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高甫身为左谏议大夫, 在别人眼里,他从前一直是元承瑞和元照熙的人,如今效忠元穆安, 也时常在众臣面前展露出直言进谏的一面, 在朝中一向以刚正严明著称,令他来查,最能服众。
不论朝臣们心中怎么想, 都无人敢在这时提出异议, 只能赞一声太子殿下英明。
元穆安扫视四周,将众人的表情变化一一看在眼里。事情正一步步按预期推进, 令他感到气定神闲。
“校尉秦衔何在?”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激扬和期待, 问道。
只见徐将军身后那一排排数十名披坚执锐的将士中, 赫然行出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郎君,在众目睽睽下,双手抱拳,冲站在正中的元穆安行礼, 朗声应道:“臣秦衔,见过太子殿下!”
一句话,语气沉稳,嗓音浑厚有力, 完全没有贫寒人家出身的小官吏初入京城的战战兢兢与小心谨慎。
元穆安看着这个只比略小几岁的军中新秀, 不禁赞赏地点头:“果然是个可造之材。这次, 秦校尉立了大功, 须得大大封赏。只是, 中郎将谢明徽的事还未查清, 依我看, 不妨等高公将事情查清后,再一并奖惩,至于庆功宴,也挪后些时日,如何?”
在场众人自然无一敢说不。
一行人遂在围观百姓的呼喝声中进入南城门,沿着丹凤大街继续前行。
人群中,谢颐清穿着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袍,面上戴着一块薄薄的面纱,目光惊疑地望着宽阔道路的正中。
年轻英俊的郎君骑在高头大马上,眉目清朗,身姿挺拔,引来无数百姓的目光。
“那就是秦校尉吧,真是一表人才!”
“听说徐将军就是用了他的计谋,才擒住了突厥可汗的那几个儿子,如今他们已在咱们大燕当人质啦!”
“才二十一岁,年轻有为啊!”
身边百姓们一句接一句的议论萦绕在耳边,让她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父亲谢柘一意孤行,利用姑母这些年来的委屈和埋怨,要促成她与元穆安的婚事,想借着婚事来巩固谢家的地位。
她知道劝不住,索性一心礼佛,为母守孝,不大打听外头的事。
直到这几日,北方传来大捷报和大军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秦衔”这个名字开始出现在街头巷尾,连谢府里忙着替她筹备婚礼的下人们也不时提起,她才忽然起了疑心。
今日亲自到丹凤大街上看一眼,这才确认自己的猜测。
竟然真的是他。
……
一连数日,谢柘都按兵不动,由着高甫将侄儿谢明徽查了个底朝天。
徐将军那处既然敢当众告发,自然早就准备好了详细的证据,高甫命人审问、核实,进展极快。
只是一旦查到与谢柘有关的部分,便受到了阻碍。
他行事谨慎,谢明徽做的事虽有他授意,却几乎没留下把柄。在他看来,此事虽于谢家名声有损,却不会伤及根本。
况且,早在大军回朝前,他就隐约听到了风声,早已做好应对的准备。
就在他自觉心中有底时,京兆府尹忽然将才审完的一桩案子上奏朝廷,称一个多月前,有人向京兆府告发当年的荆州司马谢庄彦在任职期间,嫖妓、受贿、纵容妻妾娘家亲属为非作歹等事。
这些事,京兆府都已核查过,大多属实。
而这个叫谢庄彦的司马,正是谢氏族中另一位受谢柘器重的侄儿,如今已被调至晋州任刺史。他的案子里,好几件事都有谢柘纵容的缘故。
谢柘被打得猝不及防,这才明白,谢明徽的事不过是个幌子,他们真正的意图根本就在别处。
很快,除了谢庄彦的案子外,御史台还一连上了好几道弹劾谢柘的奏疏,牵出好几桩陈年旧案。
一条条几乎坐实的罪名下,元穆安当即下令,将谢柘收押入监,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司会审,依律判刑。
一时间,谢氏一门上下犹如天塌了一般,四处奔走,只盼能像过去一样,说动陇西的其他大族,一同向皇室施压。
可是,因为先前出征安排军中人手的事,几家已有了龃龉,加之此次元穆安的态度明显十分强硬,弄得人人自危,这些人为求自保,没有一个愿意伸出援手。
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谢皇后身上。
谢皇后对元穆安这样整治谢家震惊不已的同时,十分愤怒,连身份与礼仪都顾不得,当即亲自去了元穆安理政的承恩殿,不顾殿中还有未及退下的两名大臣,直接将其狠狠训斥了一番。
两名大臣面面相觑,不敢久留,赶紧悄无声息地躬身退下。
元穆安则面无表情地坐在榻上,如老僧入定一般,一动不动听着母亲逐渐尖锐甚至不堪入耳的斥骂。
他知道在母亲的心里,谢家上下比他这个儿子更值得她的亲近与爱护。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谢皇后发泄了满腔怒意,浑身颤抖,胸口起伏,再说不出一个字时,他才动了动,抬起眼看了看谢皇后,冲候在一旁的康成道:“皇后娘娘累了,送她回清宁殿歇息吧。”
谢皇后没料到自己的一腔怒意在他面前如青烟一般毫无作用,不禁瞪大双眼,道:“三郎,你如此不孝,怎么对得起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
元穆安冷笑一声,表情毫无触动:“母后,一个谢家而已,若不除,便断了寒门士子们的路,那才是对不起天下百姓。至于不孝——”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暗芒。
“从我弑杀兄长,逼迫生父的那一日起,就注定背上了骂名,难道还在乎再多一点吗?母后若执意干涉朝政大事,我只好请母后到太液仙居常伴父皇了。”
言下之意,不但要将她软禁起来,还要将她与元烈软禁在一起。
谢皇后身子晃了晃,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亲儿子,仿佛第一天看清一般,喃喃道:“三郎,你果然是个冷漠无情、六亲不认的人,连我这个母亲也不要了……”
元穆安紧抿的唇角向下撇了撇,最终没有回应。
康成唤进来七八个太监,齐齐站在谢皇后面前,弓着腰作出“请”的姿势,示意她赶快离开。
谢皇后呼出一口气,就要转身,却又停下来,问出最后一个问题:“四娘呢,你要如何处置她?她与你已有了婚约,她父亲的事也都与她无关。”
元穆安掀起眼皮,淡淡道:“母后放心,儿并非滥杀无辜之人,只要她识时务,儿定不会为难她。”
谢皇后目光复杂地看一眼已然十分陌生的儿子,在太监们半强迫的包围下,终是离开了承恩殿。
留下元穆安一人,低垂眼眸,望着案上堆叠如小山的奏疏,出神许久。
谢柘的案子虽还在审,没有一年半载,难有判罚,但照如今的形势,他已再无翻身之日。
从前以谢家为首的陇西旧族们,再不会像架在脖子上的刀子一般令他夜不能寐了。
他终于可以放心地任由高甫等人谋划拥立他登基之事了。
而在此之前,他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
清晖殿里,秋芜正与竹韵说着话。
因先前查到宫女太监们在背后议论她的是非,元穆安便不大想见到她仍对那些人笑脸相迎了。
也不知是不是出于愧疚之心,没过几日,他便让康成到元烨的中山王府将竹韵带进东宫,长留在她的身边。
竹韵与她说了些元烨的近况,道他出宫后,虽脾气越发古怪,却忽然知晓要上进了,除了与之前一样勤练骑射外,还跟着太傅参议政事,翰林院有好几个学士都夸过他。
秋芜留在东宫,不知为何,已许久未想起元烨,骤然得知他的消息,怔忡的同时,也稍感安慰。
如今元穆安的地位日益稳固,再不似刚逼宫的那段日子,容不得任何一个兄弟展露才能,此时正值用人之际,元烨若有参政之心,元穆安不见得容不下。
到底没辜负了容才人的恩情。
正想着,她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守在殿外的海连与人说了两句什么后,便满脸喜色地进来,扬声道:“恭喜娘子,翰林院下发了才拟好的旨意,殿下看重娘子,已封娘子为正三品良媛,如今奴婢该称娘子一声‘良媛’了!”
话音落下,其他小太监纷纷笑着向秋芜道喜,就连熟悉她的竹韵也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
正三品良媛,是太子妻妾中,除太子妃外,品阶最高的。按照本朝惯例,太子登基后,良媛便会被封妃位,高者可居四妃之首的贵妃位,仅次于皇后。
而依秋芜罪人之女的身份,封一个昭训已有逾越,如今骤然成了良媛,实在令人艳羡不已。
然而,面对满屋子羡慕、恭喜的目光,秋芜却有些笑不出来。
原来这就是元穆安说过的要给她的东西,他果然以为她要的是更高的名分而已。
夜里,元穆安从前朝回到清晖殿时,便留心观察秋芜的神色。
他将手里的明黄卷轴递到她手里。
这是一封圣旨,以皇帝口吻书写的圣旨。
“芜儿,你如今已我的良媛,是宫里正经的主子,东宫没人越得过你去。日后待我践祚,你便会是我的贵妃。”
他说着,握住她的手,带着她一同抚过卷轴里的一列列字迹,最后落在末端的一片空白处,那是加盖皇帝印玺的地方。
“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将印玺盖在上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