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血瞳

黎舟扭头躲避,但被咬的那一瞬间却怔了一下,挣动的动作停下,人也?跟着沉默下来。

他变得?安静了,身后的陈老板有些意?外也?不敢再造次了,收了手回去道:“只?是一个小玩笑,陆医生别生气。”

黎舟冷声道:“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放开。”

背后的男人依言放开,黎舟转身,对方身影状似无意?地闪躲了下只?露了小半侧脸,站在那倒茶,问他:“喝茶吗?我?们?坐下聊。”

黎舟也?没过去,只?在窗边转过身体站直了,面沉如水:“不用了,陈先生忙,我?先走了。”

男人又试探道:“那刚才的生意??”

“陈先生既然有自己的打算,之?前的事?当我?没说。”黎舟说的干脆利落,说完就离开了房间。

陈老板坐在那,自己喝了那杯茶,微微皱眉。

没一会?陈琢玉就走了进来,问道:“你刚才对黎医生做什么?了?”

房间里那位眉头还拧着:“怎么?了?”

“你肯定做什么?坏事?了,刚才黎医生出去的时候撞了我?肩膀一下,我?还是头一次见?老实人这么?生气。”陈琢玉揉着肩膀,有些纳闷。

坐在暗处喝茶的男人听见?笑了一声。

陈琢玉一边走过来一边开了灯,“人都走了,就不用在这里唱戏了吧?”灯光亮了那一瞬,瞧见?椅子上?那人的时候忍不住笑了一声,“哟,还扮着呢?”

黎江脸上?贴了个伤疤,头发也?略长了一些,风帽和手套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手边还放着一支简易金属拐杖,完全变了一个人。

黎江抬头问他:“人走了?”

陈琢玉道:“刚走,我?亲自跟在后面送他出去的,是跟着霍家少爷一起来的,跟你一样,没报本名,顶了一个名字进来的。”

黎江点点头,坐在那没说话。

陈琢玉站在一旁叹气道:“你今天不该来的。”

黎江嗤道:“今天这么?热闹,难道我?不应该来凑个热闹?”

陈琢玉道:“你每次一见?到姓江的就会?失控,今天如果不是黎医生,我?谁也?不会?放进来,你现在……还好么??”

“好得?很,我?等了那么?久,不就是等今天吗,我?在这里看?的多清楚啊。”黎江推开一点窗,透过缝隙去看?外面,眼睛里黑不见?底。

他和刁叔费尽心力?扶持了陈琢玉,又用了几年时间布置好了现在这张网,瞧着那个他称作父亲的人一步步带着贪婪踏入这个局中,从江心远开始递出第一份黎家京城分?公司的机密数据作为交换的时候,他就应该死心了,这人眼里只?有金钱,没有丝毫亲情。当年若不是外公亲自出面,怕是不知道要被他私吞多少。

或者说他眼中,自始至终都只?有江彭亮这一个侄子。

外面开着小灯装饰得?如梦似幻,求婚现场还未完全结束,江心远在台上?正在发表讲话,以一位大家长的姿态站在两位新人前面,握着话筒道:“诸位,感谢大家百忙之?中赶来,在这里,除了彭亮订婚的事?,我?还有一点小事?要跟大家宣布,从今天起,我?将把冀州分?公司交由我?的侄子江彭亮打理,以后还请诸位多多关照,我?年纪大了,精力?有限,以后都是年轻人的时代了……”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话也?模糊的传了过来,听着大概就能猜到他的意?思。

黎江扬了扬唇角,冷笑道:“真是大方。”

“他以为这样陈家就会?死心塌地和他联手,如果知道背后是我?说了算,怕是要变出个侄女来嫁给我?吧?”陈琢玉双手插兜也?在笑着,视线落在黎江身上?道,“他还向我?问起你,说要上?来看?你,我?没让。”

黎江脸色阴沉下来,嘲讽道:“他哪里是看?我?,他来看?的是‘陈老板’。”他进来的时候,和江心远打了照面,对方非但没有认出他,反而极尽谄媚,姿态难看?到了极点,让他觉得?恶心。

他今天心情不好的原因,也?和这个有关。

陈琢玉走近了两步,道:“我?还查到一些东西。”

“什么??”

“之?前不是我?找了一些朋友过来,让他们?帮着留意?宴会?上?的人,顺便看?看?能不能拍到一些有趣的照片么??还真拍到了几张。”陈琢玉拿了手机过去,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你猜我?拍到谁了?”

手机照片很小,像是躲在一旁偷拍的,角度有些歪,但近距离足够看?清照片上?的两个人,是江彭亮和一个中年女人。江彭亮身上?还穿着今天晚上?宴会?上?的那套礼服,对面的女人先是一个背影,身上?的礼服并不合身,她身形干瘦穿了那件衣服之?后反而像是套了一个麻袋在身上?一样,非常不搭。翻了两张之?后就看?到了她的正脸,大约是太瘦了一些,脸上?的颧骨略高?,皱纹也?多,神情焦急,最后一张是她紧紧抓着江彭亮的胳膊在哭泣,江彭亮虽然面露不耐,但没有挣脱。

黎江想了一会?,道:“江彭亮的母亲,郭兰?”

陈琢玉点头:“对,就是她。”

黎江道:“她儿子今天订婚,她会?出现也?不奇怪。”

陈琢玉道:“但是她见?了儿子之?后,又去单独进了江心远的房间。”

黎江往后翻照片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又按了下一张。

照片上?的女人和江心远在房间里说话,甚至还拥抱在一起,姿势亲密,完全不是一个小叔和嫂子该有的样子,更像是情人。

“她年纪大了,又逃亡了五六年的时间,人老色衰,为什么?还能单独和江心远见?面?”黎江一字一字慢慢说着,眼睛盯着手机上?的照片,隐隐浮上?血色。“那么?她必然和江心远之?间有什么?联系,一定有一个江心远非见?她不可,几年甚至以后几十年都断不开的联系。”

黎江抬头看?向陈琢玉一双眼睛已经多了血丝,看?起来暗红可怖,哑声道:“江彭亮,去查查他。”

“好。”

陈琢玉看?着他有些担心,拿了药出来给他,这是刁明山给的,黎江并不愿意?承认自己受到刺激会?突发的身体状况,他一直努力?控制情绪,但是今天晚上?,已经超出了他控制范围之?内。

黎江把药吃了,闭了一会?眼睛,眼里的血丝慢慢退了些。他缓缓抬头又看?着窗外:“我?其实以前一直在猜,或许我?不是他儿子,或许他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

“我?让刁叔去做过亲子鉴定,很可惜,我?和他是亲父子。”

“但是我?没有做过他和江彭亮的。”

“你说好不好笑,我?今天就站在他面前,他完全没认出我?,对着我?笑,跟我?说恭维的客气话,对着一个陌生人就为了钱可以放低姿态去讨好巴结……如果他知道是我?,恐怕就要变一副脸色,但对着外人他就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对着那个‘侄子’可以大方地拿出全部?,他让我?恶心。”

“我?身上?流着的血也?让我?恶心。”

对着陌生人可以,但是对着亲生儿子就不行,明明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事?。

仿佛有血脉加持,就可以肆无忌惮地掠夺。

令人齿冷。

陈琢玉面上?露出几分?担忧神色,上?前弯腰扶起他,低声道:“你需要休息,我?先送你回去。”

黎江刚吃下的药有些副作用,头疼症隐隐发作,陈琢玉来扶起他的时候,他没有推拒,跟着从后面小花园的门出去上?了车。

等离开了公馆和那些喧嚣,黎江也?只?略微好了一点,江心远过去和现在的面孔交替出现,让他眉头紧皱。

陈琢玉低声道:“今天,那边送来了一幅画。”

黎江头痛欲裂,哑声道:“什么?画。”

前排没有回应,只?是悉悉索索地把包装精美的纸壳给拆了,拿了一幅两本书大小的画递了过去,道:“是黎医生的画像,那人亲自送来的,说之?前江彭亮不懂事?,还卖了一幅过来,那五百万也?一并退回了,这钱收下?”他不敢提江心远的名字,只?含糊的说道。

黎江看?着那幅画像,眼神里恢复了一点温度,接过来道:“收,为什么?不收?他想赚的也?不止这么?一点,还回来就拿着。”

画像上?是十七八岁的大哥,大约是初冬时节,穿了一件白色毛衣,袖口折了两下露出手来正在低头笑着亲吻手指上?托起来的那只?鹦鹉。

黎江甚至可以清晰的回忆起当时的天气,刚下了一场新雪的气味都仿佛还在鼻尖,大哥坐在小厅里逗弄小皮的轻笑声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发热的大脑也?像是被雪覆盖了一下,让他冷静了许多。

他认真看?着,画不大,但是很精致,黎江指尖触碰在上?面,慢慢抚过。

画上?的是一双极美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的干净整洁,略瘦一些的手腕上?扣着一只?手表,棕色的表带让手腕那里几乎发出透明的色泽。胖胖的小鹦鹉落在画中少年的手指上?,被那双好看?的手举在唇边轻轻在鸟喙上?落下一吻,连少年低头看?着小家伙的时候眼里带着的笑意?都画得?清晰。

画上?坐在那处和鹦鹉嬉戏的少年在笑着,还带着一些青涩,但是五官柔和的美是任何人都比不上?的。

黎江拇指轻轻抚过画中人的脸庞,那是,独属于他的温柔。

陈琢玉在前面开车,偷偷从后视镜观察到了他现在的神情略微松了口气,小心道:“既然那么?喜欢,今天晚上?何必捉弄他呢?”

“不是捉弄,”黎江看?着画像眼里还带着刚才尚未完全退去的红,但眼神已经柔和了许多,他看?着画中的人难以自拔。“我?等了太久,总得?想点办法提醒他一些事?。”大哥对亲人以外的人或事?都淡淡的,今天或许不是时机,但是他走入黑暗的房间那一刻,简直像是亲自送上?门来的迷途羔羊,他已经用了最大的努力?去克制,才只?咬了一下耳垂。

陈琢玉有些不可思议道:“不是吧,你这么?多年就……守着这一个?”

“是,就他一个。”

陈琢玉哑然,一时不知道是该同情黎医生好,还是同情自家老板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