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露露望着车窗外夕阳中的广场时,周正阳和裴宣已经来到了西苑小区。在车上,裴宣又一次询问周正阳沐天陉所调查的案子。这本就不是什么机密,加之因为夏源的事感觉受了一些刺激,正阳很自然地说出了褚梦瑶案。这居然引起了裴宣极大的兴趣,决定跟着案子追踪沐天陉的足迹。
“锁被人撬过,而且就在不久之前。”
“你快点儿。”正阳很讨厌这份儿给裴宣把风的工作。
“开了。”裴宣率先进屋,“一定是沐天陉来过。”
周正阳刚关上门,就被裴宣示意站着别动。屋里很暗,开灯之后,裴宣竟然跪趴下身子将耳朵贴在地板上。
正阳忙跟着蹲下,轻声问道:“楼下有情况?”
“我在看,不是在听。”裴宣无奈地说。
东张西望之后,正阳又问:“你掉东西了?”
趴在地上的裴宣皱着额头吃力地抬头看了正阳一眼,遂不再说话。
裴宣看一会儿移动一下,这样蹲下四五次之后,终于站起身子,拍拍灰,对正阳道:“跟着我踮着脚走。他在这里走了两步,环视屋里的环境,没有多加停留,直接进到这个房间,应该是夏源女儿的卧室。目的性很强,他在找什么。”二人进入夏小雨的房间,裴宣忽然再次蹲下,“这里放过椅子,搬把椅子过来。注意要踮着脚走。”
周正阳赶紧照做。裴宣将椅子摆好,“他在察看衣橱的顶端。”说罢站上椅子。十秒钟后,裴宣发出得意的笑声,“你猜他在找什么?”
周正阳缓缓摇头。
看着正阳的表情,裴宣无奈地说:“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吧?”说着拍了拍旁边的衣橱。
正阳傻傻地点头。裴宣哭笑不得,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警员蠢得可爱,有了好好指点他的欲望。
“灰尘,明白吗?学校里没学过痕迹学?”
“学过的。”其实正阳心里清楚,自己对那玩意儿不感兴趣,上学时经常逃课,考试前死背一些理论,根本联系不上实践。
“这里一年没有住人,落尘很厚。沐天陉刚刚来过,将眼睛贴近地板斜看,能清楚地看到他的足迹。看这里,椅子四条腿压过的痕迹都非常清晰。”
周正阳边听边蹲下细看,果然如此。突然觉得痕迹学原来也挺有意思的,开始后悔上学时老是逃课。只是他没有意识到,这是理论与实践的不同造成的偏见。
“他在找什么?”正阳还是不解。
“你自己上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裴宣问道:“看到什么了?”
“好多灰尘,他在这里用手摸过。等等,这里有一小块缺损。”
裴宣暗想总算没有费这半天劲。正阳下来问道:“这能说明什么?”
“那是安装窃听器留下的,而且有些时日了。沐天陉就是在找它。”
“木头怎么知道?”
“他一定是怀疑凶手监听过夏源的家。至于为什么怀疑,就不清楚了。”
二人用同样的方法又查找了一会儿足印。
“看来沐天陉是个用窃听器的高手。”
正阳暗笑,也是偷拍的高手,只是你不知道。
“很明显,他认为现在的褚梦瑶案与夏源女儿的被害有关。可是你师傅为什么不将夏源女儿的案子告诉你呢?为什么保密?”裴宣沉思道。
“肯定是上面的命令。”周正阳貌似一句废话,却点醒了裴宣。
“聪明!上面的命令!还记得一年前你们舜城的大事吗?”
“一年前?一号首长来访?”
“没错,夏源女儿的案子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可是普通的谋杀案似乎也不必刻意隐瞒,看来,夏源女儿的被害类似于现在褚梦瑶的情形。哼,在首长来访并且对你们舜城警方大加赞扬的时候,出现这种足以震惊全国的惨案,隐瞒案情就变得合乎逻辑了。”
“有道理。既然又发生类似的案子,为什么还没有公开?毕竟是褚局的亲生女儿。”
裴宣冷笑:“也许,这里面的水还不浅呢。”
二人沉默一会儿,裴宣恍然道:“扯远了,险些忘了眼下的事。正阳,你猜在屋里发现有窃听的痕迹,下一步沐天陉会干什么?”
周正阳以望向天花板的姿态陷入沉思。
“得,跟我来吧。现在可没工夫启发你。”
一分钟之后,裴宣带着周正阳隔着防盗铁门问一位老太太:“今天有没有人问过您租房子的事?或者保险公司的人推销保险?或者有人免费给您修管道?”
看着对方的警官证,老太太拿着筷子嚼着馒头说了她所知道的情况。
“想套人家话,也就这几招。”裴宣向正阳解释道,“屋里有窃听器,监听的一方一定就在附近,当然有非常先进的仪器,可以远程监听,但不适用于这里的逻辑。沐天陉会一家一家打听附近租房的情况……”二人正走着,楼上传来用东北方言吵架的声音。
“我告诉你,不退房租,老子跟你没完!屋里死过人,还他妈往外租……”
裴周二人疾步上楼,刺青男正与房东大吵大闹,引来上下楼的邻居看热闹。周正阳挤到中间,将两人喝止,刺青男正在气头上,张口大叫:“哪个彪子裤腰带没扎紧,把你露出来了!没事边儿待着!”
正阳不由得一愣,除了他媳妇还没有人对他这样说过话,“姓名、籍贯!”
“姥姥!你以为你是警察啊!”没等正阳将证件亮出,刺青男顺口骂道。
“我姥姥就是警察!”正阳觉得似乎秃噜了嘴,晃了晃证件纠正道:“我就是警察。身份证!”
刺青男险些坐在地上,暗下决心一定尽快找人算算命,一天碰两回警察,还让不让人活。正阳接过身份证,随口念道:“葛武恩,好个性的名字……”
在葛武恩和房东那里打听完情况之后,已经将近八点,两人饥饿难耐,准备找地方吃饭。周正阳反复思考刚刚发现的线索,突然觉得裴宣和沐天陉在查案方面很相似,总喜欢换位思考去追踪目标,而且往往判断得很准,只是沐天陉没有裴宣这样的耐性,肯一点一点地向他解释,想到这里更是对裴宣好感倍增,遂询问下一步的打算。
“沐天陉和你师傅有可能放弃了租房这条线索。如果你是沐天陉,你会怎么办?”
想了好一会儿,周正阳一拍脑袋:“调查夏源女儿与褚梦瑶的共同点!”
“没错。还有一种可能。”
又过一会儿,灵光一现:“调查夏源与褚局的共同点!”
“你真是……”
“太聪明了,我知道。”
看着周正阳一脸得意的样子,裴宣只好把“孺子可教”四个字硬生生咽了回去。
“裴哥,跟着你真长见识。没说的,晚饭,我请。”
裴宣笑道:“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就在这儿吧,省钱。”
正阳抬头一看,是家小门头房,比中午那家还寒酸,不禁反驳:“咱不缺这点儿钱!挑家好的,今天胃口不错,好好撮一顿儿。”
走出二三十米,裴宣停住,“这家倒是蛮好。”
周正阳仰头望去,只见一幅金黄竖匾闪闪发光:帝都海鲜城。旁边几条宣传横幅:鱼翅鲍鱼八八折……
正阳思考片刻,道:“咱不缺那点儿胃口。”
最终,两人走进一家金得利快餐店。
边吃边聊,正阳乱拍马屁,非要人家好好教教他。
裴宣终于忍不住道:“没得教,道理谁都理解,全靠自己的观察。就像福尔摩斯所说的:每个问题,一旦给你解释过,就变得很简单。”
“福尔摩斯?我可不是小孩子。小时候倒是挺喜欢读他的探案故事,但不免夸张了些。”
“夸张?举个例子。”
“比如他总是猜中别人的职业或者身份,听上去很神奇,可很不现实,尤其人们现在的装扮可不像19世纪的伦敦那么麻烦,什么礼帽、披风、怀表、手杖。”说着撇了撇嘴,似乎在笑话柯南道尔的过时,“他的那种演绎法放在小说里可以供人们消遣,现实中,对破案没有什么帮助。我十八岁就已经不读福尔摩斯了。”
“那么我很遗憾你十八岁之前的想象力没有延续到现在。你只注意表象,却不懂得它的本质。现在正巧有一个例子可以让我代柯南道尔好好教训一下你。”
正阳忍不住笑道:“你没开玩笑吧,怎么教训?”
“我的九点钟位置,有个人正在看杂志。”
正阳侧脸望去,“我靠,美女!身材也不错,胸部饱满,蛮有气质的,就是皮肤稍微差了点。”
“这就是你所观察到的。”
“你敢说她不漂亮?”
裴宣彻底无语。正阳跟着问道:“好吧,你能观察到什么?难道能说出她的职业?”
“为什么不能?”
“哎~~,别扯了。”
“她是广告公司的设计师。”
“逗我。”
“而且是左撇子。”
正阳依然一幅不相信的表情。
“不信可以去问。”
在美女面前,周正阳一般表现的会更彪,郁雨凡便是实例。犹豫片刻,他还是鼓起勇气走过去坐在了人家对面。美女显然被吓了一跳,正努力回忆眼前这位男子自己是不是认识时,正阳突然指着她说:“你是左撇子。”
“是啊,怎么了?”
“你是广告设计师。”
“你怎么知道?”确定眼前这个男子是陌生人以后,美女开始有点怕了,颤巍巍问道。
周正阳探过头去很神秘地回答:“这是通过逻辑推理得出来的。”说完起身离开。还没有回到裴宣面前,美女已经匆忙收拾东西消失了。
“如果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一定以为你们两个串通好了。左撇子好理解,你一定注意了她刚才吃饭的姿势,可职业……实在想不通。”
“我没有注意她吃饭时的样子,我和你一样,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读杂志。”
“怎么可能?那一定是她拿书的姿势启发了你,说来听听。”
“一个人读书的时候握书的姿势并不能说明他一定惯用哪只手。通过被观察者的行为,判断他是否是左撇子不一定准确,比如一些影视作品中说某位提刑官或某个儿童侦探通过被害人身上的刀伤判断凶手是左撇子就过于武断。如果凶手有意使用左手加以迷惑怎么办?所以,那只能作为推理的依据之一,而不能成为定论。判断一个人惯用哪只手,最稳妥的依据还是在当事人两只手的生理构造上。刚才那人在看书的时候正巧左手拿书,左手手腕被我看得清清楚楚。”
“手腕有什么机关?”
“看人先看手,然后是袖口。如果你对一千只手的职业特点了如指掌,对第一千零一只手总能发现点儿什么。那女人左手的豌豆骨非常突出,而且磨有一层老茧。人的左右手由于使用习惯的原因,会有不同,比如惯用手比另一只手粗壮,但这一点不通过近距离仔细观察看不出来;还有有些人因为儿时养成的写字姿势不好,在惯用手的中指第一节一侧会有磨出的一个肉瘤。等等这一些都不如豌豆骨更能反映情况,一个人惯用哪只手,豌豆骨一定比另一只手的突出许多,这是生理和习惯双重作用的结果,没办法伪装。那个女人左手的豌豆骨如此突出,还磨有老茧,一定是左撇子。”
“原来这样。”正阳略有所思,“只是,豌豆骨在哪里?”
裴宣似乎感觉对面的周正阳变成了一头瞪着双眼、张着嘴巴、哩啦着口液的笨牛,他很想说那句儿子经常挂在嘴边的口头语:我靠,I服了you。还好,终于忍住,指着自己右手手腕、尾指下方的一处耐心说道:“这个凸点就是,自己摸一下。”
“摸到了。嘿嘿,是比左手突出得多。那么职业呢?”
“我刚才提到她这个地方有老茧,知道那是怎么形成的?”
“不知道。”正阳回答的很坦白。
“鼠标。只有长期使用鼠标才会形成那样的痕迹。”
“啊,明白了!不过怎么肯定是广告公司的设计人员?沉迷网络游戏或那些职业游戏玩家也可能这样吧,还有其他和电脑有关的职业,多了去了。”
“你看那个人的衣着打扮像是整天玩电游的人吗?跟电脑有关的职业有很多,但以不停地将鼠标拖来拖去为工作的却很少,你也说了,她皮肤不太好,一个人整天面对电脑,皮肤怎么会好?动画及影视设计者有同样的特点,但遇到这种人的几率毕竟比遇到从事广告工作的人的几率小的多,更关键的,那女人读的是家居杂志,如果我猜得没错,她的广告设计同房地产或家具有关。甚至从她在吃晚饭的空隙还不忘做功课的情形看,她应该性格认真、严谨,而且,最近一定很忙。不过这一些,你已经没办法证实了。”
“好像很简单啊。”正阳喃喃自语。
“原理本就那么简单。就像魔术,神奇的表演来自对生活的观察和不断地磨练,一旦观众知晓了其中的原理,不可思议就变成了不过如此,想要复制,却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想提高自己的推理能力,必须学会观察生活,不断揣摩,再加上注意经验的积累,久而久之,你就能观察到别人注意不到的东西。”
正阳点头,忽又摇头,“是不是有些巧合啊?碰到一个豌豆骨突兀的。”
“我并没有说通过观察一定能知道所有人的职业,但大多数情况可以。如果还是不信,看你后面不远处的那位老太太,她以前是高中老师。”
正阳回头望去,“老师就老师吧,还高中老师,就不能是小学、初中,或者教大学的?”
“不信可以去问。”
好奇心终于促使正阳再次起身。走过去之后,对着老人家大声问道:“阿姨,您生前是高中教师吗?”
老太太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着周正阳。不远处的裴宣“噗”一声,喷出了刚刚喝到口里的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