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品很快上桌,豌豆苗,青笋尖,白莲藕,黄喉,鸭肠,毛肚……随意上的菜竟都合了海离的口味。
她亲自动手调制了两个油碟,然后把一串串的食材没入滚汤里,涮出来,放在詹白面前的小碗里,对他说:“小城里没什么稀罕食物,只能随便吃吃。”
詹白说:“只要食材新鲜,口感不要太古怪就好,至于吃什么我其实不太讲究。”
海离抿嘴一笑:“是挺好养活的。否则我还真不敢跟在一起,听说你们有钱人每个月的生活费至少六位数,定期乘专机到日本买菜,听着太吓人了。”
詹白哈哈大笑:“这倒不假,因为经济方面不是问题,所以生活方面就会更讲究舒适度,为了能更长久的享受,所以会更注重养护自己的皮囊,不过有钱人也是凡人,吃得上千块的鲍翅,也吃得十块钱的方便面。”
海离几乎恶作剧的涮了一勺白色浓浆一样的东西,送到他嘴边:“这个你可能没吃过,敢不敢尝尝。”
詹白盯着她,一脸宠溺的笑:“你给我的,是砒~霜,我也认了。”
嘴巴探到勺子边,又缩回去:“咱俩昨日无怨近日无愁,想必你不会谋杀亲夫。”
“哎呦,哪里就毒死你了。”扬手把那一勺东西滑进詹白嘴里。
詹白闭上眼睛仔细品味:“很细嫩,滑溜溜,还不错。”睁开眼睛瞧着海离,“这是什么?”
“猪脑子。”
“啧,不知道这是什么就是猪脑子吗,你也太苛刻了。”
“我说你吃的东西是猪脑子。”
詹白一愣,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变成了猪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猪脑子?这是什么东西?
把最后一口黏糊糊的猪脑子咽下肚,詹白咕咚咕咚喝下一杯水,说:“人类真神奇,不光吃土,还吃猪脑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吃。只是我不明白,猪做错了什么,连脑浆都要被人吃掉。”
说到脑浆二字,詹白立刻想到脑浆迸裂这个词,呃,差点吐了。
海离越过桌子,指尖点一下他的鼻子:“你的想象力才稀奇古怪呢,你为什么不联想到豆腐脑?”
“脑浆迸裂的豆腐?”詹白啧啧摇头,“也挺惨的。”
海离笑得一双眼睛晶亮,又挖了一勺猪脑塞到詹白嘴里,詹白猝不及防,又不想乖乖咽掉,差点被噎死,“咳咳,果真最毒妇人心。”
两个人正笑闹着,海离的手机响了,来自温迈的陌生号码。
海离接通,一个轻柔的中年女人的声音瞬间击中她的心脏,同时她在记忆里搜寻到了这个声音,上次她和詹白一起参加池清彦爷爷的寿宴,她们在詹白的介绍下打过招呼,她以井太太的身份向自己表示友好,那之后她们没有过交集,海离以为她们永远也不会有交集了,怎么也没想到她会主动联系自己。
“海离是我,我来海风了,你有没有时间见个面?”
在这家热闹的小饭馆里,海离拿着手机,思绪百转千回,回到了十几年前妈妈刚刚离开海风镇的夏天,她几乎每天趴在爷爷的肩头哭,哭得一抽一抽的,想找妈妈,想要妈妈,可是妈妈在哪呢,把整个海风镇找遍了,把妈妈带她去过的地方找遍了,怎么也找不到妈妈,她的眼泪打湿爷爷的肩头,也打湿自己的心,从此她心里永远空着一个洞,再也没有填满过。
海离紧紧的扣着手机,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何颜姝说:“电话里说不清楚,我们见个面聊一聊,好吗?”
回到宾馆后,海离把自己和何颜姝的关系告诉了詹白,詹白很惊讶,何颜姝一直对外声称自己没有孩子,却原来她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多岁了,近二十年来她们母女不曾相见,这得是多狠心的母亲才能做到如此地步。
詹白无法想象海离心里的疼痛,他怕她承受不了,提出陪她一起赴约。
海离拒绝:“我没关系。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有什么承受不了。”
当天下午,海离让詹白在宾馆房间休息,独自一人去见何颜姝。
在一家环境清幽的茶楼,海离见到端坐在窗前的何颜姝,她的穿着打扮相比上次寿宴时低调许多,小风衣配裤装,干练而不失优雅。
看到她,何颜姝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副很动容的样子。
如果说上次寿宴相见,何颜姝表现出的冷硬让海离也变得无动于衷,那么这次,她如此毫无设防的袒露内心的柔情,瞬间击垮了海离心中的防线,心里那个空落落的洞,第一次产生了心灵的共振与回声。
海离走过去,何颜姝看着她又激动又克制的笑一笑:“坐吧,想喝点什么?”
海离在她对面落座,“随便,什么都好。”
何颜姝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壶西湖龙井和一些点心,之后她便低着头,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显得欲言又止。
海离一言不发,默默等待,心里莫名紧张,这么久不曾见过面,不曾如此近距离的相处,感觉奇妙而又复杂难言。
待服务员上过茶点,两人喝了一盏茶,何颜姝才开口道:“你爷爷现在身体还好吗?”
海离老实回答:“不算太好,有小叔小婶照顾,勉强能应付。”
何颜姝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都这么大了……我真的是对不起你。”
海离不说话,她实在不知道该说没关系,还是我恨你,她只想知道,她来找自己到底是为着什么。
何颜姝接着说下去:“我知道你还没有男朋友,而你最近和大容集团的大公子走得很近,我担心他并不是适合你的那个人。”
“你在关心我?”
“你毕竟是我女儿。”
“可你这近二十年来都没有关心过我。”
说完这句话,海离就后悔了,来之前她一再告诉自己,她不要做那个讨伐者,何颜姝是她的妈妈没错,可何颜姝也有权利和自由改掉自己的名字成为何颜姝,重新选择自己的人生,她实在不必袒露自己的脆弱与委屈,去赢得何颜姝的同情与怜悯。
何颜姝又是一阵沉默,然后她深吸一口气,说:“我知道我曾经一走了之抛下你很过分,我也不是没有心的,最开始的那几年,我一想起你就要痛哭一场,我为了让自己能够重新开始生活,我逼迫自己不去想起你,甚至渐渐忘了有你这个人的存在。”
“你爸爸死了,我不可能永远留在海风镇,如果我带着你一起走,只怕我们两个都要饿死在外面,你看我现在过得好像不错,有钱有地位,你不知道那些年我吃过多少苦,我几乎没有好好的睡过觉,而且常常三餐不济。小离,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命,我们拿自己的命能有什么办法?”
海离明白此刻的何颜姝只是需要倾诉,所以她并不接话,做一个合格的听众。
何颜姝接着说下去:“后来,我辗转到了剧组,从做群演开始,再到做艺人经纪,最后成为井牧安的妻子,我承认我用尽了心机和手段,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我,我只要达到自己的目的。”
真了不起,可海离不想继续听她说这些,她只想知道何颜姝来找自己又有什么非达到不可的目的。
何颜姝几乎讲完了自己的整个奋斗史,才终于说到正题,她说她不想失去现在拥有的一切,金钱,地位,体面,尊贵,她害怕被打回原形成为海风镇的何梅,如果那样还不如去死,所以她请求海离不要在任何面前提起她,不要拆穿她的身份。何颜姝就是何颜姝,不是任何人,她没有生过孩子,甚至在遇到井牧安之前没有接触过任何男人。
“小离,不是我不想认你,是我真的没有办法。还有关于你和詹白,你千万不要妄想着一个小镇姑娘能嫁入豪门,这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情,他现在和你好,也不过是个图个新鲜,你若当真就是把自己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海离沉默许久,问她:“你说这话究竟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井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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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白在宾馆等得心急,正要给海离打电话,外面响起敲门声,打开门,只见海离站在门外,失魂落魄,仿佛受了重创。
“你怎么了?”詹白伸手把她揽在怀里,“你妈妈……没有认你?”
海离软软的倒在他怀里:“不要提我妈妈这几个字,我哪里有妈妈,我没有的,以前没有,现在没有,永远也没有。”
海离进了屋就倒在床上,昏沉沉睡过去,一直睡到日落黄昏,才起床拉着詹白往海风镇赶,神色如常,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车子快到海风镇的时候,海离有点紧张,她伸手握住詹白的手:“我从来没有带男朋友回来过,你要表现乖一点哦。”
“好,我乖。”詹白话音刚落,有电话打进来,是祁维文。
简单讲了几句,詹白挂了电话对海离说:“海棠在你家里吸毒被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