽读者。结果在海外的日本企业总是受到批评。如果,真的像他们所报道的那样,日本企业现在应该全面没落了。”
“了不起的爱社精神。”
“我说的只是事实。”
“那么,为什么龙目岛上原来的村民消失不见了呢?”
“我也不知道。不过,请稍等一下,有人——”
“那对阿萨姆商会的夫妇俩。”
“好像是的,你说过那对老夫妇俩是从龙目岛上的这个村里出来的。”
“是的。”
“然而去年这里还是原来的塔罗班村的村民。如果去问一下那对老夫妇应该会知道原来这里的村民为什么抛弃了村庄,他们又都跑到哪里去了。”
“很可能。”
“很可能什么?”
“那对老夫妇俩也许会不愿意说。如果有什么辛酸的原因的话。”
“应该不会有什么辛酸的理由的。”
“为什么那么肯定呢?”
“你想想看啊。”松崎离开金属网,一边朝纪念碑走回去,一边对由美子说,“你看看这座碑,就算你将其指责为诱饵,无论是不是诱饵,新太平洋联合公司毕竟是为这个连水管都没有的未开化的村庄铺设了供水管道。那对村民来说,应该不会是什么辛酸经历吧?”
“可能,铺设供水管道换来的却是将原属于这个村庄的那么大片土地用金属网给围了起来。”
“那的确是不假。不过,补偿金应该也支付过的嘛。坦夫妇俩不是也用那笔钱在登巴萨市里开了一家叫阿萨姆商会的杂货店吗?不用说,我想那笔补偿金多少还有一点金额吧。不过,补偿金金额的麻烦哪个国家都会有吧。美国有,日本也有。”
“那么,你认为坦夫妇俩会很乐意告诉我们吗?”
“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乐意。即使补偿金很多,他们也还是被赶出了出生在这里的故乡。不过,我看他们不会不告诉我们的。”松崎满怀自信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