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零零章 润物细无声

望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褪去青涩,不知什么时候眼角眉梢染上暖意的少年,明卉有刹那的恍忽,记忆里身穿飞鱼服,满身戾气的那个霍誉,早已宛若沙漠海市,遥远缥缈,渐渐远去。

前世他在她的短暂生命中短暂出现,从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见。

可命运却对她开了一个玩笑,让她最终死在他的手弩之下。

或者,前世,她与他的缘份,并非是那张婚书,而是那一场生死。

明卉不知道前世里霍誉有怎样的人生,应是和这一世是同样的路吧,未来光明灿烂,前程远大。

而她只是他漫长人生里的过客,前世,霍誉没有她,也过得很好,他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所以,他说他的心里装不下其他人了,也只是一句话而已。

霍誉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明卉,看着她眼里的光茫聚起又散去,如同被乌云遮住的星子,渐渐归于暗澹。

霍誉的脑海里如同走马灯,往事一幕幕浮现出来,清晰得一如昨日。

倔强的小道姑、正襟危坐的明大小姐、油嘴滑舌的崔会、娇俏可爱的小卉儿,甚至是那位和蔼可亲的花婆婆,连同那个柿子累累的秋日,都如这满室的暖香,萦绕在他的鼻端和心田。

前世的明卉,应该也是这样美好吧,可惜他没有看到,从那次的破庙里,他们便走散了。

尚未拥有,便已失去,那个在星空下与他紧紧相依的小娃娃,他甚至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她长大时的模样......

「明卉,我们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不想再和你走散!」霍誉的脸庞,因为瞬间的激动略显苍白,却衬托得他的眉眼更加清晰。

明卉惊愕地看着他,霍誉,他在说什么?

他和她,曾经走散过吗?

什么时候,是上次去京城的路上,她悄悄熘走那次吗?

然而,霍誉的眸光璀璨得如同清曦下的朝露,又像是磁石,让明卉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双猫熏炉里轻烟缕缕,鸟鸟的香雾中,就连空气也变得缱绻起来,霍誉深深地凝视着明卉:「我们又能在一起,这说明我们是有缘的,对吗?」

明卉有些茫然,她和霍誉有缘份吗?

若是有缘,前世她苟活的二十年里,为何再没与他遇到?

可这一世,他们两人好像的确是那么一点缘份的。

在洛阳,她扮成崔会都能撞到他手里,带着孙女逛夜市也能遇到他,至于京城,算了,她在路边笑几声也能让他抓到。

这真是缘份?

看着小姑娘那有些纠结的小表情,霍誉的面孔瞬间明亮起来,笑意在眼底蔓延伸展。

「我们一起,把这份缘份继续下去,好不好?」霍誉目光款款,声音忽然变得很轻,还带着一丝小心翼翼,「我从小是个野孩子,无依无靠,你不要动不动就把我卖掉,行吗?」

明卉一怔,想起上次在京城时说过的话,这都过去好些天了,霍誉怎么还没忘?

她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道:「那么容易就卖掉,你以为你是金子还是银子,我就是说说而已。」

真是的,这人也太小心眼了,她随口一说,居然还要翻旧帐。

霍誉又凑近了些,明卉能感触到他温热的气息:「我五岁时就被明老太爷就把我买下来了,你知道他买下我来是做什么吗?」

明卉隐隐已经猜到了,索性紧紧抿起嘴唇,霍誉无声地笑了,眼中泛起浅浅的笑意:「他把我买下来,是让我陪着你,给你做伴的。」

明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这个不要脸的,竟然还敢说出来!

霍誉忽然伸手

握住了明卉的小手,他的手宽大而温暖,明卉想要甩开,可是却被他紧紧握住,他的声音如同羽毛,继续撩拨着她的心房:「对不起,以前我一定让你吃了很多苦,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上天已经给了我机会,你也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可不可以让我继续陪着你。」

明卉怔怔地看着他,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

但她没有再试图把手抽出来,就这么让他握着,四目交汇中,暖风微雨,花蕾待放。

原来这世间有些美好,是润物细无声的,不经意间来临,不经意间展示。

时间似乎静止,房间被暮色填满,外面响起朵朵的声音:「大小姐,要掌灯了。」

......

两天之后,京城的密函如期而至,与密函一起的,还有闻昌的一封信。

霍誉看完扔进火盆里,看着那两封信化为灰尽,眼中的凌厉一闪而过。

他先去枣树胡同向明大老爷辞行,顺便讲了闻昌刚送来的消息。

「吴家舅爷的桉子转交给刑部,已经判了。」看来,上面是不想把这桉子再拖下去,赶在年前了结掉了。

虽然早已猜到了结果,可明大老爷还是有些焦急:「啊?怎么判的?」

「家财充公,杖一百,流三千里。」霍誉说道。

明大老爷倒吸一口凉气:「判得这么重啊。」

的确是重,这已经算是仅次于斩刑的重刑了。

可这也是罪有应得,想攀高枝抱大腿,就要做好当替罪羊的准备。

「吴家舅母和吴桐呢,会不会连坐?」明大老爷说不关心,那是假的,毕竟是二十多年的亲戚。

霍誉摇头:「没有连坐,吴家太太已经放出来了,想来这几日就能回到保定了,吴桐的功名暂时是保住了。」

霍誉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加重了语气。

明大老爷怎会听不出来呢,吴桐的功名暂时保住,是暂时的。

「那尤家......吴家已经这样了,丽珠也不在了,尤家应该不会怪罪到吴家身上了吧。」明大老爷说道。

吴舅爷的祸,是他自己活该,即使他抱了孙家二爷的金大腿,只要他不贪财,不苛扣苦力的血汗钱,也就不会有今天的下场,还是他心术不正,不是他活该又是什么。

只是可怜了吴丽珠,好好的一个姑娘,许配给孙十五那个畜牲,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霍誉却不认为尤家会就此做罢,他压低声音说道:「尤伯爷曾经派人来过保定,就在尤姑娘流过血的地方,吴家放鞭炮大肆庆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