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以前那些男人看我一模一样。你买了我,是想要我舔你吗?”
这一句话一下子浇得绯钰从头冰冷到脚。
她猛地起身,怀里的女孩措不及防跌坐在了地上。硫潋仰着头不解地望着绯钰,却对上了一双嫌恶的眼。
“我对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没有兴趣。”绯钰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她脸上的神情可怖,眸中带着凶光,像是看着恶心的虫豸一样充斥着憎恨。
硫潋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地望着她,她不说话,七岁稚童的眼眸清澈地反映出绯钰此时的神态。女孩是块镜子,而绯钰不过是在和她眼中的自己对视。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僵持了一会儿,片刻,绯钰扭头,大步走出了房间。
硫潋坐在无人的房里,她等了一会儿见绯钰没有回来的迹象,便拍拍屁股自己站了起来,又坐回了原来的位置,拿起了锉刀和小木块继续做活儿去了。
当晚绯钰回来时,硫潋已经睡着,她望着屏风后小小的女孩,她像只野猫,在地上缩成了一团,连被子也不盖,身体随着呼吸一起匀称地起伏。绯钰刚想走过去帮她牵一牵被角,忽地白日里那份惶恐不安的感觉又一次涌现了出来。
“你现在看我的眼神,和以前那些男人看我一模一样。”
脚步猛地止住,她像是被一道透明的屏障挡住了路,立即掉头往自己的床榻上去。
扯开床帘,绯钰忽地顿住了。
枕头之上躺着一枚木质的钱币,婴儿拳头大小,没有刻字,但是打磨得光滑平整。
硫潋的木活儿做得很好,可她没有雕可爱的兔子小鸡,也没有刻什么花卉果子,她选择送绯钰了一枚大大的钱。
尽管才七岁,可她明白钱比什么都要重要。
绯钰低头,袖中的手攥紧成拳,半晌闭上了眼。
她怎么会和那些男人一样……
……
翌日一早硫潋被赶了出去,院里的老.鸨带她去了下人屋,她和另外两个年纪稍大的女孩住在了一起,只有送饭的时候才能进绯钰的房间。
硫潋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赶了出去,于是送早饭的时候询问绯钰,“我惹你不高兴了吗?”
“你住在这里扰到我的恩客了。”绯钰道。
“我不吵你,那段时间我也可以出去。”
绯钰没有接话,她拿起了勺子,舀了舀面前的热粥,专心用饭。
硫潋盯了她一会儿,忽然问道,“你还在生昨天的气吗。”
绯钰放下了勺子,“我没有。”
“我已经赔礼了,你为什么还在生气。”硫潋皱了皱鼻子,她不觉得绯钰是个气量小的人。
“我舔你的时候你明明很开心,是因为我说了你像男人的那句话么。”硫潋兀自道,“那我以后不说了。”
绯钰看着女孩认认真真的眼眸,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里连你的床都没有,你为什么非要和我住在一起。”
“你救了我,我自然要待在你身边。”她答得理所应当。
“不是救了你,是买了你。”绯钰纠正,“更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利用你。”
硫潋闻言站了起来,她低头,目光停在了绯钰身下,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你买我的时候就知道了,我是不会接客的,说不定还会让你惹上人命官司。不过我不讨厌你,如果你要和我上床的话,我会乖一点。”
绯钰愣怔地说不出话来,哪有这样的孩子。
“如何,”女孩抬眸,食指拉下了抹胸,露出了些许小胸脯上的肌肤。她站在绯钰面前,神色平静得不像是个七岁小孩,老气横秋地问,“现在要干活么。”
“我告诉过你,我对牙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没有兴趣。”绯钰拍掉了她拉衣服的手,让她从哪来回哪去。
硫潋又被赶走了,临走前她站在门口,不解地回望绯钰,“你买下了我,我就是你的了,有什么可顾忌的?”
有什么可顾忌的。绯钰也在问自己。
为娼多年,她从小就活在这个世上最无顾忌的地方,她什么都没有了,本就烂在臭泥里,又有什么可顾忌的。
还是有的——
幼年的硫潋不懂绯钰的坚持为何,对于那时的硫潋而言,绯钰有钱,她自然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方法过活,包括占有买来的幼女。毕竟从绯钰买下她开始,她就是绯钰财产的一部分,绯钰有权利对她做任何事情。
可是绯钰没有。
在暗不见光的日子里,她躺在床上,衣衫褴褛,满身污浊。可她还是守住了身为人的底线。
她是娼,没有人把她当做人看,那起码她自己要把自己当成人来看。
之后的日子,硫潋跟着绯钰在妓.院里待了五年,硫潋十二岁那年,绯钰存够了钱,她带着硫潋离开了那里,转而去了柳清塘盘下了一间老旧的铺子,将其装潢了一番,取名伴袖楼。
生意刚刚建起的时候是绯钰最忙的时候,人手不足,绯钰不得不想办法最大限度得利用自己。
自黄昏起她在楼上吟唱,吸引来往路人的注意;前半夜她做舞姬,凭一己之力笼络住全场的目光;后半夜她陪当晚出价最高者度夜;到了白天,她四处搜罗女孩,亲自教导她们诗词歌赋琴棋舞乐。
硫潋开始不明白。绯钰是从娼女出身,她深深地明白一个娼.妓的日子有多么悲哀,她对烟花之地是深恶痛绝的,为何现在却成为了这份悲哀的始作俑者。
可渐渐的,硫潋看懂了。
绯钰带回来的女子或是年幼懵懂,或是骨瘦如柴,或是满身伤痕,大多都是别的楼院不要的货色。她买下她们,将她们脱胎换骨,教给她们快速赚钱的本领,又告诉她们在这世间生存的道理。
没有人知道绯钰到底在妓.院待了多久、看过多少娼.妓,她实在是个出色的妓师,再平平无奇的女孩经过她的调.教,都能找到属于自己亮点。
这些女子在伴袖楼里成为了神女、赚到了足够度过余生的钱,当她们和绯钰辞行时,绯钰从来不会故意扣人,哪怕对方是红极一时的头牌,她也不在乎对方的离开是否对伴袖楼不利。
硫潋于是明白了,绯钰想开私塾,想开一间专供将死的女子安身念书的私塾。
绯钰不是个好商人,也不是个才高八斗的老师,她只能用自己擅长的方法让那些和她有着相同命的女子活出个人样来。她将她这一生难以企及的愿望,全然托付给了伴袖楼里的所有人。
绯钰是污泥,她出生便活在了最底层,作为污泥,她倾其所有养育出了怀中的荷花,可透支的却是自身的养分。
难缠刁钻的客人,她来;神女身体不适,她补。
别人看不见绯钰为此付出的代价,可是硫潋看到了。十三岁生日的前一晚,绯钰床上的男人刚走,她便一把扯开了绯钰的床帘。
她覆在绯钰身上,不顾绯钰的惊愕挣扎,固执地舔.舐着女子的唇瓣。
“我来初潮了,不是孩子了。”在绯钰震惊的目光中,硫潋低头,两边的鬓发垂了下来,遮住了帐外暧昧的灯光,亦遮住了她脸上晦涩的神情。
“对不起,姐姐。”
直到这时硫潋才明白,七岁那句“你和那些男人看我的眼神一样”对于绯钰而言,是多大的伤害。
对不起。
她吮去了绯钰额上的汗珠,闭着眼轻轻战栗。
让她赎罪。
让她除去姐姐所讨厌的一切,这是她唯一力所能及的事情。
……
为了今年的七夕,硫潋忙活了半个月有余,到了今日总算和师傅们敲定了七夕的装潢,看了初品。等服侍绯钰睡下之后她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如今的她自然不是当年那个讨厌洗澡的毛丫头,从厨房提了热水,硫潋褪去了奔波一日沾满灰尘的衣裳,将自己浸入木桶之中。
距离七夕不过十日的功夫,要将设计图纸上的内容落到实处,和徐老板那边保持进度,硫潋明日的日程也被安排得满满当当,不得什么空。
她一边洗去身上的汗渍,一边盘算着要做的工作,正思忖着,大门忽地被叩了两响。
夜已深,神女们或上了二楼,或回去休息,这个时候竟然还有人敲响硫潋的门,实属蹊跷。
不等硫潋开口询问,门便被推开。那两声敲门并非请示,而是预告。
硫潋对这份无礼感到不悦,待看清了来人后,她皱了皱眉,“桃姬?”
来人正是昨日黏在硫潋身边喂食的桃姬。刚刚及笄的小丫头长了一张俏丽讨喜的脸,平日里总是笑着的,如名字一般透着水蜜桃特有的清香甜蜜。
为防姐姐有事找自己,硫潋的房间每日十二时辰皆不上锁,桃姬由此毫无阻碍地进了屋子。她进门第一件事便是关门插锁,接着走向了硫潋所在的浴桶。
直到站定在硫潋面前,桃姬才开口说话,“硫潋姐姐最近都好忙,每年七夕节都那么累人吗。”这声音里半是寂寞半是抱怨,将小女儿的娇嗔展现得淋漓尽致。
“有事么。”硫潋直言道。
女孩笑了两声,她肩膀向后一展,身上的罩衫便落了地,发出了一声轻微的物落声。
“不算什么大事,”她半裸着身子,趴在了桶沿上,伸手环住了硫潋的脖颈,同她呼吸相缠,继而呢喃低语,“只是看着硫潋姐姐每日这般劳苦,桃姬心里发疼,想要为姐姐做些什么。”
少女呵气如兰,她鬓间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在这样的烟花之地,如桃姬这般甜美可爱的少女着实少见。
她圈着硫潋的后颈,轻轻蹭着她的侧脸,发出了近乎甜腻的撒娇,“桃姬喜欢硫潋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