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十九章

罗裙层叠,银线所绣的鹭鸶花被堆挤成了一只只银点,挨挨挤挤,密不可分。

秋白芍躺在陌生的床上,她提衣至胸前,露出了上药不久的腰腹。失去了衣服的遮蔽,小腹微凉,又在上方女子的目光下,被羞涩烹得滚烫。

她扭头,想要躲避这凝滞的气氛,鼻尖却撞入了脸下的软枕之中。

满腔馨香。

这是除了娘亲和薏儿之外,第一次有女子见到她的衣下。

浓烈的药味没了衣裙做闸门,迅速地四处逃窜,不大一会儿,密闭的床内便充斥起了辛辣的气味。

梅洛伸手,顺着女子的腰线轻轻抚摸,“王爷他……怎么下得了手。”

她蹙眉嗫语,目光多有不忍。

“帘里暗,王爷大概也看不清。”秋白芍说。她还是侧着脸,没敢直视梅洛。

她陷在软枕里,那方长枕是梅洛日夜枕着的,上面攒了她发上的气味——松针、银桂……还有什么来着,秋白芍忘记了,梅洛是给过她梳头水的方子的。

她一时想不起来,心肺被辛辣刺激的药油与淡雅的香气拉扯着,令人头晕目眩。

秋白芍提着衣裙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又开始了酸楚的自卑,为她身上这药味。

这自卑来得很没由来,纵使难闻,可这是恩宠的证明,她该得意骄傲的才对。可秋白芍咬着唇,隐约有了屈辱的错觉。

她厌恶这股药味,如此难闻,令人恶心。

脖颈偏转更甚,她最大限度的把脸死死埋进了梅洛的软枕里,让自己只能闻见舒雅的香气。

“你别怕。”梅洛柔声道,“我去让秋石拿药过来,一会儿给你重新揉药,若是痛了就跟我说,我马上停下。”

“有、有劳梅姐姐了。”

……

秋白芍回去的时候,脸上还残留着羞人的红晕,她握着梅洛给她的药,手指用力到了青白。

为了给她揉腰,预定的采芙蕖被延期,秋白芍低头看着自己的指甲,今日这十指曾深深地陷在梅洛的长枕之中。

在梅洛为她按揉腰腹时,她受不了那样的酸痒酥麻,将隐忍全都发泄在了枕里。

和薏儿不同,梅洛大概是真的精于此道,秋白芍不觉得多痛,更多的是难以言明的难耐。

她掩住了唇,感觉脸热得发烫,连步子都不得不放慢了用以缓神。

她、她好像背上出了不少汗,没有弄脏梅姐姐的床吧……不止是汗,刺鼻的药味也多少是沾上了,梅姐姐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闻到,然后觉得恶心……

心如乱麻着,忽地侧边传来了一声冷笑,“秋侧妃好兴致,这夏天都快过去了,还对着春恋恋不忘。”

秋白芍回神,她转身望去,见到了左路上的清莹。

薄阳西垂,正是一天之中凉快的时候,王府的女眷喜欢在傍晚出来散散步。

薏儿懵懂地没听懂什么意思,秋白芍听明白了。

“对着春恋恋不忘”,挑明了在骂她思春淫.荡。

“冰雪消融,百花争鸣,何止是我,古往今来有谁不对着春色恋恋不忘呢。”秋白芍笑着,同她打了招呼,“倒是头一回见到清妹妹出来走动。”

“自我进府以来,也是头一回得空出来走动。”清莹偏了偏头,看见了秋白芍手里的药盒。

“怎么,秋侧妃身体有恙?”

面前的清莹给她的威胁感极大,见她提到自己手里的东西,秋白芍下意识把手往后缩了缩,有了防备的忌惮。

这个动作被清莹捕捉到了,她笑着上前,一把抓过了那药盒,“难不成是什么好东西,秋侧妃不舍得给我看?”

“怎么会。”

“也是,不就是一盒药么。”清莹打开了,见内里的膏脂洁白如玉,散发着清淡的草木香,不禁心中疑惑。这看起来像宫里的东西,连她都少见,秋白芍怎么会有?王爷还没回来,若是赏赐,也该直接送去她院子里才对。

她望了眼秋白芍的身后的方向,很快洞悉了。

“这么好的东西我可真是从没见过,不像是药,倒像是涂脸的凝脂了。”

秋白芍没有接话,她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清莹下一句便是,“秋侧妃入府早,资历承宠都比我多得多,王爷有什么好的都先紧着白芍院,想来秋侧妃也不缺这么一盒药,不如就送给我吧。”

“这若是我的东西,给妹妹就给妹妹了,可这是王妃刚赏的,妹妹这样……”秋白芍笑着,目光紧紧盯在清莹的手上。

“原来是王妃赏的,那就更好说了。”清莹看出了她的不舍,笑得愈加灿烂,“我与梅二姐姐自幼.交好,一盒药而已,她肯定不会不给的。也就是她不知道我想要,否则凭我和她的情分……你想想,她自然会先给我呀。改明儿我再同她说说,让她再补你一盒就是了。”

她说完不给秋白芍反驳的机会,带着丫鬟转身就走,“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后日请安时再与秋侧妃闲话吧。”

秋白芍眼睁睁地看着她愈行愈远,袖中的手缓缓收紧。

那盒药的药香她还没好好闻过一次,便成了她人之物。

“清莹也太狂妄了。”薏儿忍不住小声嘟囔,“才进府半个月,昨晚到咱们院里来抢王爷,今天光天化日居然就敢明抢您的药,往后肯定还要与您抢王府的管事的,将来若是有了孩子……”

“你说的对。”女子眯着眼眸,胸前起伏着,压抑之中呼吸重了几分。那双柳眸暗沉不见光,就连瑰丽的晚霞也没能使其增添暖意。

清莹是权臣之女,又得了王爷的喜爱,还与王妃故交。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走。”她迈步向前,“先回去。”

秋白芍松手,那方一直握在她掌心的丝帕已然皱出了无法抚平的折纹。

……

海棠阁

送走秋白芍后,秋石伺候起了梅洛用膳,吃到一半,她接到了白芍院送来的鱼。

“秋侧妃说王妃肠胃软,最适合吃鱼,就让碧竹姑姑专做了一条。”送鱼的丫鬟道,“路上远可能有些凉了,侧妃嘱咐让拿去热热再吃。”

“嗳,多谢侧妃。”秋石笑着接过,见那丫鬟脸上有些异样,遂问道,“怎么了,白芍院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常来给海棠阁送东西,小丫头说话也熟络了,“就是今天侧妃回来的时候,听说半道上被清侧妃抢走了什么东西,薏儿姐姐正不高兴呢。”

秋石眼眸微移,安慰了几句,送人走后提着食盒进屋。

“怎么,接个东西花那么长时间。”梅洛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闲聊了几句,听说秋侧妃从咱们这回去的路上碰见清侧妃了。”秋石一边答一边将食盒放到了桌上,把鱼拿了出来。

梅洛执筷的手一顿,她瞥见了盒子底部装着滚水盒子,不禁一笑,“有心了。”怕路上冷,还专门拿水热着。

“方才王爷派人传话,说在白芍院用过了晚膳就过来。”秋石抿了抿唇,小心地打量梅洛的神情,“主子,您多少得保身啊。”

“我知道。”梅洛拨开了鱼皮,挑了一筷子鱼肉,那肉细腻似雪,泛着淡淡的甜味,入口一抿,化为鱼香。

“随缘吧,”她漫不经心,神色懒怠,“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他真要留就留下,多个人分床罢了。”

“主子。”秋石唤了一声,哭笑不得。

“我知道。”梅洛搁下筷子,低低地叹了一声。“王爷每次来,每次都是白芍在背后几次三番地央求,她是为我好,我不能总是拂了她的意。”

她没了胃口,撑着桌子起身,“为我梳洗吧。”

……

这是王爷头一回在王妃院里留宿,后院众人虽然有些意外,可仔细想来也是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倒不如说王妃入府后才第一次侍寝,次数实在是少得可怜了一些。

海棠阁早早暗了下去,另一厢的白芍院的烛火却还未熄,秋白芍坐在炕床上,手里翻着账本,薏儿帮她加了两盏灯,一边劝道,“主子,这都几时了,您明日再看吧,该歇息了。”

秋白芍摇头,“马上又是发月奉的日子,我再核对几遍,别再闹出之前的笑话了。”

“那好吧,奴婢陪您。”薏儿端着针线盒子,把圆凳搬到了炕床前面,“入秋了,奴婢给您做件新衣裳。”

她低头找线,那张脸圆圆的,眼睛也圆圆的,稚气未脱,全然天真,是个十足的孩子。

薏儿不比秋石,她没读过书,没学过艺,礼数规矩都不太周全,只知道要对主子好。

秋白芍忍不住笑了,她笑了片刻,又放下了账本,抬首望向了窗外的黑夜。

“薏儿。”她道。

“怎么了主子?”

“你说梅姐姐这回会把王爷再劝回去么。”

“应该不会吧,”薏儿想了想,“王妃最近身子好着呢,都想和您去采花了,侍寝应该也没问题。”

“是啊……”秋白芍喃喃着,她伸手,搭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梅姐姐有了王爷的宠爱,不管对她还是对梅家都是好的。她会高兴吧。”

“当然了,肯定很高兴。”这问题有什么不好回答的,薏儿理所当然道,“王妃都被冷落多久了,好不容易能侍寝了,她肯定特别高兴。”

秋白芍垂眸,她瞳孔涣散地盯着腿上的账本,那里密密麻麻的全是小字,就在两个月前,她甚至看不懂上面写的都是什么。

她是在海棠阁、在梅洛的炕床上一点一点学会的。

“高兴就好,高兴就好。”她茫然地低语,一种乏力顺着脚尖漫过全身。

她再也看不进那些墨团,累得深深吐息,“把灯熄了,把梅姐姐送我的安神香点上,我要睡了。”

她该为梅姐姐高兴的。

可不知为何,在灯光熄灭之后,她躺在黑暗无人的床帐里,被一股溺人的空洞与酸涩闷得难以呼吸。

秋白芍侧身,将脸深深地埋进了软枕里。

梅姐姐……

许久,似乎有谁在寂静之中唤了一声,微不可闻,无人察觉。

八月十八,夜里桂花正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