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

他想要的,不过一个她罢了。

晏七抬起头望着她,脑海中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咆哮不止,身体里似乎有个小人儿在挣扎着,想要撕开他的胸膛将那颗躁动不安的心径直捧到她面前。

他很痛苦,她都看得见,却头回狠下心对他的痛苦视若无睹,目光深深投进他眼底,利剑一般划开他所有的盔甲,直取要害。

与她的对峙,他总是落败的那一方,他想投降了,想不顾一切也要将自己所有的情愫袒露在她面前,哪怕从此被她厌弃、流放也在所不惜。

他为此给自己找了个借口,觉得自己是压抑的太久,已经疯了。

“娘娘......”他终于开口,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眸中有种视死如归的决绝。

却听屋外忽然有风吹过,带动檐下的风铃叮咛作响,那像是催醒幻梦的信号,他骤然从梦魇中逃离出来,头脑清明之后,一切嗔痴罪孽仍旧由他一人背负,无可转圜,尘埃落定。

他皱眉,重新在她身前郑重拜下去,坚定不移,“奴才愿意陪同小姐前往郴州,尽心竭力照顾小姐三年。”

皇后居高临下看着他,眸中的怒意一丝丝漫上来,过了良久才冷冷答了一个“好”,再无后话。

晏七没有再久留,像个普通内官一般恭敬行礼告退,方才绕过珠帘,只听得身后一声脆响,是象牙梳撞在什么东西上,折断了。

他脚下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再往前走几步,粟禾便就守在一旁,她都听见了,却没有进去,见他出来,路过身边时才伸手在他手臂上握了下,低低说了句:“你今日所做是对的。”

晏七已没有力气再答复什么,心头在滴血,再见人也只有狼狈,只得匆匆绕过她出了门。

翌日清晨,皇后前往慈济寺祭拜,他随一众宫人跪在栖梧宫门前恭送于她,他低着头,看着她的裙角从眼前划过,一如当年迎她进栖梧宫时一般。

他仍旧是个泯然众人的内官,她也仍旧是那个高贵耀目的皇后,仿佛一切都没有变。

皇后离宫后,宫中诸事便自然暂由位份最高的淑妃代管,但只不过短短三日,也根本用不上她过问什么的,就是个名头罢了,没有谁真的当回事儿。

第二日傍晚时,晏七在偏殿招呼人整理扶英过几日回郴州的行李,转头便见知意怀抱一个小木箱从门外渡进来寻他,她的来意晏七不用猜也知道。

在一起相处大半年之久,她如今见他已经不会动辄脸红了,四下一瞧满屋子的人,便止了步子,站在抱柱旁朝他招手,示意他借一步说话。

晏七倒没有推辞,随她一同出了偏殿到侧面的夹道里,才问她何事。

知意叹了口气,“我听说你要去郴州了,那里天高水远,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了......”

他提起来也黯然,对着她还是勉强笑了下,“大约是三年,我此行是送小姐回郴州为国公守孝,小姐年龄小,没有人照看总是不行。”

她是真心十分舍不得他,但皇后娘娘的令她一个小宫女没有反驳的余地,低着头呼出一口气,抬手将怀里的木箱推到了他面前,“这一程过去想来要走不少的路,我亲手做了一双鞋,底子要比寻常的厚些也软些,你收下吧,路上穿。”

这大半年里,晏七拒绝过她许多东西了,他从不给人留任何无谓的念想,眼下也是一样的。

但她似乎也早料到了,忙又补充了句:“你别想太多,这双鞋子没有别的意思,一个宫里当差这么久,眼下你要走了,三年那么久,等你回来我不一定还记得你了,就当是我给你的践行礼。”

这话说得,晏七不收倒像是他想歪了似得,遂也不好再推辞,朝她道声谢,这才接下了那箱子。

该说的说完了,二人也不好在僻静的地方独处太久,一前一后出了夹道,晏七方才行到偏殿门口,忽地听见门口几声呼喝,转头望去,守在门口的两个小内官正被人连拖带拽地推搡进来,来人随即拉住门上的铜环便要关门。

晏七忙放下手中的木箱前去阻拦,一问之下方才得知:淑妃的咸福宫里莫名失窃,此时正在阖宫里搜查窃贼呢。

先不论究竟丢了什么绝无仅有的东西才值得如此大费周章,但既然要阖宫搜查必然绕不过内官们的居所,他心头猛的一沉,立即便推开面前拦路的几人要出去。

来人上前想要制住他,被他回头凌寒一眼堪堪给煞了性儿,“胆敢在栖梧宫门前撒野,不管奉了谁的令,今日便将你们拿下,待皇后娘娘回宫自有发落!”

他朝门里看了眼,唤来几个人高马大的内官当场便将那几人全都制住了。

没了旁人阻拦,他疾步便往居处赶,知意在门口瞧着他狠厉的模样怔了半晌,回过神儿才赶紧跟了过去。

她倒知道晏七居处在哪里,一路紧赶慢赶到门口,才露出个头,却见晏七被几人押着跪在地上,敏欣站在他面前,正手持一副画卷细细端详。

知意眯着眼偷偷瞥了眼,一副山水图,图中一只鹰,好看是好看,但也没什么特别的。

这厢正疑惑不解时,便听敏欣忽地冷笑了声,“皎皎......喊得可真够亲的!”

她缓缓卷起画作,于两旁吩咐了句:“内官晏七与美人程氏私通,证据确凿,立刻带走交由淑妃娘娘处置!”

此言一出,不仅门外的知意呆住了,连晏七都怔住了,他一时连挣扎都忘了,被人挟持着一路进含元殿面见皇帝,他跪在地上,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错愕。

直到应诏而来的程舒怀看见地上的画作,手忙脚乱地膝行到皇帝跟前,哭诉着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皇上,皇上,臣妾的小字是皎月,但臣妾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臣妾的心里只有您一个人啊,您也说过臣妾的眼睛笑起来像天上的弦月,最衬这名字,您说过您喜欢的!”

皇帝被她哭得心烦意乱,抬手一指地上的画儿,拧眉喝道:“那你说那“皎皎”是怎么回事?宫里除了你还有谁叫这名字!”

程舒怀当真是百口莫辩,扭头狠狠看向身后的晏七,扬手给了他一巴掌,“你说,那究竟是谁?我跟你无冤无仇,你要害死我吗?”

晏七当然不想害她,回过神忙辩解,“求皇上明鉴,奴才与程娘娘绝无私情,这上头的名字与程娘娘无......”

“无关?”淑妃一口截断他的话,“那你倒说说这画上的名字不是她还会有谁?”

她说着朝皇帝盈盈一拜,“不瞒皇上,臣妾初听闻此事亦是不敢相信,遂派人在宫中四处询问,却得知晏七自程美人入宫后时常出入景元宫,臣妾也曾不止一次亲眼目睹二人私下里举止亲密,只是事关皇家颜面,臣妾当时也不敢妄下论断,想来是上天有眼,今次宫中失窃,搜查之下竟就搜出了如此不堪之物。”

程舒怀听了个不可置信,抬手指着淑妃怒道:“是你陷害我,一定是你陷害我的!”

“皇上,臣妾没有,真的没有!这个贱人陷害我,您要为皎月做主啊!”

她哭得声嘶力竭,几乎是爬到皇帝跟前的,想要伸手去拽他的衣袍,却被气盛的皇帝抬起一脚正踹在了心口,“滚!”

他扬声冲外头唤了侍卫进来,“把她带回景元宫,这辈子不得朕令,永不得出!这个狗奴才,拖出去施鞭刑,打到他说实话为止!”

***

那厢知意眼见晏七被带走,慌张之下连忙回了栖梧宫中寻纯致,所见所闻说出来听得纯致脸上一阵白,回过神来忙让她稍等,匆匆跑进正殿中拿出块令牌交到她手上,“你快出宫去慈济寺,请皇后娘娘旨意,但愿还能保晏七一命,快去!”

知意哪里敢耽误,拿了令牌火速便往宫门处赶,这时辰不早了,幸而守门的禁卫首领见到皇后令牌便未有阻拦,大手一挥放了行。

她在城外雇了辆牛车火急火燎地往慈济寺赶,一路上险些把骨头都颠散架了,好容易扣了山门来到粟禾面前,来不及喘口气,忙说:“姑姑救命,请姑姑通报皇后娘娘救救晏七,他被淑妃娘娘派人抓走了!”

粟禾听的心头一颤,上前两步抓住她手臂,拧眉问:“出了什么事,你说清楚。”

“敏欣在晏七房中找到一幅画,看了那画儿就断定晏七与程美人私通,奴婢出宫时正听闻他们要往含元殿去请皇上发落......”她说起来急的很,“姑姑快去通报皇后娘娘吧,不能再耽搁了!”

粟禾也知事态紧急,答应着,正转身,却见身后的木门突然从里打开,皇后站在门口,蹙着眉,问:“什么画?”

“按理说那只是一副山水图,图中画了一只鹰,不知是什么缘故,但听敏欣念说画下有程娘娘的闺名……”知意想了下,“似乎是皎皎!”

话音落,皇后手中的佛珠没拿稳,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粟禾忙上前来扶,皇后手抓在门框上缓了口气,随即快步往外去,一边走一边吩咐让人备马车回宫,又冲粟禾道:“再派人去给程嘉许传话。”

一路疾行回宫,直奔含元殿而去,踏进院子便见右手边的树下吊着个人,遍体鳞伤浑身血迹斑斑,他听闻众人行礼的声音艰难地抬起头望过来,那一眼,险些让她脚下站不稳。

胸怀中气血翻涌不止,心像是被人狠狠抓了一把,一瞬间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她忙移开目光,颤声留下句“先救人”,便提步进了殿中。

淑妃也听得见外间的动静,心头突突一跳,瞧皇帝坐在上首扶额正烦躁不已,也不敢打扰,踌躇起身方才往外走了两步准备前去行礼,便只见皇后推门而入,瞧着她眸光凌寒。

她一霎怕了,正想后退到皇帝身边寻求庇护,皇后却已气势汹汹几步到她面前,二话没说扬手一巴掌,径直将她扇倒在地,“贱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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