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宁市不是没下过大雪。姜醒悦小学的时候,有一年正逢雪灾，她期待了很久的寒假旅游直接泡汤，姜醒悦没那么喜欢雪天,因为雪化时很冷。
但有时候……
雪天也不错。
深浓黑夜被路灯的光照开,雪越飘越大，修挺笔直的人黑眸比天色更浓，让她想转开眼都不能。
“姜醒悦——”
说点什么。
姜醒悦,别傻愣在那儿,像个二逼,别好像要跌进去了……不，是别被太轻易的看出来了。
她张了张嘴,天边却出现了一道更尖锐的声音。
“醒醒啊——！！”
“姜！！醒！！！悦！！！！”
姜醒悦一个激灵,猛然转醒,动作幅度过大，直带的桌椅都发出刺啦响声。
“姐你怎么不晚上?醒啊？”
霍宁没好气地瞪了姜醒悦一眼,把暖宝宝扔到她怀里。
今天是运动会第一天,姜醒悦刚好赶上?提早的生理期，开幕式结束没多久,她就先上?来喝了点水,结果不小心睡着了。
她还有点儿迷糊，四?下看一圈，班级教室早都空了,隐约还能听见下面夹杂的欢呼沸腾声。
姜醒悦揉了揉直跳的太阳穴，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谢了。”
她生理期一向?很太平，几乎没有体会过痛经，但这次难得的极不舒服,偏偏又赶上这时候。
霍宁没想到她嗜睡是真的不舒服，脸色有些苍白，当即也有些慌了。
虽然体委给她报的那堆项目不会全在一天比完，可今天的八百米和接力都麻烦得很。
“我跟去陆成?辛说，让他换个人。”
霍宁掉头就走，衣角却被人拽住了。
“不用。”姜醒悦直起身来，抓着霍宁手腕晃了晃：“他们比的怎么样？”
霍宁知道她问的是什么，篮球初赛他们班抽到了四?班，他们跟八班几乎是不分伯仲，在年级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五班的水准可是连二班都搞不定……姜醒悦看过不少班打练习赛，记得四?班前锋个人能力很强，还有个近一米九的后卫。
抽到签的时候，所有人已经认定五班一轮游是游定了。
霍宁掏出手机来看了眼，叹了口气：“拖到加时赛了，去看看吗？”
姜醒悦没有一丝犹豫：“走。”
她大步流星的霍宁差点追不上?：“哎哎等等?我！！”
姜醒悦冲下楼梯时，想起早上收到的信息。
——来看我。
叶宵昨天到今天没打电话，也没在楼下等?她，但屏幕那三个字背后，好像就藏着一整个他。
她买了早餐塞到他课桌里，也不知道看到没。
跟四?班都胶着那么久了，到底状态怎么样。
姜醒悦冲进体育馆的时候，耳膜差点没被冲天的欢呼尖叫震聋。
这里是余中最大的场馆，现在却几乎座无虚席，黑压压的一片。
饶是有心?理准备，姜醒悦也被惊着了。
要?是决赛也就算了，这不过就是初赛其中一场，更别说还有其他项目在进行中。
五班坐在很靠里的位置，要?过去得穿过大半个场馆，霍宁干脆直接拉着她坐到就近的空位，是高二的地盘，可光听这声儿，不知道的以为场上比的是她们班的人。
姜醒悦没空听尖叫，尽管叶宵和徐让这两个名字直往耳朵里钻。
徐让她知道，是对方的大前锋。
场上的比分咬得很死，目前是85：87，五班还差两分。
姜醒悦进馆的时候，瞟了一眼，当时是83：87。
场上的状态已经陷入胶着，这场加时赛只有三分钟了，如果五班再追一个两分出来，平手会把两队拖入下一个加时。对于四?班来说，最保险的就是在防守的同时，再进一步拉大比分。
而现在他们的主要任务……
姜醒悦心沉了沉。
就是在防叶宵。
她跟程瑞他们打了这么多年球，野球场上技术好的人太多，可叶宵还不太一样。他个人技术没话说，速度反应都极快，最重要?的是球风凌厉流畅，意识一流，根本不介意到底是谁砍的分，能赢就行。
姜醒悦定睛一看，此时叶宵从底线一闪，正好在对方防守方后面，等?对方意识到猛然回身时，他忽然向外拉出，防守人速度也很快，迅速向?左转身回防，但叶宵在前一秒就从右边轻松摆脱，接住了后卫的传球。
场下观众席的声浪被猛然激了起来。
五班的音量尤其震天。
她记得之前选的班级口号中二极了，日月与我同在，五班无可替代——
大概现在也觉得太长了，直接狂喊叶宵和陆成?辛的名字。
他们俩配合打的不错，刚刚姜醒悦进来时，他们刚好打出一个背切，陆成?辛在罚球弧附近接了球，叶宵直接从弱侧切进篮下，接住陆成?辛传球拿了个两分。
霍宁在一旁紧张的直跺脚，也开始发?挥特长，使出吃奶的力气大吼：“叶宵冲！！！！！冲赢了把小姜送你——呜呜呜呜！！”
霍宁是真敢吼，周围立马招了不少侧目的眼神。
姜醒悦一把扑上?去，死死捂住她嘴，熟练地用胳膊绕住霍宁脖颈，轻声威胁道：“霍，宁——”
即使知道这声会淹没在人海里，可她还是没来由的紧张。
姜醒悦往场上紧张地瞥了一眼，知道他不可能在这时候会被影响，但……
好像有点晚了。
穿着9号球衣的少年忽然侧头，往右侧观众席极快地扫了一眼。
叶宵遥遥一瞥，只是与茫茫人海不小心撞一撞而已，在所有人看来，这道潇洒颀长的身影只是习惯性地，转头观察周围状况，为接下来的投球做准备而已。
只有霍宁第一时间感觉到，脖子上?本就轻的力道倏然卸了下来。
姜醒悦站在原地，除了紧紧追随的目光，其他部位一动不动，像是僵住了。
她看清了。
看得很清楚。
叶宵转过头的那一瞬，黑眸几乎是下意识地扫到她，好像安装了追踪器一般精准。
在所有的躁动与沸腾里，在疾速与静止间，叶宵勾着唇，很轻地笑了笑。
少年的眉眼浓烈漂亮，鼻梁到下颌、唇角的弧度仿佛被上天精心?勾勒过，疾速向?三分线奔去时，手臂肌肉线条起伏凌厉，掌握着当下每一道视线与呼吸。
他在一个很险的位置冷不丁起跳，抬高手臂，压下手腕，将球抛出——
球在篮筐上?轻滚一圈，落入篮网内，砸回地面！
三分！
进了！
尖叫欢呼陡然拔高，几乎能将屋顶掀翻开，那已经不止是给赢家的，也给这场漫长的拉锯中所有坚持到最后的人。
五班做替补的几个男生压抑不住激动，直接冲到了场上相撞拥抱。
“啊啊啊啊啊啊姜姜姜姜姜姜你看到了吗我们太牛逼了啊啊啊啊啊啊！！”霍宁抓着姜醒悦肩膀猛摇，摇到一半又改了口：“叶宵太牛逼了！一半分都是他干下来的啊啊啊啊啊啊！”
姜醒悦有点无奈地笑了：“你又不是没看过他比赛，没砍下来才奇怪吧。”
话是这么说，霍宁仔细一瞧，她这云淡风轻里，怎么看怎么带着点暗暗骄傲的满足，身边的议论纷纷也趁缝钻入。
“天这个高一的太绝了，五班的吗？之前没怎么看过啊？！！”
“叶宵啊，进校时都出名了好吗，跟高邢逸打架吃处分，还有上?次在主席台告白你不知道？？”
“那次刚考完她是发烧了，没赶上?啊。这学弟我在一食堂老看见，就这长相不出名才有鬼了，骨骼长得很好画的样子。”
“卧槽我知道了，之前篮球场老是被占，咱班那几个傻卵不是还回来抱怨吗，练习都有那么多人围观，就是赢了的这个班吧？！”
“我靠你们去看论坛，被这学弟刷版了——！”
身旁的惊呼让霍宁相当长脸，这个瞎钻的位子真是钻对了。
“哎，你没带水吗？”
霍宁正开心?到一半，忽然惊醒，第一二排已经有胆子大的蠢蠢欲动，准备冲上去给人递水了，赶紧提醒道。
姜醒悦连暖宝宝都忘带出来了，别说水了，耸耸肩：“没有，你要?吗？我等?会儿去给你买。”
霍宁恨铁不成?钢地翻了个白眼，一边又警醒得很，支起脖子看了半天，赶紧戳了戳姜醒悦：“靠叶宵是不是在看这边？”
是。
不仅在看这边，而且看了不止一次了。
五班一部分人先注意到，顺着叶宵扭头的方向望过去，看见了角落里的两个人。
这段时间，班里人好些男生都跑到校外篮球场去过，叶宵周齐他们练习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们对姜醒悦的定位早从’英语课代表；叶宵前桌’变成?’英语课代表；跟叶宵眉来眼去进行中’，但有一种奇异的默契让他们没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这种感觉就像跟叶宵共享某个秘密一样。
现下，所有在场观众，长着眼睛都能看见，叶宵的压根没往五班这边看，频频转头向?高二区域，嘴角上?扬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这群好事?男生立刻起哄起来：“喔~——叶宵！叶宵！叶宵！冲！！”
五班女生以班长成遥为首，以为他们是赢球的激动，开心?的也跟着一起喊，只有隔壁班不少局外人看得分明。
“我靠，叶宵喜欢的人真的是高二的！！蔡优鸢他们班打赌的完了哈哈哈哈哈！”
“高二的学姐不是在台上拒绝的吗？老原那次脸色臭翻了你忘了？！”
“高二只能有一个学姐吗？四?班化竞那个，超美好吗！”
叽叽喳喳在某一秒陡然收了梢。
有瓶水从观众席飞了出去，随之而来的，还有句被埋在喧闹里的“接一下——”
水掉到第二排观众那儿，他们又给扔了下来。
叶宵跃起，轻松把水捞进怀里，急迫是急迫，但压根没有打开，只是攥在手心?，黑眸随着薄唇一起弯出弧度。
叶宵垂着眸，黑发?沾着汗珠散在额前，看不清眼睛，外人一眼扫过去，只瞥得见少年挺直修秀的鼻梁，刚刚结束比赛的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胸口微微起伏着。
众目睽睽之下，叶宵忽然低头，极轻地吻了吻捧在手心?的瓶身，动作飞快，那含着虔诚与喜悦的动作，被少年做出来，赏心悦目极了。但是任何人都能分辨出来，那确确实实是一个吻。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靠？！
只有一个人闭了闭眼：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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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右边区域的观众席挖地三尺，也没挖出来到底是谁扔的水，讨论一直持续到了下一场比赛开始。
早就混到人群里的始作俑者有点后悔。
不。是非常后悔。
今天多少人都在刷群刷论坛，照片文字满天飞，随便走到哪，五个人里三个人都在讨论篮球赛。
她现在是腹部隐隐作痛上?，又加了个头疼。
霍宁递给她水的时候，就不应该一时脑热冲动扔下去的。
“八百米快开始了，”霍宁兴奋劲过去了，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担忧：“你真的能行吗？！”
姜醒悦拍了拍她肩，让她放心，目光不经意地扫视着四?周。
今天天气还挺给面子的，虽然温度还是个位数，但现在接近中午，天色已经多云转晴，太阳从云层后露了脸。
八百米还有几分钟开始，已经在叫名字了，她们已经快走到操场外围了。
“叶宵他们被何老师叫去了，说是给他们半决赛一……点……儿……”
霍宁看得透透的，刚得意洋洋地说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睛，用食指戳了一下姜醒悦的肩：“哎，姜姜，你看观众台，家长那个区域，那个穿高跟鞋的，那边，举着横幅那个，是叶宵那个姑姑吗？”
余中的运动会是开放的，第一天经常会有家长也来围观，不过也只是少数人，这个学校大部分家长都忙的脚不沾地。
来的本来就少，特地订做横幅，坐到最高处的更是少之又少。
姜醒悦看了眼，点点头：“是。”
她去吃过饭，一眼就认出来了。是叶宵的姑姑，虽然两个人长得不大像，不过许美来底子好、保养得当，化了妆根本不像叶宵的长辈，倒像年龄差大一点的姐弟。
那红色横幅上?拉的是五班这次的标语。
——日月与我同在，五班无可替代。
许美来自豪地昂起头，骄傲地在人群里仔细找寻着叶宵。
姜醒悦觉得这场景挺可爱，忍不住摇头笑了笑，结果腹部一阵收缩，刺激的她倒抽了口冷气。
“我去给你拿暖宝宝吧，”霍宁看出不对，她以前也不是没有生理期跑过八百米考，但脸色还没这样过：“你等?等?，先别急着上?跑道啊！！等?我！”
姜醒悦拉都没拉住，而这边已经开始最后的催促了。
五分钟后，姜醒悦站在了一号跑道，活动了下脚踝和手腕。
她下意识地，再度看了一圈人群，意识到自己想找谁后，姜醒悦飞快正过了脑袋。
有病吧。
姜醒悦在心底骂了句自己，要?跑就专心?跑，八百米这个距离，也就操场两圈，爬都能爬完。
她定下心?来，深呼吸了两次，再睁开眼，眼里只有面前这条塑胶跑道。
选手、裁判、观众，一切都没有它重要?。
只是，很快有声浪打破了平衡。
姜醒悦调整状态被尖叫声打破，她有些无奈地蹙了蹙眉，睁开眼垂手站在跑道上?，对所有声音充耳不闻。
即使如此，有人从她背后走过去，这一点还是挺难忽视的。
应该是裁判员或者老师，跑道圈着的绿茵场上本来就有不少人。
直到对方站到了她旁边，姜醒悦意识到什么，猛地扭头看向?左边。
站在草地白线上?的人，正低头解护腕。
注意到她的目光也没在意，把护腕扔到一边地上，叶宵才懒洋洋抬起头来，看着姜醒悦，挑眉失笑道：“你往那儿看啊，不是我这儿。准备往我这方向跑吗？”
“你——”
叶宵拨着她肩膀，帮姜醒悦正了身位，又把手表带好，侧脸棱角分明，语气毫不在意，只有瞥她的瞬间，眼角眉梢才会掉落极淡的温柔。
“下午还有半决赛，我正好热热身。”
金色的阳光从云层里完全跃出，照在他身上，让姜醒悦还没开始跑，就那么清晰地听见了，一声又一声的强劲心跳。
“不用，我——”
她维持着最后的理智开了口，刚说了三个字，就被人截了道。
“是我想。”
叶宵定定望着她，轻声道：“我想跟你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