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三王爷果然信守承诺,一早就来了秋白芍的院子,晚膳时分,外头下了暴雨,电闪雷鸣,天空遍布紫纹。清莹院里的丫鬟过来说清侧妃头疼。
尉迟砺当即沉了脸,秋白芍柔声劝道,“清妹妹刚来,王爷该多陪陪她。”
男子面色依旧不好,他的眼神在清莹的丫鬟和温婉的秋白芍身上移了一遍,最后还是留在了秋白芍这边,“我今日事忙,你们去给清侧妃请个太医,好好瞧瞧。”
“可侧妃说了……她怕惊雷,从前侧妃在府中,打雷的时候都是老夫人陪着的。”
“那就让王妃去陪她。”尉迟砺拍下筷子,打出了极为不悦的重响。
小丫头寒颤了一下,害怕着低头应是,接着又偷偷地瞪了眼秋白芍,这才退下离开。
轰——
外头适时一阵雷响,像是下雨前的最后通牒,紧接着雨声疾得翻了一番。秋白芍一惊,扭头看向窗外,大雨滂沱,天色灰黑得密不透风。
“王爷方才说让梅姐姐去陪清侧妃……”她直觉不妥,说话急了一点,“这么大的雨,梅姐姐身子差,往返一趟必然着凉。”
“那有什么,让她歇在清莹那里,明日雨停了再回去。”尉迟砺不甚在意,“才几步路的距离,有下人打着伞,能出什么差错。”
几步路的距离……秋白芍蜷起了掌心,海棠阁偏僻,晴天的时候离她的白芍院尚要走两刻钟,离清莹那里估计也得这个时间。此时暴雨难行,怕不是要花上小半个时辰。
她挽着笑,莫名的有些心慌,给尉迟砺夹了菜,一边劝道,“可梅姐姐毕竟是王妃,哪有侧妃头疼,让王妃赶去侍疾的道理?”
“你说起这个王妃,我就烦得厉害。”尉迟砺刚执起的筷子又搁在了碗上,眉目间透出不耐的狠戾,“梅家当真宠爱这个女儿,她进府不过两个多月,光禄寺卿竟鼓动那些御史连参了我三道折子!昨日中秋宴,父皇还专门留我谈了这事,指着你说狐媚惑主。”
秋白芍垂眸,咬着侧舌,后悔自己说错了话。
王爷对梅姐姐的怨怼日渐加深,这样下去,恐怕真的要不了多久梅姐姐就会被休。
被寻常男子休便休了,可尉迟砺是王爷,王爷不要的女人,谁都不敢再要。
王爷此时正在气头上,她得另寻法子讲和。
只是——她望着急鼓似的骤雨,担忧蹙眉。清莹邀宠心切,必然是紧盯着王妃之位不放的,她对梅姐姐想来也起不了好脸色,今晚梅姐姐怕是有的要熬了……
……
夜色愈浓,红烛烟熄。
这个雨夜,水汽浓重,四周都有些黏糊糊地发潮。床帐将床密封了起来,只有底下那条小缝飘进来一些潮湿的空气。
秋白芍睡在床里,那点新鲜的冷气被外侧的男体吸收殆尽,留给她的只剩闷热黏腻。
她动了动,转身面朝向了火热的男躯。夏日裹着被子,她还是主动挨上了暖炉,滚烫窒息。
“怎么,睡不着?”尉迟砺闭着眼睛,将她搂得更紧。她离暖炉愈加靠近。
“王爷,”她敛着眉柔声轻唤,“芍儿想要僭越。”
“僭越?”尉迟砺被这个词逗笑了,他睁开眼,看着女子光洁的额,那上面画着梅花的花钿,火红妖艳。“你想要怎么僭越?”
“芍儿想问,王爷为什么讨厌梅姐姐。”她仰头,环上了男人的脖颈,睁着一双微圆的柳眸,眉眼处有孩子执着的清澈。
这确实是一个侍妾不该问的问题,可她用孩子求知的模样问出来,尉迟砺不恼她。他低头,吻了吻女子的眉心,沉声道,“原来我只是恼她占了王妃的位子,后来和她处了几次,都见她处事不稳,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你知道,我最厌烦喜欢哭的矫揉做作之人。”
哭哭啼啼的?
秋白芍愣了下,梅姐姐喜欢哭哭啼啼的?
她一直只觉得梅姐姐懒淡,刚入府时,她眉间纵有过愁云惨淡,可从未红过眼过。就连她新婚第二日前去海棠阁示威时,梅洛也只是抚琴抒闷,一点不见哭的泪痕。
“可梅姐姐待芍儿不薄。”她贴在了男子胸前,柔顺地像是依附在宝剑上的剑穗,美丽,柔软。
“王爷,芍儿的生母是歌妓出身,芍儿从小在秋府受尽冷眼,每日看着姐妹们一块儿说笑玩乐,芍儿真是打心底里羡慕。”她缓缓地说着,随着男子沉缓的心律呼吸,“如今虽然有幸能够进府服侍王爷,可是王府之外,人人都骂芍儿是祸水;王府之内的姐妹们,也多不屑与芍儿一道。”
“她们怎么敢。”尉迟砺皱眉。
“王爷龙章凤姿,芍儿配不上王爷,有所非议也正常的,芍儿不在乎。可梅姐姐与旁人不同,她视我如亲妹妹一般。”秋白芍抬眸,目露恳求,“王爷,芍儿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做什么王妃,芍儿太想要一个姐姐了。”
尉迟砺低头,凝眸望着她,目光五味成杂。
“我不该告诉你被参的事的。”半晌,他叹了口气,“你总是懂事得让人心疼。”
这必然是她怕自己因为与梅洛置气,闹得前朝不宁,才这般劝解,想消除他和梅洛的误会。
秋白芍不语。
“也罢,她中秋主动来陪你也算有心,我过两日去看看她,休妻的事……等你日后有了孩子再说,我不想让你的孩子只做庶子。”他拍了拍秋白芍的肩,“睡吧。”
“王爷……”秋白芍抿唇微笑,覆在了他的胸口。
她笑着,眼眸却涣散地望着床帘,像是想穿过这层床帘,直直地望向外边。
此时梅姐姐应该正伴在清莹的床侧。不知道她有没有着凉,清莹有没有为难她。
男子的手掌搭在她的腰上,稍一动作,便酸涩得发疼。秋白芍闭上眼,药膏快用完了,明日等尉迟砺上朝之后,她得记得让薏儿再去拿一些……
……
翌日一早,秋白芍让薏儿去拿药,她记挂着梅洛,打算上完药便去清莹的院子里找她。梅姐姐性子太软,又不喜欢和人争辩,怕是清莹怎么刁难她都不会做声——就如自己此前践踏她一般,她不愿意和人争执。
等了半刻钟,秋白芍越想越着急,空气之中都是雨后的土腥味,昨夜那场暴雨又急又烈,从海棠阁到挽卿阁那段路梅姐姐浑身上下能有处干的都难。
清莹对她不满,若是迁怒于梅姐姐身上,她岂不是湿透了身子闷了一夜?
她等不及薏儿回来,索性先去清莹院里找梅洛,回来再上药。
“主子,早膳不用了吗?”端着饭食进来的丫鬟正看见她打算出门。
“放着吧,一会儿再说。”秋白芍丫鬟都顾不上带,独自往清莹的小院赶。梅姐姐顾着清莹是户部尚书的女儿、是王爷的新宠,是断然不敢忤逆她的,她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了梅家想。
昨日她去时,清莹邀宠刚刚被王爷回绝,梅姐姐去的不是时候,清莹极有可能把对自己的气都撒在了梅姐姐身上。
秋白芍慌乱不安,雨后天晴,日光辣晃晃地打进心里,她步履匆匆,额上流了汗,眉心坠上熠熠生辉的猫眼石不安地前后左右乱转。
迈入清莹的院门,她刚想让下人通传,倏地听见左侧传来一阵女子的说笑声。
扭头望去,秋白芍望见远处的凉亭之中,紧紧相依的两人。
“梅二姐姐的字比出阁之前又精进了,”她听见清莹的嬉笑,她提笔站在梅洛身旁,俯身在梅洛写过的纸上又落了两笔,“不过论起四时之景,姐姐的意境可不如我。”
梅洛低头看她走笔,末了,眼中绽放出惊艳,“好,真好,许久都没见到这样灵动的词了。”
那是看见满园春色的眼神,和看着单单一树枯萎茉莉的怜悯很不一样,如此惊喜,如此炽热,还带着一种感叹的怀念,是身处穷极之地的人在怀念曾经住着的花香满园。
“哪是我好啊,”清莹搁下笔,“是你许久没见过人了,这王府里不是莽夫之女就是字都不识的庶民,连个能说得上话的都没有,二姐姐是该闷坏了。不过现在好了,”她扬着笑,挽上梅洛的手,亲热地挨着她,“现在我来与你作伴了,咱们又能像从前一样了。”
挽卿阁草木茂密,清凉如水,秋白芍看着,她忽地就没那么热了。心中的焦虑也随之拂去,她站在这里,可笑至极。
女子脚步退了半步,后脚的脚尖点着地,停留半晌,继而转身离去。
“秋侧妃,要奴婢为您通报一声吗?”旁边的丫鬟出声询问,这声音惊动了远处的两人。
梅洛看了过来,扬声问道,“可是秋妹妹来了?”
秋白芍站定,她袖中的手紧握成拳,半晌未动,一点儿也不想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