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班师

◎没什么好避嫌的。◎

接下来的日子, 元穆安没再去东梢间,一直带着秋芜住在西梢间里。

与先前一样,虽每晚同榻而眠, 他却只是紧紧搂着她入睡, 再没碰过她。

作为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郎君,美人在怀却碰不得,他时常觉得难熬。

可每每侧目对上秋芜清泠泠的目光与平静的神色, 他仿佛总能从中看出几分讥诮与嘲意, 不由立时冷静下来,压住体内的那股冲动, 实在忍不住时,便一声不响地爬起来, 去浴房待一会儿, 至平复下来,再回梢间里重新躺下。

明明两人都早习惯了肌肤之亲,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何这样固执地要守住这条线,似乎是因为心中的那几分愧疚, 又似乎是因为不想看到她万一在这时候有了孩子,又受外面流言蜚语的困扰。

至于到底为何会觉得如此愧疚,又为何不想见她被任何人,哪怕是他的母亲欺负, 他依然不明白, 或者说, 隐有猜测, 却不愿深想。

这种隐于水面之下, 有所波动的感觉, 已经令他感到一种无法掌控的不安。无法, 只能凭本能行事。

秋芜也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他对她似乎一点点变好了。

奉御每隔十日便会来一趟,调一调药方,元穆安虽不在场,事后却会亲自过问。

繁忙的政务之中,还能抽出时候关心她的身子,若放在过去,她定高兴极了。

至于从前就不少的赏赐,更是如流水一般送入清晖殿。

元穆安掌权,各地送入京中的珍宝尽数从他手中过。他没有妻妾,除却送给皇帝元烈和谢皇后,他便只有秋芜这一处能赐了。

从金银玉器,到绫罗绸缎,看得人眼花缭乱。

他总是趁白日自己不在时,让人一件件送到殿中,夜里回来时,又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般,一个字也不提。

只是目光偶尔会从她的周身扫过,似乎在寻找他赏赐的那些东西是否被她用过,最后,只能失望地收回视线。

秋芜知道他的心思,过去,他们的关系还未让旁人知晓时,他就对她从不戴他送的那些簪钗首饰感到不快。

那时,她为了讨好他,不惹怒他,戴过那么一两件装装样子。现在,横竖已被他困在宫中,也没必要太过曲意逢迎,否则,反而引他怀疑。

至于他待她的那几分好,她心中并非毫无触动。

只是这份好来得晚了些,又只是他心中几分愧疚所致,她不过稍有触动,很快便心如止水。

望着殿中越积越多的赏赐,她岿然不动,仍和过去一样,穿着自己的宫女衣裙,除了几支木钗和素玉簪外,不戴别的饰物。

东宫的宫女、太监们都羡慕她能得元穆安这般看重。

东宫以外的宫人们更是如此,可见她得了这么多珍宝,却还是与从前一样衣着朴素、态度谦和,他们非但对她毫无赞赏之言,反而私下议论时,都说她心机深沉,懂得欲拒还迎,难怪能勾引太子。

元穆安对此十分恼怒。 BaN

自上次偶然听见那几个宫女用难听的话议论秋芜后,他便吩咐康成时不时派人去宫里各处看看,留心宫女太监们之间的流言蜚语。

本以为罚过那几人后,便不会再听到那样不知好歹的话。谁知,才过去不到一个月,就又传出了那样的话。

当着秋芜的面,他没忍住大发雷霆,命康成即刻安排人下去查,找出散播流言的始作俑者,像上次一样狠狠惩罚。

康成不敢耽误,转身便下去了。

元穆安留在殿中,只觉余怒未消,一转头对上秋芜平静得有些模糊的脸色,不禁窒了窒。

他如今已明白了他们之所以敢这般放肆,不过是因为秋芜至今仍旧是宫女之身,在他们眼里只是昙花一现,此刻见秋芜毫无反应的样子,只觉莫名愧疚。

“都是些不知好歹之人,芜儿,你别放在心上,很快她们就不敢了。”

他沉沉地开口,不知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秋芜不懂他口中的“很快”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但的确如他所言,几日后,这些人便不再议论她了,兴庆宫里有了更值得他们议论的事。

北方边疆的战场上,一道又一道捷报传入京中,大燕将士们经过不到三个月的酣战,已取得压倒性胜利,突厥可汗见难以抵挡燕军的攻势,已派使者前来求和。

在大燕朝廷上下的预计中,这场大战原本应该持续至少五个月,甚至很可能拉长至一年半载。而令战势进展如此突飞猛进的,便是那个名叫秦衔的年轻校尉。

听闻,他先是像主帅献计,成功替燕军生擒了数百突厥王公贵族及其家眷,接着,又自请为先锋,领三千骑兵千里奔袭突厥王帐,不但擒下了突厥可汗最器重的三个儿子,还俘虏了牛羊数千。

眼看已是冬日,北方大漠风雪凛冽,突厥人世代游牧,不事农耕,每年冬日都是最难熬的时候,牛羊是他们度日的根本,被掳走这么多,无异于雪上加霜。

正是因此,可汗才不得不主动休战求和。

秦衔如此年轻,便立下这样的汗马功劳,必然前途无量,太子已然下令,请将士们班师回朝,论功行赏,届时,加官晋爵,不在话下。

一时间,宫里的宫女太监人人都在议论这位出身平民,却在军中崭露头角的小微,言辞之间,无不是真心实意的敬佩与夸赞。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十多日,直到兴庆宫中又迎来大事,方暂时止息。

在谢皇后的催促下,元穆安与谢颐清的婚事已筹备得差不多,随着婚期腊月十九的临近,兴庆宫里各处都在为婚仪做准备,从洒扫清理到装点宫室,一点也不敢怠慢。

东宫作为婚仪举行之处,更是动静极大。

外头负责洒扫的宫女和太监每日一大早便起来,仿佛要将平日闲置的所有宫室都赶在婚期之前休整一遍。

唯有太子起居的清晖殿,从里至外,没有一点变化。

白日,仍是秋芜一个人待着,由海连带着太监们守着,到了夜里,元穆安回来与她同寝。

外头的所有阵仗,仿佛都与清晖殿无关。

秋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知道元穆安对谢四娘并无感情,对这桩婚事更是态度冷漠。

若是从前,除了对谢四娘难言的愧疚外,她的心中大概还会有几分可耻的安慰和窃喜。如今,却是替谢四娘感到不公与可悲。

太子妃即将入主东宫,她再住在清晖殿,俨然不合适。

于是,她趁机再次向元穆安提出,要搬出清晖殿,另居他处。

本以为这次,无论如何他都得答应,谁知,他仍是拒绝。

“你搬走做什么?清晖殿上下都不曾动过,难道你在这儿住得不好,海连他们没伺候好你?”

“奴婢就是个伺候人的,怎么敢当海公公的伺候?况且海公公待人和善,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呢。”秋芜连忙否认,“奴婢只是觉得殿下大婚将近,应当避嫌才是。”

说着,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方才他说得那几句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平日待她有多好呢。

元穆安蹙眉想说什么,话到嘴边,顿了顿,只摆了摆手,道:“不必,没什么好避嫌的。”

待见秋芜面露疑惑,才又添了一句“过几日便知道了”。

秋芜心下怀疑更甚,却没再问,耐心地等了几日,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

腊月初七,北方的将士们班师回朝,整个京城,上至元穆安与众位朝臣,下至平民百姓,皆倾巢而出,聚在南城门和丹凤大街上,迎接这些为大燕震慑四方、威扬海内的功臣们。

元穆安不但亲自下马,将主帅徐将军从地上扶起,还当着所有人的面表明,徐将军若有所求,只要开口,必当竭尽所能满足。

如此殊荣,自然引来无数朝臣们的羡慕。

徐将军感激不已,当场跪下,却并未替自己求官爵钱财,而是郑重地磕了几个头,沉声道:“蒙殿下赏识,臣不敢居功,更不敢向殿下邀赏。不过,臣的确有一请求,望殿下成全。”

元穆安望着徐将军肃然的样子,待四下仍旧忍不住交头接耳的朝臣们渐渐静下来,重新望向这边时,才微微一笑,柔声道:“将军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徐将军将身子伏低,说出的话却让众人惊住了:“臣请殿下下旨彻查此次随臣讨伐突厥的归德中郎将谢明徽怠慢军务、贻误军机一事。”

他说完,便将谢明徽在行军作战途中,屡次违抗军令、擅作主张、争抢军功等事桩桩道来,言辞犀利,毫不留情,语气更是铿锵有力,似乎已忍耐多时,只等这日当众说出。

一时间,四下围聚的众人先是震惊,随即看看元穆安的神色,又渐渐明白过来,有意无意地将目光瞥向立在元穆安身旁,面色难堪的中书侍郎谢柘。

归德将军谢明徽,乃是谢柘族中的一位侄儿。

谢柘膝下子嗣单薄,成婚多年,只得了谢佑一个儿子。而他在朝中为官,为稳固谢家地位,自然要提拔族中子侄。谢明徽便是他意欲安插在军中的一个看好的侄儿。

徐将军尚未回宫,便当众弹劾谢明徽,显然是要将矛头指向谢柘。

联想起大军出发前,谢柘带着其他几个世家大族明里暗里反对元穆安用的人,众人不难猜测,这一切,恐怕是元穆安的安排。

在无数猜测的目光中,谢柘瞥一眼人群里已经有些六神无主的堂侄谢明徽,尽力调整脸色,沉声道:“此事事关重大,臣请殿下下令详查。”

为今之计,他即便不想将事情闹大,也已被架在火上,不得不顺服了。

元穆安笑了笑,点头道:“谢相公这样说,我便放心了。高公为人刚正不阿,此事就交由他来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