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颂宜的眼睫不自觉颤了颤,没说话,默默收回手,把那颗糖喂到了自己嘴里。
她再次感受到身旁这个少年的恶劣。
坏得坦荡,连掩饰都懒得掩饰。说话像调情,不自觉让人沉沦,也难怪有那么多女孩对他又爱又恨。
这就是陈斯漾。
毕业聚餐的地点在前羽路一栋临时租借的别墅里,位于荟南区和荔中区的交界处,临海。
这一片区域当年是租界地,至今完整保留着许多具有异国风情的建筑。很多来南港旅行的游客,都会来前羽路拍照打卡。
傍晚时分,前羽路附近游人如织,车子堵在路上。
班长又在微信上催她。
梁颂宜查了下地图,车子距离他们举行派对的别墅,只有不到一千米。
她对陈斯漾说:“我下车自己走过去吧。”
陈斯漾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路况,说:“这里不能停车,一会儿拐过前边这个路口我停。”
梁颂宜只能说好。
她平时很少来前羽路这边,因为人太多。倒是几个月前,陪冯与星频繁地来过几次。
那会儿冯与星喜欢的一个男明星,正在前羽路这边拍戏。她哥冯与政恰好是投资人,于是她每天放学拉着梁颂宜过来探班。
大小姐财大气粗,每次来都请全剧组的人喝奶茶,后来觉得好玩,干脆在剧里客串了一个高中生,和她喜欢的男明星搭了两句台词。
梁颂宜不追星,每次陪冯与星来,都一个人躲在遮阳棚下静静看书。
有一天,那个男明星的经纪人芳姐来片场,看见梁颂宜的第一眼,就被她吸引住。
女孩儿的这张脸放在娱乐圈也是一等一的清纯和漂亮,关键气质还格外出众,温软里有一股坚定。
芳姐入圈以来眼光一向很好,捧红好几位明星,她追着梁颂宜问她要不要签约,还给她规划了一幅非常诱人的蓝图,保证她能大红大紫。
后来听冯与星说她学习好,芳姐更开心,娱乐圈一堆文盲,真学霸可是个高贵人设,也是适合营销的好噱头。
梁颂宜当时并非完全不动心,她很渴望经济独立,这么多年,她所花的每一分钱,都是温家的。
也自然低人一等。
但最后还是拒绝了,先不说芳姐给她画的饼能否成真,单就牺牲全部隐私这一点,梁颂宜就不太能接受。
她性子很安静,并不适合暴露在镜头中。
另一方面,当时她已经和温启订婚了,潜意识里,梁颂宜清醒地知道,温家肯定不同意她进入娱乐圈。
车子终于拐过这个路口,陈斯漾在路边停下。
梁颂宜向他道谢,刚要开门出去,忽被陈斯漾叫住,他勾起唇角,对她缓缓道:
“晚上我来接你。”
空气中飘着闲湿的海水味,和热带植物特有的气息。
临时租借的别墅就在海岸边上,从二楼露台可以眺望到整个海景。夕阳隐去,天上密云涌起。
不知名的白色鸟类飞到露台外的栏杆上,开始表演走秀。
梁颂宜端着果汁杯,站在露台上吹风看鸟。
“颂宜,你估分了吗?”一个高考完刚把头发烫成大波浪的女孩儿问。
张明茉“嘶”了一声,倒吸一口气,就去打大波浪:“你好烦!说好了不聊成绩的。”
大波浪笑着回打她:“你打得好痛,好了,我不问就是。”
几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大波浪忽然狡黠地眨眨眼,看向梁颂宜,“那我问点儿你们都感兴趣的,比如——”
她顿了顿,接着道:“颂宜你是不是交男朋友了?”
其余几个女孩子跟着起哄,互相暧昧地看了彼此一眼。
温启当初也在南港一中,比他们大一级,是学校的风云人物。
但知道梁颂宜是温家养女的人并不多,知道他们两人后来订婚的人就更少了。
很多人,只知道梁颂宜喜欢温启,两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但具体是什么联系,他们不清楚。
梁颂宜摇摇头,否认道:“没有。”
“才怪!”女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反驳。
“你怎么认识陈斯漾的,救命,他真的好帅!”大波浪一脸激动。其余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显然,大部分人都看过了那张照片。大家都憋着等今晚见到梁颂宜后一定要问问她。
即使不玩小地瓜的同学,也在今天一天中数次被同学科普八卦,还有人把那张照片搬到了校内网上,引起激烈讨论:
【什么?我嗑的cp就这么be了吗?温学长和梁学姐呜呜呜呜】
【温Q不是出国了吗,两人分开也是正常。】
【不得不说,校花就是校花,这么糊的画质也能看出好美,信女愿吃素十年换下辈子也长这样】
【天呐,照片里的男生好帅!!!我爬墙了,他比温学长还帅,有人知道他是谁吗?】
【南申校草,市模考第一名,全国好多商厦写字楼都是他家的。哦对了,他外婆还是很有名的话剧演员,上过春晚,他妈妈是《春风细雨》的导演,爷爷那边就更厉害了,没办法在这个帖子说,我怕被封号。】
【????真的假的,还给不给人活路了?】
【我闺蜜是南申的,反正,他真的长得又帅智商又高,会很多乐器,据说还精通很多门外语……学校一堆他的迷妹。】
【伤心,为何我们南港的校花被南申给摘了?】
同样的,南申中学的校内网上,有关两人的讨论也热火朝天。
梁颂宜头大,又听一个女孩子问她:“你们俩怎么认识的呀?”
她想了想,说:“他是冯与星表哥,我们只是玩游戏输了被搞蛊拍照,并没有真的在一起。”
这个理由略微有点说服力。
大家都知道梁颂宜和冯与星关系好,和闺蜜表哥一起玩游戏也很正常。
但是,帅哥美女同框,总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并下意识相信是真的。
大波浪冲梁颂宜眨了眨眼,说:“我看好你们,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俩的cp粉!”
“我也。”张明茉跟着说。
梁颂宜忍不住笑了下:“什么跟什么呀。”
有个男生跑过来叫她们:“你们几个女生躲这儿干嘛,下来玩游戏!”
一楼有很多同学,客厅的墙壁上挂着“A1班永不散场”的红色条幅,彩色气球飘在半空,三层蛋糕被切得扭扭歪歪。
一堆男生女生聚在一起,在玩真心话大冒险。
游戏虽然无聊又幼稚,但气氛很嗨,凑在一起的人头中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梁颂宜玩了几局,她运气很好,只被点中一次。
“选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真心话吧。”她说。
男孩子们女孩子们互相看了看,眼底闪过光芒,尤其是男孩子们,面对漂亮女孩总是好奇的。
付敏胜咳嗽了一声,率先开口,问:“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不是亲情友情的那种喜欢。”
人群里又是一阵暧昧的笑,大家都知道付敏胜暗恋梁颂宜。
梁颂宜看着他,认真地说:“没有。”
“南港天文台发布黄色预警,第一号台风‘珍珠’在6月10日进入南中国海,已于昨晚九点在荔中、花湾一带登陆,预计今明两日有暴雨……”
冯与星坐在沙发上,“啊”了一声,又看向外边的天气,云层厚重,压得很低,山里已经完全笼罩在黑暗中。
“我哥和阿颂还没回来,不会要下雨了吧?”
宋希也看了一眼天气,说:“可能,你要不给你朋友打个电话,看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先问问我哥,他要是还没回来正好去接一下阿颂。”
冯与星的电话打过来时,梁颂宜正在卫生间。
她擦干手,接起电话:“星星,怎么了?”
“天气预报有台风,十一点多要下雨,你们派对结束了吗?”
梁颂宜打开卫生间的门,外边一阵欢声笑语,灯火璀璨,全然没有台风过境的危险感。
“还没。”
现在是晚上八点钟。
她走到窗前朝外望去,果不其然,看到云层密布,海浪汹涌拍着海岸,处处昭示着台风即将降临。
“我刚给陈斯漾打了个电话,他好像离你不远,我把他微信推给你,你加一下他吧,什么时候走让他去接你。”
梁颂宜顿了顿,应道:“行。”
冯与星不知道梁颂宜就是陈斯漾送下山的,陈斯漾也没告诉她。
梁颂宜站在窗前,闻着潮湿的海浪气息,点开那张冯与星推来的好友名片。
一个黑色头像,细看才发现,上边有两颗星星。
她看着这个头像,莫名有种熟悉感,但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毕竟这个画面太寻常。
昵称是他名字的缩写,“SY”。
斯漾。
梁颂宜点了添加。
很快,对方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梁颂宜想了想,主动打招呼。
顺颂时宜:【哈喽,我是梁颂宜,星星把你的名片推给我的。】
对面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过了会儿,才有消息发来,只有两个字:【知道。】
顺颂时宜:【派对好像还要过一会儿才结束。】
SY:【嗯。】
梁颂宜正要收回手机,就见他又发来一条消息,四个字:
【不要喝酒。】
梁颂宜停留在屏幕上的指尖一顿,莫名感觉这四个字泛着滚烫的温度,令她不禁想起,那个喝醉酒后脸红心跳的夜晚。
陈斯漾……他这是又怕她醉酒强吻他吗?
别墅的音响连接蓝牙,放着震耳欲聋的英文歌。
直到密集的雨点突然开始拍打玻璃,狂风把窗外的路牌吹倒。
“靠,不是说十一点才下雨吗?”有男生抱怨。
现在才九点多。
雨说下就下,来势极猛。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儿吧。”
“房间不够吧。”
“大家挤一挤,再说我们还不知道玩儿到多晚呢,明天再回去吧。”
“也是。”
一群人重新恢复镇定,有人在给家长打电话,有人在查天气预报,也有人在安然打游戏。
微信响了一声。
SY:【散场没?我现在去接你。】
梁颂宜不太想在这儿通宵,也不敢让陈斯漾久等,于是说:【好的。】
她又把别墅的具体位置发给他。
SY:【到了给你打电话。】
梁颂宜看了眼外边的雨,补了句:【路上慢点。】
她的包还在二楼,刚走了半层楼梯,一不小心,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刺痛,隐隐有血珠冒出。
也不知道谁别出心裁地给两层楼中间的平台上,放了盆硕大的仙人掌。
梁颂宜顾不上处理伤口,继续上楼拿包。
等她下楼后,过了大概不到十分钟,就接到了陈斯漾的电话。
他的声音混在杂乱的雨声里,说:“我到了,在别墅门口。”
张明茉给了梁颂宜一把伞。她刚走出门,还未来得及打开伞,就看到陈斯漾站在台阶下。
他撑着一把黑色大伞,在等她。
锋利的雨斜斜打在梁颂宜的脸上,很疼。陈斯漾快速走过来,拉起她的手腕,然后,黑色大伞遮住她的视线。
两人在同一把伞下。
“快上车。”走到车前,陈斯漾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待她上去,才关上门回到驾驶座的位置。
雨刷不停地摆动,风卷着雨铺天盖地袭来,把车玻璃砸得当当作响。
这座城市的天气一向如此,有种不讲理的蛮横。
梁颂宜看到他半个身子都湿了,T恤紧贴着皮肤,一看就很不舒服。
她一时心下愧疚,如果不是为了接她,他现在应该早就回了度假村,在温暖的房间里。
正要开口,就听陈斯漾简短说:“山上封路,现在回不去。”
梁颂宜惊诧地看向他,问:“那怎么办?”
说着,她拿起手机,果不其然,几分钟前度假村的管家发了消息,说荟南山中段的路封了,让大家注意安全,不要外出。
冯与星也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和陈斯漾现在在哪里。
像是并不被封路所影响,陈斯漾的音调平稳而缓慢,带着一□□惑:“我在附近有公寓,你要不凑活一晚?”
梁颂宜一怔,直直地看向他。
见她良久不说话,陈斯漾忽而笑问:“你不是没喝酒?”
梁颂宜愣了下,不知道他这话是什么意思,疑惑看向他。
陈斯漾的指尖点了点方向盘,视线盯着前边路况,声音隐隐带笑:“你没喝酒,我就不用担心再被你侵犯,收留你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
梁颂宜:“……”
整个南港陷入潮湿而朦胧的气息,信号也变得很差。
梁颂宜走到阳台处,信号终于好了点。
“那行,你今晚就住他那儿吧,我都忘了他在荔中还有房子。”冯与星碎碎念,“明天天晴后我下山找你吃冰,荔中有一家店的芒果冰味道特别好。”
“嗯。”
挂断电话,梁颂宜刚回头,就见陈斯漾洗完澡出来。
他穿着一身黑色居家睡衣,身形修长,睡衣明显有点不合身,裤脚在小腿上,冷白的脚踝裸`露在外。
不知怎的,梁颂宜没忍住笑出声。
陈斯漾凶巴巴地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去接水。
他将近一年没住这边的房子,虽然有阿姨每周来打扫房间,晾晒衣物,但衣柜里的衣服没有翻新。
一年时间,陈斯漾又长高了几厘米。
梁颂宜也没好到哪里去,回来后陈斯漾让她先洗的澡。
她洗完后才意识到没衣服穿。
借了陈斯漾的一件黑色T恤,衣服十分宽松,穿在她身上,刚到大腿中部,有种流行的BF风格。
倒也不难看,就是总觉得别扭,梁颂宜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走光。
陈斯漾递给她一杯水,温的。
梁颂宜接过,喝了一口,正要端着杯子回卧室,就听陈斯漾说:“你等会儿。”
“嗯?”
他指了指脖子:“处理一下伤口。”
梁颂宜微愣,没想到他这么细心,她刚刚洗澡时照过镜子,脖子上的伤口不算深,但沾水后很疼。
经他提醒,疼痛感好像又强烈了两分。
陈斯漾弯身去找医药箱,检查了下,幸好医药箱里的药品都有及时更换。
“我自己来吧。”梁颂宜忙说。
陈斯漾看着她,片刻后,拖着懒散的调子慢慢道:“咱俩之间,怎么也应该是我防你吧?”
梁颂宜:“……”
她没自恋到觉得陈斯漾这样的人,会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更何况,冯与星一早就告知过她,陈斯漾有白月光。
她只是,从小到大的习惯使然,她本能地不想麻烦别人。
今晚已经够麻烦他的了。
梁颂宜坐到沙发上。
陈斯漾坐在她的后边,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手中拿着一次性碘伏棉签,在伤口处从中间向外缓缓转圈涂抹。
少女脖颈纤长白皙,身上领口宽松的男士T恤,松松垮垮堆在腿间。陈斯漾只要稍一垂眼,就能看到黑色T恤里的柔软起伏。
他避开目光,尽力压下心头的痒,手中力道十分克制。
两人挨得很近,梁颂宜感受到身后陈斯漾喷洒在她颈子上的温热呼吸,细细密密,还有他身上的乌木香,在潮热的夏日雨水气息里格外好闻。
她的心跳莫名加快。
整间公寓的窗户都紧闭,仍能听到台风卷雨狂烈吹打玻璃的声音,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树影乱晃。
“好了。”陈斯漾说。
梁颂宜感受到他指尖离开自己的皮肤,刚站起身,眼前忽然陷入黑暗。
陈斯漾收拾医药箱的动作一顿,说:“可能跳闸了。”
他说着,站起身去看电表箱。
梁颂宜摸黑走去阳台,想看看是只有他们一家断电,还是整栋楼或整个小区没电。
走到一半,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到,整个人眼看就要往前扑去,昏暗中,她的胳膊忽然被一只手拉住,然后跌入一个宽大温暖的怀抱中。
陈斯漾的胸膛异常坚硬,和怀里少女的柔软胸脯形成鲜明对比,两人呼吸紧紧交缠在一起。
人在黑暗的环境中,其他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比如此刻,萦绕在梁颂宜鼻尖的那股乌木香,更加清晰。
以及,她听到,陈斯漾的心跳声也不正常地加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