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这事,雅也想。昨天来的佐贵子一个劲儿地问俊郎带的东西。估计就是想找借条。虽然雅也假装不知道,可佐贵子明显有疑问,甚至能感觉出她在怀疑自己。
佐贵子昨天把情况告诉了她丈夫,所以小谷来了。看样子这个男人有从雅也手中要到钱的自信。根据是什么呢?借条已经不存在了。大地震的晚上,已经扔进篝火里烧掉了。
“我没听说过。”雅也摇了摇头。“筹钱的事全由父亲管。不过,和债权人商议的时候,舅舅并没有参加。”
“虽然不是亲兄弟,那也是姐夫和小舅子的关系,不能像其他的债权人一样。肯定是两人单独地慢慢商议。可是,你父亲死了,这样一来,佐贵子的父亲会怎么办呢?当然是找你说了。”
“没听说过。”
“真的?”小谷瞪着眼睛,声音中增添了让人发毛的恐吓成分。
雅也注意着保持面无表情,默默地缩了缩下巴。最好不要多说话。
“哦,既然你这样说,那就没办法了。”小谷说着,开始在火炉上搓双手。发出了干燥的皮肤互相摩擦的声音。
“你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才专门来的吗?”
“怎么能这样说话?我老婆的父亲死了。我当然该来。”他的眼睛盯着雅也,只是松了松嘴角。但这在雅也看来,小谷一笑反而显得更加狰狞可怕。
小谷把手伸进了皮茄克的内侧。拿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这是昨天佐贵子拿回家的。说是发现了这样的照片,而且是张有些怪异的照片。”
雅也刚伸出手,小谷立刻把照片抽了回去。“我来拿着,你把脸凑过来看吧。这照片有可能成为重要的证据,而且不能再加洗了。”
那不是照片,像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雅也觉得那像是录像带里的一个镜头。他顺从地把脸凑了过去。
照片上就是自家的工厂。像是刚遭到地震破坏后的样子。不知是谁拍的,那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怎么样?”小谷挑起了一侧的眉毛,嘴角也弯曲了一下。
“上面就是我们家的工厂吧?”
“是的。不光工厂,后面的房子也照上了。而且,你看这里,像是被压在瓦砾下的不正是佐贵子的父亲吗?”
确实如小谷所说,他手指着的地方有那样一个人影,不管从位置还是从衣着上看,无疑就是俊郎。
“你不觉得奇怪吗?”小谷微微一笑。“二楼全塌了,连房顶都落下来了,瓦片也碎了。听说是瓦片击中额头导致当场死亡,是不是?可是,这张照片上的人,看上去正想爬出来,双手似乎还在动。而且额头上并没有伤。”
雅也的表情没有变化。因为他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演技。只感觉手脚渐渐发凉。然而腋下却流出了汗,是冷汗。
“我是这样想的。”小谷依然把照片摆在雅也面前,继续说道:“佐贵子的父亲肯定还活着。至少在这个时候。”
雅也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不由得想揉搓自己的胳膊,最后总算忍住了。
他当时看到俊郎时,俊郎一动也不动。所以此前他一直以为俊郎被压在下面时已昏了过去。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俊郎曾试图靠自己的力量爬出来。用尽了全身力气精疲力尽的时候,正好雅也来了。
“听说是当场死亡。反正警察是这样说的。”
“也许是当场死亡。这种事警察应该不会搞错。可是,拍这张照片时,老头子还活着,这没错吧。”
雅也装出再次凝视照片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似地说:“光看这张照片也不好说什么。”
“为什么?”小谷似乎很意外地瞪圆了眼睛,“不论怎样看,他都还活着。这不正是想从倒塌的房子里爬出来吗?”
“当然也不是不能这样看,但地震导致所有的东西都在晃动倒塌。也许因为什么原因碰巧拍成了这样。”
“尸体会碰巧这样舞动吗?最关键的是额头上没有伤。不是说尸体的额头裂开了吗?”小谷手指着自己的额头。
“你总是强调没有伤。仅靠这照片无法断定吧?你看舅舅的脸,太小了,而且模糊不清。”
“那可是额头裂开呀,一般情况下肯定会满脸是血。就算影象模糊,也不可能看不出来。”
“就算对我说这些……”雅也支吾着说。
“佐贵子的父亲没死。这是他活着的时候拍的。”小谷把照片又放回了皮茄克的内口袋。“这么一来,就太奇怪了。为什么瓦砾会击中额头?房子已经塌了,从哪飞来的瓦砾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看到时舅舅已经死了。因为一直有余震,肯定是旁边建筑物的碎片或什么东西落下来了。”
“又不是刮台风。为什么其他建筑物的碎片会飞过来呢?绝不可能。”
“那么说——。”雅也吸了口气,看着小谷的脸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儿?小谷先生,你想说什么?”
小谷又松弛了一下嘴角,看上去像在暗自嘻笑。从皮茄克外面的口袋里掏出了香烟和打火机。自己先叼了一根,然后又把香烟盒伸到雅也面前。雅也摇了摇头。
小谷用打火机点着火,装模作样地悠闲地吐着烟。或许他想由此获得让雅也不安的效果。
吸完一根香烟,小谷刚想步入正题,当他刚动了动嘴唇的时候,不知从哪传来了女人的声音:“有人吗?”
像是被干扰了最好的开口时机,小谷显得很不高兴。雅也走出了帐篷。
工厂的入口处站着一个身材小巧的中年女性。身穿粗呢短大衣和做操穿的紧身运动衣。雅也问道:“什么事?”
“您这有没有多余地取暖用具?”对方客气地问。
“取暖用器具……火炉之类的吗?”
“不,我们家有火炉,但没有煤油,也没有电。所以,想问一问有没有不用油或电就能取暖的东西……”中年女性边说边低下了头。尽管她也觉得不可能存在那种具有魔法似的东西,但又不能不找。或许年幼的孩子们正哆嗦着在等她。
“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这里没有。”
“是吗。”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就在这时,雅也看到新海美冬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她似乎也注意到了雅也,冲他微微一笑。她手中提着一个纸袋子。
中年女性低头行礼后就想离开。突然雅也的脑子闪了一下。
“请稍等。你有煤油炉吧。”
“嗯。可没有煤油。”
从昨天起开始,汽油和煤油开始短缺。除了因为大家都争相购买,为了确保政府机关及自卫队的需要,已经限制销售量。
“我这有煤油。”
雅也的话让中年女性睁大了细细的眼睛。“哎?你有?”
“嗯,还有挺多。如果你愿意,可以转让给你。”
“呀……太好了。我这就去取容器。”她急步走开了。
美冬走到近前,她好像听到了刚才的对话,不可思议地问道:“有那么多煤油?”
“嗯。本来我也忘得一干二净了。那个铁桶里就是煤油。”他用手指着立在破损墙壁边能装四百升的铁筒。
“怎么会有这么多?”
“这台机器要用。不过并不是作为燃料。”雅也站在父亲引以为豪的放电加工机旁。“这个要在油中加工金属,用的油就是煤油。”
“哦……”不知是否理解了,反正美冬钦佩似地点了点头。
“只是里面掺了点怪东西。父亲傻乎乎地在里面放了威士忌。不过,顶多有点味道,不会有别的影响。”
美冬一直在笑眯眯地听,突然皱起了眉头,“那人是谁?”
她视线的前方正是帐篷。小谷把头缩了回去。
“昨天来的那个表姐的丈夫。”
“来领遗体?”
“不是,说是路上太堵不能开车,今天只是来见见面。”
“哦。”美冬露出诧异的表情。
“先不说这个,你昨天去哪了?”
“去大阪买了点东西。”她微微晃了晃手中的纸袋。然后又看了看帐篷。“那个人,又在看咱们。”
“过会儿我去体育馆。到时再详细跟你说。”
“知道了。”
送走美冬后,雅也回到帐篷。小谷依然在吸烟。脚底下落了几个烟头。
“那女人是谁?”
“邻居。”
“哦。只是随便问问。”小谷把没吸完的香烟扔到地上,“不打算重建这个工厂?”
“哪有钱呀。而且,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了。”
“剩下的借款能用你爸的保险金还清了吧?不过,佐贵子她爸的事还是让我觉得不对劲儿。听佐贵子说,她爸带着的借条不见了踪影。”
“我没见过那东西,不好说什么。”
“没见过?”小谷用轻蔑的眼神从头到脚打量着雅也。“如果佐贵子她爸所说的是真的,那对你来说,这次地震反而是好事儿了。借给你钱的人死了,而且借条消失了。不就相当于把借款一笔勾销了吗?”
“你什么意思?”
“说的是事实。而且还有这张奇怪的照片。”小谷从皮茄克外面拍打着胸口。“这样一来,我们当然会有各种想像。虽然不想想太多,可是,可疑的就是可疑,奇怪的就是奇怪。”
“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佐贵子的父亲做了什么?”
“这个嘛,不好说。”
“请不要仅凭这张照片就信口乱说。”
“是啊。一张照片确实不充分。不过,不光这张照片。你看,吓变脸了吧。害怕了?”
“如果还有别的照片,拿给我看看。”雅也伸出了手。
“不是照片,是录像。刚才你看的照片是从录像带中打印的。佐贵子去找录像带的主人了,看了录像,我们就应该知道佐贵子的父亲当时究竟是死了还是活着。”
雅也心头一惊。的确,如果是录像带,应该能更详细地知道俊郎的情况。
“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吭声了?”
“没什么。”雅也摇摇头。“能给我支香烟吗?”
“当然可以。”小谷把烟盒和打火机摞在一起递了过来。
雅也一边吸烟,一边脑子里想着各种可能性。不论有什么,都要想好托辞。但是,万一录像中有砸俊郎脑门的镜头——。
“喂,雅也,真实情况到底是怎样?”小谷的口气突然柔和了许多。“你是不是听佐贵子的父亲说过借钱的事。你要是说实话,我和佐贵子也不会这样纠缠不休的。你也不会遭人猜疑了。你自己好好想一想。”
他想跟自己做交易。不,确切地说在恐吓自己。不管怎样,小谷的目的就是钱。
“就算你这样说,可我并没有撒谎。”
“别这么嘴硬,你会后悔的。”小谷步步紧逼。
这时,小谷皮茄克内侧的手机响了。“是佐贵子。”他说着取出了手机。
“噢,是我。去了吗?……嗯?电视台?……怎么这样,难道要在节目中播?……啊,知道了。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嗯,那咱们今天就回去吧……我这边基本上完事儿了。……知道了,现在马上去。”
小谷把手机放回到皮茄克口袋里。
“这下麻烦了。那盘录像带,听说被电视台借走了。如果里面录上了异常情况,也许会引起轰动。”
“不可能会有异常情况。”
“这可不好说。不管怎样,我们看了就会明白。说好了电视台把录像带还回来后,马上就借给我们。那之前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小谷站起身,“看来佐贵子父亲的遗体最好先别火化。看情况了,说不准警察还会调查。”他低声笑着走出了帐篷。
等摩托声远去后,雅也来到外面。
该怎么办呢?怎样才能逃离这种局面呢——。
当他不禁想双手抱头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他:“水原先生。”雅也一惊,回头一看,见美冬站在那。手里拎着和刚才一样的东西。
“你没去避难所?”
“有个东西想给你。”美冬来到雅也身边,把一只手中的纸袋递给了他。
“这是什么?”
当他想打开时,她用手拦住了。“过会儿再打开。”
“哦……知道了,谢谢。”
“喂。”美冬注视着他的眼睛。“想不想离开这里?”
“哎……?”
“咱们一起走吧。”
雅也屏住呼吸,也注视着她的眼睛。心脏跳动加剧了。
就在这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对不起,打扰一下。”原来是刚才那位中年女性手拿红色塑料桶站在那。在她身后紧跟着一位和她年龄相仿的女性,也提着塑料桶。看来最初的女性又叫上了她的朋友。
“能给我们些煤油吗?”
“啊,可以。”雅也想把她们领到铁桶那。
“一升二百五十日元。”美冬说。雅也惊讶地看着她。
“哦,二百五十日元……。”中年女性看着自己的容器。
“这是二十升容量的,总共五千日元。”
雅也凝视着以事务性口气说话的美冬的脸。她朝他瞅了一眼。那目光好像在说:“你不要说话,交给我吧。”
从两位女性手中接过钱后,美冬把钱给了雅也。他本想说其实不用收钱。可是,她似乎早已看透了他的心思,嘀咕道:“人心眼太好了就无法生存下去。”
雅也睁大了眼睛。美冬一扭身,出了工厂。
把煤油卖给中年女性后,雅也走进帐篷,看了看美冬给他的纸袋。里面放着一个盒子。打开盖后,不禁呆住了。里面竟然是带液晶画面的家用录像机。还加了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打开录像看看。”
电池好像已充好了电。雅也把录像机的模式切换为录像播放,然后按下了键。
看了液晶画面上出现的场景,雅也差点喊出了声。倾斜的建筑物无疑就是自家的工厂。而且后面的主屋也被拍上了。
另外——
被压在下面正用力挣扎的俊郎就出现在屏幕上。像游泳一样双手乱动。
画面慢慢地横向移动。身穿绿色防寒服的高个子男人,从画面上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