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景在打量关盼。
关盼的五官还算是出挑,可常年在工地上风吹日晒,脸上的皮肤很粗糙,又有点黑,看起来连周家门口的安保都不如。
长相也就算了,但他性格明显有点木讷。
贺景有点不明白周先生为什么会选中这样一个人。
不过周先生的决定,不是他能置喙的。
他收起目光,放缓声音,道:“关先生,你要不要收拾一下……”
关盼深吸了口气,点点头。
他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即便他已经想到了最坏的结果,可他还是强撑着,哑着嗓子道:“麻烦等我一下。”
贺景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关盼给项目经理打了个电话请假。
最近恰好下雨,工地上不怎么忙,他请十天半个月的假也不碍事。
经理果然一口答应,还主动问他要不要再多休息半个月。
关盼想着周念远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如果是弥留之际,估计还得耽搁一段时间,便应了好。
贺景在屋里等他,扫视一圈后,不禁蹙了蹙眉。
项目部的宿舍很是简陋,除了一张床,一个书桌和几把椅子,就再没有其他家具,连沙发都没有。
房间里也没有洗手间,估计得去外面洗漱。
贺景听说过铁路上很辛苦,但也没想到条件会如此的差。
他看过资料,知道关盼从大学毕业开始,就一直在工地上。
贺景于是又给关盼打上了一个吃苦耐劳的标签。
老实,能吃苦。
这是贺景得出来的结论。
关盼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几件衣服,提起行李箱,示意贺景可以走了。
贺景起身,去接他手里的东西。
关盼不太好意思地避开,道:“我自己来。”
贺景也没坚持。
外面雨还是很大,那群穿黑西装男人都在屋檐下等着。
贺景一到,他们便无声地上前。
关盼猜测这些人应该是保镖。
贺景亲自给他打开车门。
他道了声谢,坐上车。
很快车子便疾驰在风雨里。
关盼看了下手表,此时是下午四点。
他们先开车去了省城,再坐飞机抵达海城,那边有车子等着,直接接了他们就走,总共耗费四个多小时。
夜晚里的海城已是霓虹闪烁,灯火辉煌。
关盼想到周念远受了重伤,很可能是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心里便焦急得发慌。
但一路上他都很安静,也没向贺景打探什么。
贺景看在眼里,又给他加上了一条沉默寡言的印象。
这种性格,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
周先生话也不多,真不知道这两人以后要如何相处。
贺景脑补了一下两人整天都不说话的画面,有点想笑。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驰,路过繁华的商业街。
海城是国际大都市,十几年前关盼来上大学的时候,这里便已是十里长街,繁盛热闹。
如今更是流光溢彩。
是座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关盼却没有太多的感慨,他不属于这种川流不息的城市,他的三十年人生,除了在海城的四年求学生涯,其余时间都是在乡下度过的。
他已经习惯乡下的清净和落后。
车子似乎在开往郊区,大约过了半小时,通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最后停在一幢别墅前。
关盼有点诧异,他原以为周念远是在医院里。
难道周念远的伤势已经严重到连医院都没法治疗,只能回家听天由命?
他的心一点点往下沉,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什么东西,让他快要透不过气来。
贺景轻声提醒:“到了。”
有保镖给他们开门。
关盼忍着心中的闷痛,下了车。
海城没有下雨,夜风清凉,拂在身上很是惬意。
关盼闭了闭眼睛,又睁开。
贺景道:“请跟我来。”
关盼跟着他走进别墅。
里面亮着昏黄的灯,隐约可以看出屋子里华贵的装饰。
关盼局促地站在门口。
因为走得匆忙,他穿的还是之前去工地的鞋子,脚底还有泥巴,他不太敢走进这么华丽富贵的地方。
贺景微笑道:“周先生在客厅等你。”
关盼轻轻嗯一声。
贺景示意他往前走。
关盼便提着行李箱走进去。
最外面是一个大厅,往里走,空间变小,是一个小型的客厅。
客厅里没有开灯,放着电视。
透过屏幕里忽明忽暗的光,关盼看见沙发上坐了个人。
即便对方隐在暗色中,他也一眼认出来,那是周念远。
大约是听见脚步声,周念远抬起头来。
四目相对。
关盼屏住呼吸。
周念远站起来,缓缓走到他跟前,接过他手中的行李,道:“来了。”
关盼看清楚了他的样子。
依旧英俊出尘,依旧优雅矜贵。
记得上一次见面,是在四年前,周念远牵着未婚妻的手,同他告别,他们相携坐上车,绝尘而去。
如今再见,周念远的容貌没有丝毫变化。
而他在一年年的风吹日晒中,慢慢变得粗糙。
但关盼只感慨了一瞬,便留意到了不对劲。
周念远脸色看上去很健康,刚刚他的脚步也很稳健,并不像重伤的样子。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倒不是他盼着周念远受伤,可这几个小时里,他的心一直悬着,没有一刻放松。
结果却发现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这让他有片刻的愣怔,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周念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柔声问他:“你还好吗?”
关盼定了定神,才嘶哑着嗓子道:“你……没事?”
周念远觉得他语气有些古怪。
他微微蹙眉,沉声道:“阿景是怎么和你说的?”
关盼便重复了一遍贺景的说辞:“他说你受了重伤,想见我一面。”
周念远稍微一想,便明白过来。
肯定是贺景故意模棱两可,让关盼误会他有性命之忧。
……这个贺景,就知道添乱。
他当然是要找贺景算账的,不过眼下更重要的是安抚关盼。
周念远想了想,道:“我之前确实受了重伤,现在已经没事了……你坐下来,喝口水,吃点东西,我慢慢和你解释。”
关盼机械地坐下。
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
几个小时紧绷的弦终于得以松懈,接踵而来的便是浓浓的疲倦。
到现在他连晚饭都没吃一口,只是因为惦记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他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周念远。
周念远依然是旧时模样,五官俊逸,冷静自持。
可他想不通,既然他已经痊愈,又叫他来海城做什么?
关盼心中闪过一丝茫然。
佣人送了热腾腾的饭菜上来,关盼捏着筷子,食不知味地吃着。
他很饿,若是平时,他早就狼吞虎咽了。
尤其在工地上赶时间的时候,他几口就能吃完一碗饭。
他也不是要在周念远面前保持形象,他是一个粗鄙的人,出身农村……这些底细,周念远都知道。
之所以心不在焉,是因为他在等着周念远开口。
客厅里的大灯已经调亮,如同白昼。
周念远坐在对面,温和地望着他,轻声道:“你知道,我是周家的私生子。”
关盼抬眼看他。
灯光下,周念远的眉头微微蹙起。
不知怎么,从这一句话里,他听出了周念远这些年的不易。
说实话,他是有点心疼的。
周念远之后缓缓地说明了他找关盼的原因。
这几年他渐渐掌权,但家族里总有人明里暗里地反对他。
前不久他经历了一场蓄意谋杀,身受重伤,他未婚妻家里不看好他,强行把他未婚妻送至国外,两人解除了婚约。
经过一番争权,他最终得到了家主的位置。
周家族人却还是处处刁难。
他们勉强同意他做家主,但有两个条件,他必须娶男人,也不能有后代。
关盼正咀嚼着一口饭,闻言一怔。
他智商不低,当年也是学霸,很快就明白了周念远的意思。
甚至也懂了周念远为什么会突然找到他。
他将嘴里的饭吞下,望着周念远。
灯光下的男人,也正在瞧着他,眼眸幽幽沉沉,仿若不见底的深潭。
两人互相看了片刻。
周念远低低地开口:“我想请你帮忙,和我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