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房并不大。
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由于这是别人的地方,言纵不敢乱走,所以只在客厅转了转。
他看到,客厅中间摆着一张半旧不新的黑色沙发,再往前是玻璃茶几,对面是一个长方体的黑色物体,从那东西的表面上他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眼镜链断在一边,满脸的风尘仆仆,衣衫也不太整齐。
再具体的,因为这黑色物体颜色过深,他就看不清了。
言纵觉得现代人的审美真是奇怪,镜子不应该把人身上的东西都照得清清楚楚么?
想到这里,那黑色物体突然亮了起来。
它先是显现出深蓝色,上边还出现了几个言纵不认识的字符。
言纵吓了一跳,接连往后退了几步,直到沙发卡住了脚步,他才心有余悸的停下。
接着,那玩意儿又分出几个不同颜色的色块,每一个色块上还有不同的人物头像,再往下是简短的汉字——《我师尊丢了怎么办》诸如此类。
言纵没有在现代都市生活过,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叫电视机,也不知道这是已经走远的江某人觉得他无聊所以专门远程遥控打开的。
就算他知道,恐怕惊喜也没多少,全是惊吓。
言纵平复了一下心情,坐在沙发上。
一旦坐下来,整间房子好像也顺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安静之中。
他并不惧怕这死寂的安静,因为深山里一天到晚,一年到头,时时刻刻都是死寂。
因为没有灯,又拉上了窗帘。
屋内在黄昏的欺压之下逐渐陷入黑暗。
他看着手上的白色圆环,又想到了汪忆雪。
江放和那个“老冯”说羽毛被放进了汪忆雪的子宫。
这或许有什么特殊含义。
言纵思绪缓缓地飘到了新水街,汪忆雪是做什么的?
与晚上不同,白天的新水街安静又空荡。
它像是一堆巨型的垃圾,阳光普照之下被遗忘在城市一隅;黑夜蔓延时才会显露出本来的样貌。
言纵窝在深山,有一天他忽然就有了一个想法:东西在汪忆雪那里。
汪忆雪是谁?
他并不知道。
只要足够强大,神雀族之间传递消息不用纸笔,甚至不用借助外界因素。
他们只需要在脑海中想象出那个接收消息的人,就能准确地把消息传递给对方。
言纵不知道这个消息是真是假,但他知道,外面危险丛生,这是他用血和泪的代价换来的换来的,不必质疑。
除了汪忆雪这个名字,对方显然没有再进一步解释的想法。
摆明了的爱信不信。
而对方之所以这么“猖狂”,不过是知道对于言纵来说,这个东西很重要。
言纵确实被算计了。
就算失去生命,他也想把东西拿回来。
于是他跟随着对方的指引,一步一步的找到了汪忆雪。
汪忆雪并不年轻,他记得那张脸。
细纹遍布,嘴唇起皮。如果不是那层浓重的脂粉,气色也许比他当时看到的还要糟糕。
他没来得及细问,汪忆雪看到他,得知是专程来找自己的,笑得花枝乱颤,一边笑,一边拉他进去。
言纵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容易相处的女人,就是不肯把东西交给他。甚至很多次,他提到东西时,汪忆雪都避而不谈。
这一避而不谈,就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言纵还是没能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思绪慢慢收拢,不知怎么忽然就想起晚上彩灯闪烁的新水街。
汪忆雪是……
窗外汽车陡然鸣笛,沉积的平静陡然被刺破。
言纵忽然起身,快步走向门口。
门外,一个长头发的女人正蹲伏在地上,她穿着短裙,脚上还踩着一双高跟鞋。现在,似乎想把某样东西通过门缝塞进去。
但她显然没想到现代的防盗门严丝合缝,并没有门缝这一说。
就因为她这片刻的犹豫,言纵打开门发现了她。
看到言纵,她睁大了眼睛,脸上布满了惊恐。然而这样的惊恐只持续了一瞬间。
下一秒,她猛然起身朝外跑去。
如果言纵想的话,他瞬息之间就能追上对方。
但他想到了江放的话。
——“呆在这儿,哪都别去。不然……就把你翅膀上的毛全拔了。”
他不可抑制的瑟缩了一下。
可是,言纵看着女人越来越远的背影。
他直觉,这个人一定和汪忆雪有关系,并且她手上一定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证据。
思索再三,言纵最终还是追了出去。
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
他并没有追得很紧,为了不被对方发现,他展开了翅膀悄无声息的飞在天上。
*
江放把言纵扔到自己家之后,先是去了花店,想了想挑了一束紫色风信子。
傍晚之后,城市的路途上现有人至。
那束花在江放手里并没有被妥帖照顾,走了没几步,它就变得蔫蔫巴巴,像是垂垂老矣的人。
他走到了某处墓园。
因为现在神雀族占据了人类一半以上的领土,大多数人已经无法选择入土为安。大部分都会在火化之后被亲属带回家。
而这个墓园显然是被遗忘的产物。
江放在其中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
与其他的墓碑不同,这块墓碑光洁平整,未经过刀凿斧刻,上面除了尘埃,连个名字都没能留下。
他随手把花放在墓碑前,什么话也没说,定定站着。
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许久之后,江放面色平静的离开了这里。
除了被留下的紫色风信子,谁也不知道这里曾经有人来过。
江放本来对言纵不会离开这件事十分确信,结果走了没几步,手机响了。
言纵的定位手环和他的手机绑定在一起。
在离开之前,他把范围设定在自己家。
也就是说,如果言纵离开了这个范围,他的手机就会发出警报。
他眉头拧在一起,眼睛盯着手机屏幕。
代表言纵的那颗红点正在地图上缓慢移动。
江放将地图放大,上面赫然写着——新水街。
他想起言纵之前说的——
“我想去汪姐的住处看看。”
所以他不让去,言纵就趁着他离开自己去了?
江放感到有些气愤。
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的脸,看起来说什么都听。这些鸟人真是没什么信用可言。
他脚步一转,钻进了某条小巷。
*
言纵跟到一半的时候出事了。
老古董言纵并不知道,现代都市的防御工事这么先进和严格。
他已经用法术改变了羽毛的颜色,现在他近乎和漫天的夜色融为一体。尽管如此,飞到一半的时候,还是有一束极为耀眼的白色光芒打在他身上。
这样刺目的光芒迫使他停下了飞行。
他的眼睛接受不了这样的强光。
下一秒,言纵敏锐的察觉到周围的气压变了,他周围明明什么也没有的天空,忽然变得凛冽起来。
他仿佛听到了重物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什么金属碰撞的尖锐声响。
因为看不清楚,言纵不敢随意挪动。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真的有谁要用什么东西伤害他,他也只能被动地接受。
言纵有些慌张,但他并不后悔追出来。
有些证据一次抓不住,以后就再也抓不住了。
机器裹挟着巨大的热流,言纵在空中轻易动弹不得,这一刻,他嗅到了死亡的气息。
忽然,底下有人朝他喊:“还不滚下来。”
言纵豁然睁开双眼,刺目的光芒已然消失,不远处的地上,江放双手插兜站在那里。
隔了没几步,是一个庞然大物。
那庞然大物有一层楼那么高,通体漆黑,在路灯的照耀之下,金属反射出美丽的光芒。
落地的时候,言纵感觉到了近乎炽热的温度。
这样的温度让他觉得自己的羽毛就快这样被烧焦了。
他看着江放,想到之前的警告。
为了不让自己变成一只秃鸟,他迅速收回翅膀,而后想了想对江放说:“我不是故意要跑出来的。”
江放眉头一挑:“难不成是我拉你出来溜的。”
言纵逐渐摸索到一个规律,在这些事情上,他不能和江放计较。
一是说不过,二是,这些小事对于他来说也并不重要。于是最后,江放觉得言纵的话像是欲盖弥彰。
言纵:“刚才有一个女人在门口,我觉得她手上可能有什么证据,所以追出来看看。”
江放听到这里,把教训言纵的事朝后压了压:“她去哪了?”
言纵指指一旁的激光炮:“追到这里被拦住了。”
又补充道:“但是我记得她的气味,应该可以找到她。”
江放没说话,言纵觉得不说话可能就是默许自己继续追的意思。
他循着气味,最后停在了新水街的某个房门前:“就是这里。”
江放看着这摇摇欲坠的门板:“确定?”
言纵点头。
江放伸手试探性的敲了两下门:“安全局查案。”
门内半晌才传来女人瓮声瓮气的声音:“你是江放?”
言纵看了眼江放,对方却没有因为这个女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字而惊讶。
想想也是,都能找到住处,那区区一个名字又算什么。
江放“嗯”了一声,不过多久,门开了。
女人站在门后,手里夹了一支烟,没先请他们进去,而是先把烟按灭在门板上。
烟灰在门板上拖出灰黑色的醒目印记。
女人吐出一口烟,转身走进去,坐在单人沙发上。
可能是因为抽了一支烟的缘故,她现在看上去很冷静,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随意的搭在扶手上。
她眼睛很大,虽然眼角有些细纹,却也没被遮住半分美艳。
言纵看着她,听见她语气淡淡的说:“我有一些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