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第四十五章

意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

屋里蘅芜香弥漫,皇后疲累的厉害,侧倚在软榻的迎枕上,听粟禾回禀完,手抚上眉心闭着眼半会儿,一句话都没说。

她没有示下,粟禾这头便越发没底,她初听闻时只觉此事甚是奇怪,似乎皇帝是闭起眼睛胡乱当了一回月老,用一直赐婚诏书将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绑到了一起,可眼下瞧着皇后神色,显然并不是那么简单。

晏七瞧她望过来一眼,遂简短解释了句:“方才娘娘与姜侍郎会面,姜侍郎盛怒之下将一切都认了,包括与明仪郡主同谋之事。”

生一颗七窍玲珑心的人,诸般前因后果只这么一句也尽够了。

粟禾微微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片刻没说出话来,待镇定下来,忙又问:“即使如此,此桩婚事必不能遂了他们的意,娘娘,是不是教沈太傅于明日朝会上率众臣请皇上收回成命?”

皇后也点头教她去办,但一开口嗓音却是倦怠非常,“皇帝此举不是一时兴起的,圣旨已下,恐怕没有再收回的道理了,你且派人再将围场遇袭之事的内情辗转传到皇帝的耳朵里,看看他是何反应。”

粟禾闻言应了声,但传给皇帝一句话真的有必要吗?

皇帝未尝就不知道当日行刺真相,只是争权夺势之时,为了达到目的,兄弟阋墙者有、化干戈为玉帛者亦有,都是相互利用一时权宜之计罢了。

皇后并非看不清,说到底,是她心底希望皇帝赐婚是因为“还不知内情”,宁愿他只是做了姜赫的棋子,而非是有其他的心思。

粟禾看着她心下也叹气,上前宽慰道:“娘娘还是要先保重自己的身子,勿要为那起子糟心事徒劳伤了神,沈太傅传信说,先前派遣出去接应国公的暗卫已抵达沿海澄州,途中确实几遇波折,但幸而娘娘告诫他们早有防范,地上的形势眼下已全然掌控住,只待出海与正回程的国公碰上面,届时诸事自有国公出面做主。”

这也算连日来唯一的好消息了,纵然姜赫想要自立门户,赐婚的圣旨已无法挽回,但护住国公府,她终归比他快了一步。

皇后闻言点头嗯了声,轻叹一口气不再多言,随即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

那头晏七与粟禾二人见状躬身应了声是,正要出去,却听她在身后怏怏唤了声晏七的名字,说:“你留下。”

晏七脚下步子一顿,许是心虚,也许是与她本就心有灵犀,他隐约猜到她接下来会想问什么,亭子里一时情急之下的逾越之举太过点眼,她起了疑心,他却还没有在脑海中找出一个圆融的解释。

这可怎么好?

“娘娘……”晏七往前挪了两步,暗自定了定心神,温声问她:“娘娘有何吩咐?”

他隔好几步站着,微微垂着脖颈,视线落在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上,全身上下每一寸都是恰到好处的安分姿态,每一寸都与当时亭子里紧抱着她锋芒毕露的人判若两人。

“过来。”

皇后收回目光唤了声,仍侧倚着,轻缓挪了挪身子换了个更闲适的姿态,扬起下颌抬手抚上自己的脖颈,微微拢起秀眉道:“姜赫下手着实重,本宫好似伤着了,此事不好声张,你不是会些医术吗,来替本宫瞧瞧。”

晏七怔住片刻,抬眸顾她一眼,心下暗道原来并不为追究先前那事啊……

他缓了口气颔首应声是,这才上前去立在软榻边,一边请她仰头,一边稍稍俯下身去,凑近些去仔细查看她的脖颈。

她寻常作养的极好,皮肤没有哪一处不是细腻白皙如上好的白玉,骤然受了伤,像是雪地里泼下一把朱砂,越发衬得脖颈处一道红痕刺眼的很。

晏七瞧着心里也不好受,因又担心姜赫一个行伍出身的人下手霸道伤了她内里,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铺在手掌上,隔着菲薄一层手帕伸手握住她的脖颈,不时按一下,仔细问她感受如何。

皇后仰着脸,一一尽都应答了,夕阳斜照从窗外落在他面上,也将他专注的神情尽都映进了她眼中。

他是个细致温和的人,他的手也像他这人一样,覆在脖颈上,仿佛能疗伤。

“是否留下淤痕了,可有大碍?”她问。

许是因她受伤了,格外可以惹人疼惜,晏七回话的嗓音不自觉便绵软得像掺了蜜糖,哄小孩子一样哄着她,“娘娘别怕,并未伤及内里,虽然这会子红的厉害,拇指着重使力的地方待会儿可能也免不得会发淤,但涂些化瘀的药膏上去,很快就能消散,不会留太久有碍观瞻。”

他说着平常的话,可那声音不知怎的,钻进耳朵里游进心坎中,羽毛似得不轻不重划了下,能叫人胸怀中猛地颤动一下。

皇后忽地眨眨眼,嗯了声,视线只如鬼使神差一般望向那发出声音的源头。

他的唇生的很漂亮,唇峰鲜明丰艳饱满,只是瞧着瞧着,当初曾为他点过朱唇的那只指腹忽然就开始灼灼地烧起来,她像是被火燎到了指尖,突然下意识一把将手握了起来。

“娘娘怎么了?”晏七被她的动作吓到了,忧心问:“可是还有别的哪里不舒服?”

视线相接的一瞬她眸中闪烁几许,迫切回了句“没事,没有了。”

晏七不知她一霎的失态因何而起,只知就那样与她四目相对,于他而言总归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懂得知难而退,先直起身移开了目光,“那奴才这就去太医院为娘娘取些化瘀的药膏回来。”

这大概是晏七所能想到最合情合理的法子避开她的视线去喘口气,但皇后却直言说不必,随即出其不意地问:“你那时候在亭子里……”

她果然还是提起了亭子!

他简直一瞬间像是站在了断头台上,只等着那一刀落下来,若教她知道他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他还有什么资格留在栖梧宫,留在她身边?

他的一颗心大概还是敏感的很,只教她寥寥刚开个头的几个字便在心中激起了惊涛骇浪,前所未有的忐忑,胸膛中擂鼓一般一通急促地跳个不停,连额上都不由自主浸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来。

他的激烈反应教皇后瞧着都微微讶然,如果没看错的话,那是......紧张了吗?

原来这人紧张时不会红脸,只会红耳朵尖儿,仿佛全身的血液全冲着那两处去了,聚集出鲜艳的颜色,与眼角的朱砂痣一起看时,会生出一种处处可怜的脆弱感,教人不忍再去逼迫他。

她话到嘴边打了个转儿,终究还是停顿下来,接了句无关紧要的:“你那时一心护着本宫,自己有没有受伤?”

话说出来仿佛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她对着他,总会不忍心,不忍心苛责,也不忍心刨根探底的追究。

晏七又逃过一劫,也幸而她身边从来不带多余随侍,当时亭子外空无一人,否则他现下要面对的何止她一个,又哪里能如此轻易过关。

他勉为其难地扯了扯嘴角尽力冲她露出个笑来,摇头道:“奴才没事,劳娘娘挂心。”

想问的也不必问了,皇后也觉得气馁,轻轻呼出一口气,抬手一指他身后的海棠立柜,“你去看看,那柜子里似乎就有化瘀的药膏。”

晏七答应了声,依言去那柜子里取了合适的药膏,又站在榻前双手将药膏承到她面前。

她没有接,躺在榻上纹丝不动,指使他,“本宫看不见,你来替本宫上药。”

晏七不敢多想也不敢不从,乖乖往她身边去,不好太靠近只坐在榻沿边儿,打开药膏的盒盖发现直接用手去上药不合礼数,于是请她稍等,又起身自妆台上找出一块儿小巧的青玉板,拿在手里,方才觉得妥帖了。

皇后半倚软枕单手撑着腮,目光定定看着他在屋里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挑了挑眉一言不发。

好容易一应俱全了,青玉板触碰到皮肤上清清凉凉,他动作轻柔珍重,可才两个来回,皇后突然忍不住笑着躲了下。

晏七不解,忙问:“娘娘怎么了?”

她看着他,有些无奈,“你下手重些,本宫怕痒得很......”

晏七的耳朵尖儿立时又红得几乎能滴出血来似得,咕哝着嗯了声,半垂着眼睫,视线一动不动地只停留在她脖颈处的伤痕上,努力让自己专心致志的去涂药。

但许是空旷的殿内太过寂静,静到他都可以清晰听见她极轻的呼吸声,经过宽阔的空间传到耳朵里,便被无限的放大再放大,最后占据他整个神经。

他需要说些什么来转移注意力,于是没话找话似得问:“娘娘那时候面对姜侍郎,害怕吗?”

这问题可真不算好,但皇后也很认真回想了下,却没有立刻回答,反而问他:“那你呢,你冲上来挡住他的时候会害怕吗?对于本宫他无论如何都会有顾忌,但是于你,他或许真的会杀了你。”

晏七怔怔地,觉得自己与她,二者不可相提并论,但她问了,他斟酌了下,也如实回答,“奴才可以有事,但奴才不能看着娘娘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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