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季节雨水较多,密集的雨滴落在屋檐上形成一幕雨帘往下落,最终在地面堆积出水坑。
一辆银顶迈巴赫驶过,溅起路面积水,晶莹水花迸发而起在路灯的照耀下像是一颗颗纯净透明的钻石。
就在半小时前,丁夏宜遭尾随的人跟踪到拍卖会,紧急情况下随意开了一道门,谁知就遇上了小时候那位纨绔公子哥乔时翊。
丁夏宜这辈子做梦都不会想到,六年前她亲手断了联系的人六年后居然会重逢,还是在她最窘迫的时候帮了她。
自小的礼仪和家教告诉她得人帮助要感恩,可屋子明亮看清乔时翊脸的那一刻,她怂了。
或是想起人间蒸发的行为,又或是想起这六年来的经历,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丁夏宜都没胆面对他。
所以选择了逃,和两年前一样。
可她忘了,她逃不掉。
从昏暗走廊跑回内厅,拍卖会已经结束,陆远洲拎着她的包在门外等候,神色焦急,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同她说。
丁夏宜赶到时,陆远洲第一句就是:“那人说要亲自和你谈。”
丁夏宜不明所以,“为什么?”
黑色西服的男人表情肃穆,一板一眼地表示,“想要浩宇之蓝,随我来。”
陆远洲不放心,拉住丁夏宜不让走。
丁夏宜心有余悸,担心是刚才的那伙人,也踌躇不决没上前。
直到她看见男人指引的方向,停了辆连号的银顶迈巴赫,从后座车窗伸出一只手,食指和中指夹了根燃了一半的烟,那人的手指很好看,白玉似得,掐着灰白烟蒂时关节清晰凸起,好像在故意引.诱丁夏宜前往。
男人微俯身靠近丁夏宜,压低声线对她说:“丁小姐,我的老板姓乔,是浩宇之蓝的所得者。”
……
于是,丁夏宜就这么坐上迈巴赫后座。
本着来谈判的她,在躬身进车厢看见靠椅背闭目养神的男人后,如鲠在喉,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一手还伸在窗外,一手随意搭在扶手,食指一下一下轻敲在真皮面料上,头微仰起,从他鼻腔和唇边吐出的白烟升腾,不一会儿,静谧的车厢烟雾缭绕,丁夏宜这会儿本就心神不定导致了呼吸加速,实实的吸入他呼出的白烟,呛得咳嗽两声。
听见她咳嗽声,乔时翊拇指和食指捏着剩余的烟蒂摁灭在鱼肚金烟灰缸里,抬手扫开飘浮的烟气。
丁夏宜咳的脸颊连带脖颈红了一片,没察觉身旁男人摁灭了烟,难以忍受的按下车窗,窗外灌入凉风冲开鼻腔堵住的烟味,她才如释重负的深深呼吸一口气,也不知是吓得还是真的被呛着了。
她刚舒口气,就听见身后平冷的嗓音。
“关上,夜风寒。”
丁夏宜乖顺关上车窗,再坐回位置已回到方才端正坐姿。
乔时翊往主驾驶睇了个眼色,周浩开了换气系统。
他斜睨过去,将坐姿异常挺拔的姑娘从上至下打量了遍。
模样和小时候没变,明眸皓齿,一席乌黑长发如瀑撒在肩后,碎发被挽至耳后,露出一片又白又长的脖子,下颌线连接的脖颈处有一颗浅淡的黑点,像雪山长出的无名果实,为单调的雪色平添浓墨重彩的一笔。
模样是没变,但她人变了。
她的双肩或因为紧张而内扣着,和他见面以来,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不错眼地看他,吝啬的连看他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乔时翊敛回眸,没等他开口,丁夏宜包里的手机响起了铃声。
姑娘慌张接通电话,音色从紊乱逐渐沉静。
“我没事,放心。”
“没希望了,改设计吧。”
“嗯…好……好……”
挂断陆远洲的电话,丁夏宜把手机放回包里,身侧男人徐徐沉沉开了口,“你那位未婚夫?”
丁夏宜自然想起那段谎言,没敢看他,“不是……”
“换了一个?丁小姐追求者真多啊。”
丁夏宜有愧于他,左手因为紧张不停挽耳边碎发,尽管鬓角已没散落的发丝。
“那时候……”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他问的突兀,也没给她解释的机会。
丁夏宜再一摇头,说不知道。
乔时翊隐入黑暗靠着椅背,迈巴赫后座空间大,大到乔时翊的长腿一点也不用拘束,他交叠着腿,疲怠地靠着扶手,低沉沙哑的声线从嗓子里震出。
“我在想,要怎样才能让你牢记待人礼貌。”
他忽然抬头看她,像检察官一一列数她的罪状,“两年前,德国,今天,宁城。”
停顿了几秒,寡冷的语气终于有了丝温意,“真是个没良心的,见到哥哥也不叫,白护着你这么多年了。”
丁夏宜理亏,又怕他秋后算的越来越多,及时止损地唤他,“哥哥。”
温软的嗓音入耳,乔时翊才懒怠地敛眸,垂目看着食指上的黑耀金戒指,戒指以黑色为底,表面鎏金线条如藏金般流露,像黑夜里闪烁的星火。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边转动戒指边问。
丁夏宜实话实说,“一周前。”
乔时翊嗓音低沉醇冽,“还走吗?”
丁夏宜摇头,“不走了。”
他们都默契的不提半小时前发生的窘迫,看起来真的像是一对许久未见的兄妹在叙旧。
迈巴赫开上宁江大桥,从新城区跨入老城区,入夜后桥上的车辆不多,行驶中耳边静的落针可闻,丁夏宜双目凝在窗外往后倒的风景上,心中斟酌着语术。
该怎么礼貌又不让他生气的提起想买下浩宇之蓝的事呢?
乔时翊阖着眼,双手虚握垂在腹前,明明没睁眼,却又好像能感受到她心中所想。
“想说什么直说。”
丁夏宜紧张的捏着包包的珍珠链条,力道紧张的愈来愈大,好像下一秒珍珠就要被捏碎蹦到他们脸上。
她卯足勇气,最终启唇说话却换成:“好久不见。”
话落,乔时翊眼皮轻掀,看向她的眼底多了探究的意味,“多久?”
丁夏宜小心翼翼地:“六年。”
说话间,她悄然观察身侧的男人,眼看凝着的眉舒展开,她才敢松口气。
看来是答对了。
等他下一句说出口,她就顺便搭上跟他买浩宇之蓝的事。
一气呵成。
丁夏宜的算盘打的好好的,奈何乔时翊闭嘴不聊了,话题也就终止在她的那句“六年”后。
车厢内静的连心跳声都如雷贯耳,丁夏宜下巴抵着肩偷偷转头,前方扫来一束光,光束从乔时翊脸上滑过打转一圈就又消失,像落在泥土的种子一样找不到也抓不住。
光束消失,丁夏宜心虚的回头,复明的几秒,她才能清晰看见乔时翊冷贵矜娇的面容,凌厉疏远的神情像揉碎的月色温和了几分,黑色西装外套褪去,领带被扯松了些,白色衬衫顶端的纽扣也解开了一颗,这么看来倒是和小时候桀骜公子的形象有几分相重叠。
两秒后,丁夏宜再回头,发现乔时翊靠着椅背闭目,薄唇微抿,眉宇看不清缭绕了什么情绪,表情沉敛,周身洋溢勿靠近的意思。
丁夏宜咬咬下唇,犹疑了片刻,又收回目光。
几秒后,她像下定了决心,再回头看过去时,身侧的男人终于没忍住开口。
“看够了没?”
两人目光在半空相遇。
他黑又深的眸子望着她,像一口幽深的古井深不可测。
偷看被抓包,丁夏宜一窒,淡定地整理裙摆,才装作漫不经心地问他,“你今晚怎么会在那?”
他望着她,明知故问,“哪儿?”
“拍卖会。”
乔时翊放下交叠的腿,骨感漂亮的手指轻点前方扶手,钢琴面板自动打开,他从里拿出两个浮雕冰花青墨色玻璃杯,杯里装了半杯液体,他递过来,液体盈盈晃晃漾出微波涟漪。
丁夏宜双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乔时翊喝了口水,端着杯子摩挲杯壁的浮雕冰花,嗓音似被温水滋润多了些温意。
“想要浩宇之蓝?”
从他语气判断他应该没生气,丁夏宜才敢点头表明心意,“我可以跟你买。”
“买,”笑意从鼻腔哼出,乔时翊食指一下接一下敲在浮雕杯壁,声色温暾,像同陌生人说话一般,“我为什么要卖给你?”
“你是我的谁?”他追问。
丁夏宜想错了,面前这位爷不再是小时的纨绔公子,就算他的面容没多大变化,单从相处这晚的压迫感来看,他的变化是悄无声息的。
比如现在,他问出她是他的谁时,明明听起来只是随口的问题,落在丁夏宜耳朵却像一双大手如魔爪似得伸向她,时刻提醒她过去发生了什么。
五岁那年,丁夏宜第一次见到乔时翊,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她追在乔时翊身后要他泡奶粉喝,乔时翊不搭理她,她便一直跟着,直到把人吵的受不了,乔时翊忍住想扔她出去的冲动,问了她一句“你是我的谁?老子凭什么给你泡奶喝?”
当时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你是阿翊哥哥,我是你的妹妹呀。”
“哥哥要照顾妹妹哒。”
“阿翊哥哥……”
奶音奶气的几句话是丁夏宜当初眨巴着眼睛望向乔时翊说出来的。
记忆有些模糊,但丁夏宜记得当时乔时翊没再说什么,可往后的每天,泡奶粉的重任也被他揽下了。
时过境迁,熟悉的问题再度飘入脑海,丁夏宜却怎么也无法像小时候那般天真单纯地唤他“阿翊哥哥”。
她紧抿着唇,大脑飞速转动试图接过他的问题,挣扎约半分钟,她在极度纠结下,微张双唇,那一声“妹妹”连m的音都没发出,就被乔时翊生硬地音色截断。
“到了。”
丁夏宜扭头,车子不知何时已经停在嘉园小区门口,同她一起望向窗外的还有乔时翊,车子开入老城区后他眉宇就没舒平过,似乎不解她为什么会住在这种地方。
可不解的事情还有很多,比如她今晚被人跟踪,比如为什么沦落如此落魄的求他帮忙。
可她不说,他也没立场问。
丁夏宜抬眼,目光落在他微蹙的星眉,知道跟他讨浩宇之蓝是徒劳,沉了口气,开门下车。
可上半身刚探出车厢,手腕被握住。
“伞带上。”
她手里被塞了把材质偏硬的长骨伞。
车厢里的男人的掌心温热,分明是正常温度覆盖在丁夏宜腕间却像带了热烈火星,好似她再慢点推开就会被烫出个洞来。
车外细雨纷飞,整个世界都像笼罩在淡白的云雾中,姑娘撑着黑伞跟他道谢,声音娇嫩带了些颤,也不知是被他吓得还是冷的。
道谢后,丁夏宜抬步离开,刚往前走两步,车里传来乔时翊的声音。
淡淡的,尾音略沉,像大提琴音色般低醇。
“想要浩宇之蓝不是不可以。”
丁夏宜惊喜转头,长及蝴蝶骨的黑发在后肩扬开一道弧,发梢重新垂落,乔时翊清缓提醒:
“刚才我帮了你,你还没兑现你的谢意。”
春风吹拂,雨水携了一圈微风灌入丁夏宜耳畔,凉意渗人的风吹进沉静的心田,流淌过她每根神经,记忆匣子也随之被揭开。
半小时前,她抓着他衣角求他帮忙,面对他提出的好处,丁夏宜颤颤巍巍的询问:“您缺什么?”
“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一位妻子。”
这是他当时的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发红包,大家多多评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