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气氛变得沉默、停滞、令人窒息。
虞惊霜颤抖着手拿起最上面的话本,虽然心里已有答案,但还是怀着一丝期望地问:“……这是什么?”
白芨指尖轻轻点在纸上,低下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道:“最近几日,京畿中很流行这些故事,我也略看过一二,当时还不知道这就是惊霜姐姐你过去的经历。”
直到昨晚他不小心看到那封信。
卫瑎,上燕昭王,听说曾经虞惊霜差点嫁给他做五皇子妃,只是这人没眼光,当初都临近婚期了,他不知为何非要退婚,才有虞惊霜远赴千里来到大梁。
他给虞惊霜寄的信里又是问候、又是叙旧,说了许多年少时两人在上燕的往事,言语中多有怀念。
在白芨看来,这人言辞轻佻,第一句话不是道歉也就算了,竟然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他怎么有脸的?!
白芨非常恼火。
几天前他去街市上替小杏姐姐买话本,掌柜和他说这些话本里的故事都是真实经历,他当时只是略翻看了一下,好奇问了句谁是原型。
掌柜神神秘秘地说是一位贵女的经历,她曾经在上燕生活,受过情伤后才来到大梁,有知情人把她的故事添添补补、修改一番编纂出来,赚足了京畿贵妇贵女们的眼泪。
当时白芨只是觉得此人实属凄惨,次次都遇不到良人,唏嘘一番也就抛之脑后了。
可那封信里卫瑎所说的那些往事回忆,怎么越看越像话本里写过的事呢?!
信的末尾,那人还说什么如果寻着了机会,就要到大梁来找虞惊霜,简直无耻至极!
白芨心里又是嫉妒曾经有人与虞惊霜缘分那么深,差点成了夫妻。又是忐忑,害怕她原谅了那些人,把自己赶走。
他眼圈红红的,华昆伸手拿起桌上的话本子,翻看了几下,脸色也变得很臭。
他放下书,抱着双臂站在一旁,以无声的眼神盯着虞惊霜,摆明了她不给出个态度就不罢休的架势。
两个活宝一立一坐,虞惊霜看着这一幕,头有点疼。
又来了又来了,又是这一招。
白芨和华昆曾经都被她顺手搭救过一次,自那之后两人就凑上来说要报恩,都想仿效古人来个以身相许。
华昆出身勋贵世家,是长宁候与宜姝郡主的幼子,虞惊霜与他大哥是旧友,看在友人的面子上,她平日里也就随口哄着这个凑上来想当她夫婿的小祖宗。
白芨的身份则低微许多,甚至连固定居所都没有,实属一个小可怜了。
但他却意外烧得一手好菜,那时虞惊霜刚从皇宫搬出来,正好缺一个厨子,索性就在小院里收拾了一间屋子,收留雇佣了他。
两人年岁都不大,平日里虞惊霜都把他们当自己的弟弟看,至于“以身相许”……
开玩笑 ,她都能和他们的父辈谈笑风生、把酒言欢了,至于这么丧心病狂,出手荼毒这两个“小孩”吗?
可她自问心思澄明坦荡,这两人却屡教不改!
他们一个热情骄纵、一个内向敏感,平日里见了都互相看不顺眼,觉得对方碍眼的很。
却在整日献殷勤这一方面步调一致,每每见她对一些男子好似有所不同时,两人就联起手来,闹着吃醋,常常闹得虞惊霜头都大了。
现在又是这样!
她长叹了一口气,安抚面前两人:“放心吧,我绝对没有与他们重续旧缘的打算。”
她加重语气重复:“现在!我们!只是故交的关系!”
她拾掇着那些书信放回木匣里,边装边道:“况且,看信中言辞,也并没有什么想要重续前缘的意图,你看,他问了我身体安康与否、问了如今生活如何,很正常的老友寒暄嘛!”
她的语气平淡,还带着些调侃的意味,显然并没有将这些来信放在心里,况且,除了这一封外,其它的信件还都没有拆开,如此看来,虞惊霜根本就对它们毫不好奇嘛!
白芨琢磨着,心里稍稍安定下来,不过,他也不敢完全放下提防——
虞惊霜经历过的事情太多,心大得很,将情爱看得很小,对往事也早已释怀,当然看不出信中蕴含的“巧思”。
就光说卫瑎写的那封,表面上是很正常的旧友寒暄,可实际上同为男人,他还能看不出来其中用意?
话里话外都试图勾起虞惊霜对往事的留恋、装作故交的样子试图拉近距离……假惺惺又虚伪至极!
时隔多年,这帮人后悔当初做下的蠢事了,现在想要挽回?晚了!
白芨和华昆心中想着同样的念头,对视了一眼,又各自把脸嫌恶的转开,没了共同的忧虑,两人看一眼彼此都嫌烦。
白芨迅速擦去脸上泪珠,甜滋滋道:“惊霜姐姐,你刚起来饿了吧?我早已将饭做好了,现在就呈上来!”
他欢欢喜喜站起身来小跑向厨房,还不忘将虞惊霜给他擦眼泪的帕子收好放入怀里。
华昆则是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往摇椅上一坐,翘起二郎腿道:
“霜姐姐,你究竟何时答应嫁给我?我聘礼都备好了,你想要什么只管说,你一开口,我立刻就与父亲母亲请求马上娶你回家,我们做一对神仙眷侣!”
他眼睛亮晶晶的,虞惊霜忙着收拾信件,按来信者和时日长久分门别类地放好,头也没抬:“你酒还没醒?”
他不满:“我说认真的!你也认真回我,要我等到什么时候才行?!”
虞惊霜双耳被他的大喊声震得嗡嗡响,她抽空抬起头,装作认真的想了想,慢吞吞道:“等鸡吃完米,狗舔完面,火烧断锁,我们再商谈嫁娶事宜。”
华昆从摇椅上跳起来,气急败坏:“你又这么说!”
他凑到虞惊霜面前,拧着眉,十分不解:“我年轻、身体强健、面容俊逸,又出身权贵世家,哪里配不上你?你就这么嫌弃我?”
虞惊霜把木匣夹在手臂一侧,推开他,无奈道:“我大你近八岁,你还是幼童时我便与人定亲,你通晓情爱时我早已有过几段婚约了。”
她耐着性子劝解道:“小昆啊,你只是年少气盛,太过年轻,还分不清对我是依赖还是爱恋,往后别再开这般玩笑了,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以后还有哪个姑娘想要你?”
见她不相信自己的真心,华昆气急,正欲开口,身后白芨不知何时幽幽出现:“惊霜姐姐,你别忧心他了,我看他与朱粉楼里的女郎谈笑时候,才不会分不清依赖或爱恋呢。”
朱粉楼是京畿鼎鼎大名的清倌艺场,里面的男女通晓歌、舞、曲、戏,皆面容姣好、多才多艺,颇受王公贵族们的喜爱。
一听这话,华昆面色一下子涨红了,他高声道:“我只是随同僚一块儿去的!况且那也不是不正经的场子,我们只是聊天!”
他着急忙慌地转向虞惊霜,想看她的反应,可虞惊霜竟然一点儿也不在意。
反倒是很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道:“不错!就该这样。你这个年纪的少年郎,就应该与那些妙龄女郎们多接触才是。”
她没有半点儿不满,看起来似乎还挺高兴,华昆的话有一半噎在嘴里,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他狠狠甩了下袖子,一屁股坐在桌前,不能向虞惊霜发脾气,立时就将怒火转向刚才在一旁暗戳戳上眼药的人——
“这都什么菜?!又是蘑菇!黏黏糊糊,难吃死了!”
“白芨,你真是个没用的东西!
昨日霜姐姐带了个新男人来,你也不知道拦着点儿,就这么把人给迎进来好好招待了一顿?!
哪天她真收个男宠,你是不是还要给他俩暖被窝、烧热水啊?!”
华昆脾气火爆,又因为家门显贵,平日里骄横惯了,对着白芨出气时可谓是连珠炮般的责问,半点不给人留面子。
白芨被他训得一下子就成了只鹌鹑,尤其听了那句“暖被窝、烧热水”,更加想起自己昨晚确实烧了菜给那人吃,半点话都反驳不出来了。
他白着张小脸在桌前坐下,浑身都散发着憋屈低落的气息,挥之不去。
虞惊霜早已见惯这场面,熟练地来当和事佬:“哎呀,行啦行啦,这事儿怎么能说白芨呢?是我邀请人家来的,小白做了菜也不能把客人往外面赶是吧?”
她不说还好,一说,面前两人倒是想起来了,齐齐转向她,华昆愤愤不平地说:
“霜姐姐,你怎么这样双标?当初我想来你这里,你百般推拒,活像我是洪水猛兽,我大哥亲自出马都没能说服你,怎么人家就是街上和你见了一面,你就把人往家里带呀?!”
白芨也跟着酸溜溜地开口:“就是就是,那时候我第一次被送来见你,你连门都不给我开,外面下着好大的雨,我衣衫都湿透了,还没吃饭,都冷病了,要不是怕我死在门口晦气,惊霜姐姐恐怕都不愿意收留我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言,虞惊霜不胜其烦,飞快伸手拿起桌上的糕点,一下子给两人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闭嘴吃饭吧你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