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起一阵熊熊烈火。◎
周遭的众人, 从兵部那几位臣子,到侍立在殿外的太监,都被惊住了, 面面相觑, 不知如何是好。
虽然早猜测婚事要不成,却都没料到,会是由谢家娘子用这样的方式提出。要知道, 时至今日, 清宁殿的那位皇后仍在不遗余力地促成此事。
不过,再一想, 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谢柘获罪,他的女儿自然没资格再成为太子妃, 即便婚事成了, 日后免不了被言官针对,被百姓们非议。
但若是由太子出面,在婚仪前数日毁约,一来于太子的名声无益, 恐会落得个不义的名声,二来,也毁了谢家娘子的一辈子。
而谢颐清自请退婚,既能保全太子的名声, 于她自己, 也争来了一个深明大义的好名声, 即便谢家已败落, 也不至于牵累到她和其他族人, 待事情过去, 只要太子宽容,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便还能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如此,方不至于让场面太过难看。
承恩殿中,元穆安不曾露面,只派了康成出来,一阵好言相劝,称殿下已然知晓她的意思,会将此事处理好,让她不必担忧,更不必害怕,只管回府等候消息便是。
谢颐清没有再坚持,得了承诺后,便识趣地起身离开。
她心里清楚,元穆安迟迟没有发落她父亲,也没有直接下旨退了这门婚事,就是给她这个主动退让的机会。
她因婚期的缘故,无法再常住宫中,只能派人入宫给姑母递话,劝其不必执着此事,早些放手,方能各自安好,只可惜,姑母不明白他的用意。
无奈之下,她只得在这最后关头,抛开自己身为世家贵女的面子,直接到承恩殿来,主动退婚。
好在还不算太晚,太子终归是答应了。
当日午后,翰林院的旨意便下来了,除却表明答应谢颐清主动退婚一事,还大大褒奖了她的深明大义与良好品行,并称会因她之故,对谢家从轻发落。谢家有从龙之功,即便谢柘获罪,他的独子谢佑仍能与寻常良民一样,参加科考,获取功名,或是投身军中,挣得功劳。
如此,已是给足了谢颐清脸面,让京中的权贵们不得落井下石。
一场婚事,操持数月,终是在婚期前三日破灭了。
兴庆宫中,众人打扫了许久的宫室,又将各处装点一新,骤然听闻消息,竟有些怅然若失。
唯有东宫内外没什么变化。从一开始,元穆安就没让东宫的人忙碌这些事。
夜里,从承恩殿回来时,他再度显得兴致高昂。
秋芜才从康成捧上来的铜盆里绞干一块巾帕,走到他面前替他擦拭脸颊,就被他一把扣住手腕,拉到怀里抱住。
康成等人见了,连忙低下头,也不服侍他更衣梳洗了,直接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芜儿,今日我很高兴。”元穆安隔着衣物揉了揉秋芜的后背,一面与她耳鬓厮磨,一面低语,“这些日子以来的心腹大患终于解决了。”
他浑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种激昂的情绪,似乎是被持久压抑过后,终于能爆发的畅快。
秋芜从没听他提起过一句与政事有关的话,但此刻听到这话,也明白他是在说谢家这个一直利用外戚的地位和当初的功劳死死压在他头上的大山。
她打心底里替谢颐清感到不公,但同时又明白,这并非全是元穆安的错,归根究底,是谢柘和谢皇后不顾大燕的安危,图谋不属于他们的权力。
她一个黔州来的小人物,也曾见识过十多年前,那个战火不断、民不聊生的大燕,知道无论如何,在沙场上迎击外敌时,容不得一分一毫的异心。
而谢柘身为当初跟从圣上南征北战,平定江山的从龙之臣,却在这种时候计较家族得失,不但费尽心思往将士们中间安插谢氏族中的子侄,甚至纵容、指使侄儿在军中谋私利,简直令人不齿。
元穆安没有祸及他的家人,已算是格外开恩了。
秋芜被他摩挲得双颊有些发烫,略略偏开脸,使他落下来的亲吻擦过耳际,贴在温热的脖颈边。
层层叠叠的衣领被磨蹭开,露出一片雪嫩的肌肤,在柔和的灯光下透着莹润的光泽。
元穆安看得心神荡漾,压抑了整整一个月的欲望忽然彻底迸发。
他双臂移了移,勾住她的肩背与膝窝,微微用力,将她打横抱起,转进内室,去了床榻上。
衣物掉落之际,他捧住她的脸颊,满心激荡道:“很快,我就能坐上那个位置了。芜儿,你也要做贵妃了。”
他曾经被父亲忽视、打压,被兄弟们嘲讽,就连自己的亲生母亲也总嫌弃他不争气。
如今,他经过这么多年的蛰伏和谋划,终于将他们一个一个都踩在了脚下。
照先前的谋划,除夕那一日,高甫会带领群臣一齐上书皇帝元烈,以顾念江山社稷为由,请他主动退位。
这样的喜悦与兴奋,元穆安无法与其他任何人分享,脑海里唯一出现的人,就是秋芜。
他知道她一定能明白他的心情,就像以前,他明明从没与她说过自己的任何喜好,她却总能摸透他的心思,让他感到无比熨帖。
秋芜发鬓散乱,脸色绯红,额角与鼻尖覆着一层薄薄的香汗,发髻间那支新得的鎏金银钗在烛光下颤动不已,摇摇欲坠,令她整个人看上去都有几分楚楚动人。
她笑了笑,迷蒙的眼中闪现出水光潋滟的温柔与恍惚。
“恭喜殿下,妾也十分高兴。”
她不是为自己能做贵妃而高兴,而是为他终于要得偿所愿而高兴。
尽管已经没了当初的爱意,但她仍然愿意看到他走上那个位置。他对她来说,不是一个值得托付的好郎君,但对大燕的子民而言,却是个有抱负、有远见,尽职尽责的君主。
元穆安觉得心满意足。
……
腊月十九,天气晴朗,正是原定的元穆安与谢颐清婚仪的日子。
先前备下的宴席、祭祀所用的牲口等,仍在兴庆宫中,留给除夕那日的祭天仪式和夜晚的国宴使用。
宋七娘和娇娇就选在这个日子离开京城。
按照事先约定,秋芜亲自出宫,前去相送。
与上次一样,她带出去送给母女俩的金银细软、几册今日才搜罗来的供孩童启蒙的书册,还有两叠出自宫中御厨之手的点心,都得先经康成一一查看一遍,方能带出去。
身边同行的,也仍旧是海连等十名太监并十名东宫勋卫侍卫,他们将她乘坐的马车前后左右包围着,生怕出一点意外。
秋芜早料到如此,并未表现出一点紧张抑或是不满,只是在马车驶出宫门,进入丹凤大街的时候,掀开车帘,冲海连道:“先去一趟七娘的家中吧,我先前同她说好的,要与她同食最后一餐饭。”
海连一愣,面露难色,道:“殿下只说许良媛来送一送宋娘子,奴婢们都以为良媛会去城门出相送。”
言下之意,自然有些不愿去宋七娘的那处小院子。他们替元穆安办事,一向小心谨慎。
城门开阔,有诸多守城侍卫在,利于看守,自然不易出事。而宋七娘的那处院子在集市附近狭窄曲折的小巷中,往来的都是附近居住的三教九流的百姓,相比之下,总有些风险。
秋芜瞥他一眼,难得没像平日一样温和好说话:“海公公,殿下并未说,只让我去城门相送。”
海连从前就听干爹康成的吩咐,一直对秋芜十分恭敬,如今她已成了良媛,自然越发要奉承着。
被堵得说不出话,他只得侧目看看身边的侍卫首领。侍卫首领蹙眉,也有些为难。
秋芜见状,慢慢软了几分,柔声道:“七娘的院子,连宫中半间偏殿的大小都比不上,你们整整二十人,难道还怕我们三个弱女子跑了不成?”
海连没做声,心道上次在昭宁寺,可不就让她跑了。
不过,这次他们人多,又盯得牢,绝不会像上次那样。况且,秋芜如都已成了良媛,不久太子登基,她必有造化。
只有痴傻之人,才会在这时放弃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若实在不放心,你们便将七娘的院子前后都围着看守住,可好?”
海连未去过宋七娘的居处,只知晓大致地点而已,但想来应当如秋芜所言,不会太宽敞,他们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连一处院子也守不住。
他与那侍卫首领对视一眼,终是点头答应:“奴婢听良媛的吩咐行事。”
一行人遂转道,去了宋七娘居住的那处小院。
那院落比海连等人事先预料得更加局促狭小。
他们四下看了几眼后,便放下心来,将其前后守住,识趣地并不入内。
秋芜亲自提着包袱与食盒,跨入那间熟悉的小院,临掩门前,还不忘取出碎银,吩咐海连,到附近的酒楼再要一锅羊肉汤来,顺便再给同行的侍卫、太监们买些热胡饼。
海连殷勤地应下,连忙吩咐一个腿脚利索的小太监顶着寒冷的北风小跑着去买。
酒楼离得不远,不过隔了两条街,冬日又是羊肉汤与胡饼卖得最好的时候,酒楼准备得多,不必等候,因此那小太监很快便提着食盒回来了。
羊肉汤被送进院子里,与秋芜从宫中带的点心放在一处。
余下的胡饼则尽数分给守在外头的众人。
腊月里,天寒地冻,这些太监与侍卫虽早习惯了顶着风雪当差,也见惯了宫中的珍馐佳肴,但此时能得一块热腾腾冒着油花的胡饼吃,即便没有太多滋味,也觉得无比满足。
一切仿佛都进行得十分顺利。
然而,小半个时辰后,那一座小小的毫不起眼的院落内,却忽然燃起一阵熊熊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