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庭院清风徐徐,乔时翊的掌心却尤为温热,如一股暖流从丁夏宜掌心钻进,遍布全身。
瞥见身侧姑娘第五次抬手挽鬓角的碎发,尽管此时微风在身,但微弱的小风根本不足以把她耳后的发丝吹乱。
她很紧张。
这是她紧张时惯有的动作,乔时翊知道,也看在眼里。
穿过前方洞门,停步于御窑金砖铺砌而成的家训墙前,乔时翊叫住前面带路的李婶。
“李婶,佑董回来了吗?”
佑董是乔时翊伯伯,乔伦辉长子——乔柏佑,因为姓氏相同,为了不混淆,所以以尾字命名。
三兄弟打小跟着乔伦辉接触金融、经营,但乔柏佑对这方面提不起兴趣,也对接管乔氏集团持观望状态,乔伦辉才把乔氏集团交由二儿子乔柏林接手,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乔柏林前几年发生了些事情,这两年乔氏执掌大权依旧落回在乔伦辉手里。
说是这么说,但其实明里暗里都已经交给乔时翊,连带着子公司时锐。
可三儿子不乐意了,今年才从港城回来提议要求接手乔氏集团。
李婶止步回身,双手以礼仪姿态摆在身前,“佑董说怕今晚所有人都回来会吓着太太,所以明日再回。”
“既然爷爷和佑董都不在,也不必去正厅了,”
李婶知道他做的决定不便过多干涉,但还是走流程提醒了句:“峰董在正厅候着了。”
也就是乔伦辉的三儿子——乔柏峰。
乔时翊不以为意,漫不经心地‘哦’了声,“他喜欢等就让他等着。”
然后侧头问丁夏宜,音色温浅,“累吗?要不要逛逛?”
丁夏宜抬头望他,柱头灯在他身后亮着,从上至下给他披了层金纱,桔光打在他背后,也照亮了后面的家训墙。
可惜只照亮了一小部分,丁夏宜没有细看,收眸的时候接过他的问话。
“不累。”
乔时翊抬手示意拿行李的佣人,“麻烦把行李送回房间,我和太太在花园逛逛。”
佣人微微低头,“是。”
李婶见状留了句“不打扰二位”预备离开,被乔时翊叫住。
“等下让人热杯牛奶送回房间。”
李婶微怔,但稍纵即逝,“好的。”
她怎么不记得先生有睡前喝奶的习惯?
同为此不解的还有丁夏宜。
她被乔时翊牵着走在汀步石上,脚踝处的白裙亦步亦趋跟着前后摇摆,像个舞动的精灵。
身后跟着的一队佣人随李婶离开,她的紧张也随风而去,走在熟悉的步石上,丁夏宜挣开乔时翊的手,欢悦地一步一跳经过汀步石,连嗓音都沾染了浓郁的轻快,“你睡前还有喝牛奶的习惯呀?”
“没有。”
乔时翊跟在她身后两步内的距离,将脱下的西服外套挂在臂弯,等她跳停了才给她披上,“但某个爱喝奶的小哭包有。”
丁夏宜困在他臂弯中,男人身上散发的檀木香涌入鼻腔,直冲每一根神经,她弯腰退开,嘟囔怨他,“你才是小哭包。”
她只是小时候老用哭闹让乔时翊妥协,后来乔时翊干脆叫她小哭包。
幼时的丁夏宜就对这个称呼不满,但又控制不住泪腺,只好任由乔时翊这么逗她。
他一逗,她就哭给他看,一时半会好不了的那种。
所以渐渐地,乔时翊也不敢再这么叫她了。
许久没听过有人这么叫她,这会儿一听,‘小哭包’三个字就像一颗千斤重的石子从棉花层往下坠,扎实砸进丁夏宜心湖。
乔时翊难得顺从的接她话,“好,我是。”
沉默几秒,他抬手替她拢了拢欲要滑落的外套,声音温和,“那小夏至今晚给我泡奶喝?”
“……”
丁夏宜剜他一眼,率自向前走,没接话。
乔时翊几不可闻笑了声,跟在她身后朝后花园去。
后花园假山潺潺流水,柱头灯隔段立一盏,桔光氛围旖旎,但对早起的丁夏宜来说实在犯困,刚走没一会儿,哈欠就打了三个。
察觉乔时翊走到身旁,她及时掩嘴咽下第四个哈欠。
乔时翊也不知有没看到她的哈欠,静默了半响,在悠然流水声中低缓出声:“家里除乔柏峰外,其他的人你想相处就相处,不想相处不用为难自己。”
丁夏宜没能在记忆寻得这个名字,问他,“乔柏峰?”
乔时翊喉结微动,不情不愿地说了个称呼,“叔叔。”
“哦……”
她想问为什么,可撞见乔时翊眸色低沉,丁夏宜悄声转移话题,“你爸爸妈妈呢?好久没见乔叔叔和沈阿姨了。”
乔时翊眉骨微动,眼底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光,略略抬眼,平接上丁夏宜好奇的面容,他扯了扯嘴角,“得空了带你去看他们。”
“好。”
不经意的垂眼,视线落向石桥下的锦鲤池,夜深了只有几条锦鲤还在活动,红的、白的、金的和红白相间等不同条纹的锦鲤都在水池中漫游。
锦鲤划过的水面漾起微波涟漪,丁夏宜想起初中那会儿迷信,为了能考好试特意去鱼市买了好几条锦鲤回来养着,结果没几天全全夭折,她也因为忙着照顾锦鲤而导致考试成绩直线下滑。
为此丁夏宜沮丧了很久,偏偏那时候点背,走平路摔跤,骑自行车爆胎,商场购物被推车撞,体测扭伤脚,一切不好的事几乎在那段时间都出现了。
丁夏宜以为是自己养死了锦鲤遭到报复,那会儿好长一段时间躲在房间不敢出门,生怕出门遇到危险。
也是从那之后,丁夏宜不敢再养小动物,生怕又送它们提前投胎。
只是她不知道乔时翊居然也会有养锦鲤的爱好,明明初中那会她让他帮忙喂锦鲤,乔时翊都嫌弃的要死。
丁夏宜停步在石桥上,拢着外套扭头看乔时翊,“这是什么时候养的,好像我养的那几只。”
乔时翊哼笑了下,“小姐,你养的那几只在五天后就都阵亡了。”
“……不用你提醒我。”
丁夏宜斜睨他,憋了半天没想出合适的话。
乔时翊却心情很好,“猜猜他们几岁了。”
丁夏宜没心情回他,“不知道。”
说完,抬步走下石桥。
她往前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乔时翊的声音,“六岁。”
他的声音徐徐沉沉传进耳畔,停顿了下,再开口时乔时翊已经迈着步伐走近。
“准确来说是在你十八岁生日的前几天来的,本想当惊喜送给你,没想到妹妹也给我准备了惊喜。”
话止,他的脚步也停下,丁夏宜能感受到他就站在身后,可她没有勇气转头,也没有勇气将这六年发生的事解释给他听。
他因为要接管公司已经够烦了,就不要再拿自己的事去烦他了。
默了许久,丁夏宜低垂着脑袋,闷闷地说了一句:“我走累了……”
后花园连通主庭院,屋内除照顾他们起居的佣人和李婶之外再无其他人。
丁夏宜被乔时翊牵着上楼,李婶便命人将热好的牛奶端上去。
佣人退出房间,睡意阑珊的丁夏宜没留意脚下立着的门槛石,迈步进屋时被绊的身子向前倒。
柚木拼花地板在眼前帧帧放大,丁夏宜吓得都没来得及闭眼,就感觉腰前横来手臂,一股巧劲,她脚底虚虚实实地站回地板,那只有力的手单手环在她腰间,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虚揽入怀。
眼前的柚木拼花地板骤然变为白色衬衫,衬衫面料柔软,可尽管再柔软被她拽在手里也生出了显眼的褶皱。
惊吓未定的丁夏宜还在喘着粗气,没发现抱着他的男人背靠墙角,唇角浮起隐隐一丝笑。
接着,丁夏宜听见从头顶砸下来的声音,温哑的声线含了显而易见的调笑,“长大了。”
“……”
丁夏宜秒懂他意指什么,撑在他胸膛的双手募得推开他,绯红着双颊娇嗔,“你是流.氓吗?”
她的力气估计连毛毛虫都踩不死,乔时翊还是依着她的力往后靠了靠,后脑勺抵着墙壁,右腿微曲,姿态散漫的像玩世不恭的冷调美男子。
“是或不是,取决于你。”
他仰着头,微垂目看她,笑意直达眼底,“再说了,你是我的合法妻子,我对你做些什么事不算耍流.氓吧?”
丁夏宜思绪飘的远,又想到另一方面,“那我们……今晚不会要睡同一张床吧?”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
和他重逢以来,乔时翊疏远的脸色温和的语调都在无时无刻提醒丁夏宜,他不再是小时候那个不学无术只知道泡吧交友的乔混混。
这些天丁夏宜好不容易接受了他的改变,这一瞬在房门紧闭的空间,听他说出对耍流.氓理所当然的话,丁夏宜吓得直往后退。
乔时翊只是想逗逗她,没想姑娘这么不经逗。
眼看她要撞上四角桌,乔时翊伸出长臂把她拉回来,“放心,说好跟你约法三章的。”
待人站定,他屈指在她额前轻轻弹了下,“我可以给你时间适应我们的婚后生活,但别让我等太久。”
丁夏宜顺着杆子接话,“那我们现在就把约法三章定了。”
乔时翊松开她,脊背松了劲靠回墙角,掌心向上抬了抬,“你说。”
“第一,不同床睡。”
“……”
“第二,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不能对我动手动脚,”她突然明事理,“但如果需要演戏的话除外。”
“继续。”
“第三,婚后我要有我的私人空间。”
他不说话,丁夏宜又有点心虚,“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乔时翊微颌首,“明天让周浩把合同拿给你签字。”
“嗯。”
她的视线再落到乔时翊身上,驱客意思浓。
眼角眉梢仿佛都在说你怎么还不走。
乔时翊也不急,又起了想逗她的心思。
彼时,房门被敲响,佣人在外表示:“先生太太,黛夫人给太太送了睡衣过来。”
乔时翊离房门近,身子没动,伸了手臂开门接睡衣。
房门再次关上,房内静的只剩窗外微风吹动树叶的声音,见面前姑娘对自己还有防备心,乔时翊无奈摇摇头,给她解释黛夫人是婶婶后把装了睡衣的袋子递给她,“你先洗澡。”
那你呢?
没等丁夏宜下逐客令,乔时翊在她的注视下信步到隔柜前,右手扶上其中墨青色花瓶,转动,隔柜无声移动45度。
丁夏宜所在角度无法看清里面场景,只大致看见里面摆放了书桌和椅子,看起来像是个类似书房办公的地方。
没等她讶异房间居然还有暗室,乔时翊站在隔柜边,对她说了声“好了叫我”,一回头对上姑娘的视线,后者像惊弓之鸟一样慌张的抱着怀里的袋子冲进浴室,好像他是魑魅魍魉似得。
“……”
进了书房,乔时翊把丁夏宜的约法三章内容一字不落发给周浩,另附一句:再加一份空白合同。
熄灭屏幕,乔时翊右手扶上无线鼠标,光标刚点开文件,桌面的手机嗡嗡震动。
垂眸看去,严嘉泽三个字映入瞳孔。
乔时翊划过接听,左手持手机贴于耳边,音色含侃,“比赛结束了?”
听筒里声音混杂,掺和着重金属音乐和扯着嗓门和乔时翊说话的声音。
没过几秒,那边渐渐安静下来,严嘉泽的声音才逐渐清晰,以问对答,“听说你结婚了?”
“听说?”
乔时翊放下鼠标,右手从烟盒甩出一根烟携在唇边,“你人不是在澳城么,耳朵这么长?”
“大哥你也不想想你是谁,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虽然你之前那些混蛋事人尽皆知,但现在都是看脸的时代,谁还在乎你那些过去事啊……”
他越扯越远,乔时翊划开打火机点燃烟头,长呼一口白烟,打断他滔滔不绝的废话。
“讲重点。”
严嘉泽话题急转弯,“五点二十分领证,够浪漫的啊你。”
“……”
倒也不是他浪漫,其实是接上丁夏宜到民政局注册的时间恰好是五点二十分。
乔时翊安静下来,严嘉泽就知道不对劲了,把最后一句吐出来,“不知道谁在民政局拍到的照片上传在外网寻人,被我的人发现了。”
乔时翊应了个鼻音,淡淡的,让人听不出有什么情绪。
“处理好了吗?”
严嘉泽气哼,“如果没处理,现在宁城已经满城风雨了。”
乔时翊倚在黄花梨书桌旁,一手拿手机一手虚扶桌沿,两指夹了根末端猩红的烟,听见房间有窸窣的声音,他准备挂断电话就又听见听筒里严嘉泽好奇的发问:
“奇怪的嘞,怎么到你这结个婚跟犯.法一样,还要藏着掖着。”
乔时翊唇角虚勾,食指和中指夹着烟递到唇边,双颊凹陷吸了一口,白烟顺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一同吐了出来。
“我太太喜欢低调,有意见吗?”
“不敢有。”
“还有事,挂了。”
电话挂断,耳边归于清静,乔时翊才确认方才的声音确实从房间传来。
想着她应该洗好澡了,他摁灭刚燃的烟走出去,嗓子里那句“记得喝牛奶”刚震出,就被眼前一幕怔的险些右脚绊左脚。
房间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几盏壁灯和线灯,浴室门没关紧,从里面挤出袅袅白雾,给橘色调的房间升腾出缱绻的氤氲。
偏偏眼前的姑娘还穿着一套黑色睡衣。
与其说是睡衣,不如说是一块纱更为准确。
黑色纱裙套在她身上,甚至都能看见底下白里透红的肌肤。
若隐若现的,给看客留尽了想象空间,最为致命。
乔时翊呼吸一窒,再开口时声音爬了几分连他都未察觉的沙哑。
“你想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中国文化博大精深,此处“你想干嘛”还有另一种意思,“你想干吗?”
懂得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