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兰虚渊已经凭借挡剑之恩,跻身一跃成为王爷身边的红人。
有时候虞惊霜赴宴,席间听那些贵女小姐们谈起他时,总会有一种恍惚感。
在她们口中,兰虚渊性子平和、坚韧、冷静,善于取舍,天生适应在官场耕耘。
那些怀着羞涩与赞叹的话语常使虞惊霜有荣与焉:看吧,她的小竹马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过往的经历和低微的出身也根本不能掩盖他的光芒!
那时候她实在天真,心思简单,只顾着为他高兴,欣喜于他能那么快就得到想要的东西,却丝毫没怀疑过他每每晚归家时,衣衫上萦绕的血腥气。
实际上,兰虚渊塑造出来对外的形象有那样多的漏洞,只能骗骗深居闺中的贵女们,根本经不起细敲。
就比如说,自从他投入了王爷门下,朝中与王爷有异见的声音突然就少了很多。
实际上,因为他有过曾经被当做兽来豢养的经历,他的本性要远比虞惊霜想的更残忍、漠然。
虞惊霜意识到这一点,是由一次普通的世家围猎。
在那次围猎中,有一位世家的公子策马追赶野兔,本是一次极为寻常的追逐,然而,变故陡生!
过往一直温顺的马儿突然一反常态,嘶鸣发狂,狠狠将背上的贵公子甩在地上,不住跺蹄、状若癫狂。竟生生将来不及逃开的贵公子踩踏得屎尿横流、血肉模糊,死状凄惨。
除此之外,与他同行的女眷也受到波及,被发狂的马儿踩断了一只胳膊、脸上破了相、血流满面。
当时去营救的护卫们回来都吐了一地。
据传,场面十分血腥,遍野血肉,向泥土之下深挖两尺,仍能挖出带血水的沙砾。
而被救出来的女眷眼睁睁看着一个大活人被踩成薄薄一张人皮,竟是当场就吓疯了。
虞惊霜在围猎场前方的营帐中休憩,听闻此消息时本只觉得唏嘘,然而,当那位倒霉的公子姓名传来时,她心中立时微微一动,竟有些莫名熟悉的感觉。
再回想起,当初得知她也会前往围猎场时,兰虚渊眼中那一闪而逝晦暗的神色,她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些不安。
等回去后,她悄悄去打听,愕然得知被踩死的人,正是当初在雪夜里下令鞭打他的公子。
除此之外,那晚动手的两名仆从也早就魂归西天,据说是夜深醉酒,不慎跌入河中淹死的……算上世家公子、因踩踏而被射杀的马儿,当年所有和那次雪夜受辱有关的人与兽,全数都死光了。
原来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他从未忘记。
虞惊霜还在震惊于自己打问到的东西,兰虚渊却已经第一时间知道了她在查。
他并没有当回事。
哪怕虞惊霜因此而第一次与他争吵。
虞惊霜只记得当时自己很费解、很激动:“你要报仇,我并不拦你,可你为什么要将无辜的人牵扯进来?!”
那个女眷何其无辜,不仅断了臂膀受了这么大的苦,还因为破相和疯癫的症状被曾经的夫家退了婚。
而他本来能稍等一下,让这场报复只针对恶人,也不会有任何差错。
兰虚渊眼神沉静,丝毫没有悔改的意思:“我没有要针对她的意思,是她倒霉。杀那人的时机千载难逢,我不可能因为一个无足轻重的人就放弃。”
向恶人复仇、惩罚他的方式有很多,可兰虚渊偏偏要选这一种——当初他嫌自己行动缓慢,挡了马车的路,那如今就让他死在那匹马的蹄下,这才算得上是因果轮回。
而那个贵公子一时兴起带上了女眷,最初确实让兰虚渊猝不及防。
可他实在冷静,只那么一瞬就做出了决定,毫不犹豫地放了胡峰去蛰马儿的眼睛——其他人的性命和后事,于他而言也只是“取舍”之间的舍罢了。
如此平静、如此果断。
虞惊霜心里很疲累、很震惊。
这件事给她的冲击太大,几乎一下子推翻了此前兰虚渊在她眼中的形象:温和忠厚的竹马护卫,和眼前这个冷漠残忍的官场新贵,到底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她困惑、难过、愤怒,很久都不能释怀。
而兰虚渊却认为自己解释过了,此事就算翻篇了。
他想,为王爷做过的那些腌臜事,哪一个不比这残忍?
即使是如此报复曾经的仇人,他仍觉自己下手时还是顾忌到了虞惊霜,从而仁慈了许多。
为了不使同在围猎场的虞惊霜受惊吓,他甚至没有迁怒于贵公子的家族,只是要了他一人的命而已。
感到虞惊霜的愤怒和不解时,他也只是一边困惑于她生气的缘由,一边心中暗自下决心,以后要将所有腌臜的事牢牢藏好,再不能叫他纯稚、仁慈、心肠柔软的心上人知道、引她难过。
从另一方面来讲,兰虚渊也很天真。
他幼稚地以为将自己阴暗肮脏的一面掩盖,只装作风光霁月,就能永远和虞惊霜在一起。
可是,再完美的面具也会慢慢被撕破,一昧的掩盖,只是让他犯下更大错误的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