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空空如也,洞开的窗户灌进来清新的威风,病床上的被褥掀开一角,床单上漩涡和褶皱显露出有人躺过的痕迹,床头柜上,一张纸条被压在水杯下,上书简单的几行字,题头表明是留给海离的。
那纸条摆的方方正正,看样子没有被动过,也就是说在海离到达之前,还没有人注意到,包括祁维文,祁维文说他去洗手间回来没有看到海离,便立刻去洗手间找,两个洗手间都找过,不见她的踪影,就着急忙慌的给他们打电话了。他内心的焦急和不安令他无法平静下来,去观察什么,他只是一个劲儿的在走廊上踱步,直到海离和詹白到来。
海离拿开杯子,将那纸条拿在手上,一字一句细致阅读。
海离:
我走了,我想自己清静清静,你们谁都别再到处找我了,否则我就离开温迈,到一个任何人都找不到我的地方去。
再也没有多余的话,没有叙旧,没有感怀,只有冷漠和距离。
海离把那张纸条折起来,装进挎包里,转身看着祁维文问:“海棠腿上的伤到底怎么样?”
祁维文神色不安,竭力平静情绪,说:“估计没什么大碍,昨晚已经输过抗感染的药了,伤口也处理过,她如果定期换药很快就能康复。”
海离略略沉思,然后说:“如果你能见到她,麻烦你帮我转告她,爷爷病了,很想念她,希望她能抽空回去看看爷爷。”
从医院出来,海离捧着装蛋饺的饭盒,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望着车水马龙的马路默默的吃着蛋饺,海棠喜欢吃蛋饺,她才精心准备的,这会儿早已经凉透了。
詹白在海离身边坐下,和她一样望着马路,路边树木的叶子枯黄,风一吹就一阵一阵往地面飘落,满目萧条的景象,天气阴沉着,似乎又要下雨了,水泥台阶透着凉意。
詹白转头瞧着海离,问:“你来温迈唯一的目的就是带你妹妹回去?”
海离说:“是的。”
“那如果她不愿意回去呢?以目前的情况看,似乎是这样的。”詹白顿了顿,又道:“客观的说,哪怕你爷爷病了,她也有不回去的权利和自由,你既不能以孝道来绑架她,又何必强求呢。”
海离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或许她一辈子都不想再回海风镇了,但我认为她是想回家的。搬出爷爷的病不是道德绑架,第一,这是客观事实,爷爷病了,爷爷很想念她,希望她能回去;第二,这是我到达某种目的的理由和手段,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大的问题。”
詹白没有再说什么,说白了,他不是当事人,他并不能真正理解这里面的是非对错,没有立场过多发表意见。
海离吃完了最后一只蛋饺,目光沿着路面攀上高楼大厦,再往上,广阔天空一片铅灰苍茫无际。
这钢筋水泥的城市真让人压抑啊。
还是海风镇好,家家二层小楼带院子,种花栽树,养猫养狗,天气晴好的日子,沿着海风镇平坦的柏油路走到山脚下,家家的wifi都可以蹭,戴上耳机听一首喜欢的音乐,整个世界一片空灵澄澈。
海离无比眷恋和热爱着海风镇,爱她秀丽的风景,悠闲的生活节奏,还有生活在那里的家人和朋友……一切的一切,好的坏的。
而海棠是不同的,具体如何不同,海离并不能讲的很清楚,只是海棠曾说过,她想离开海风镇远远的,永远也不回来了。至于为什么,海离没有问,也不需要问,因为仅仅是显露在表面的一些原因就足以让海棠产生那样的想法。
“海棠生来就命不好,父母早逝,她跟着奶奶生活,然而她奶奶并不爱她,她三个月大的时候,她奶奶就开始在她吃的米糊糊里掺洗衣粉,我爷爷说她常常拉肚子,比起同龄的孩子瘦弱许多。”
詹白不可思议的看着海离。
海离苦笑了一下:“不能理解是吗?她奶奶不喜欢女孩,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害死她,万幸,她奶奶并没有直接下□□,海棠命大,终究活了下来……”
海离忽然说不下去,顿了顿,她又接着说:“跟着这样的奶奶生活,可想而知海棠的境遇会是什么样子,她从读小学开始就常常躲在外面,不到天黑透了,绝不回去,小学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我们常常在一起玩,她就自然而然的住在了我们家,她说她想当我们家的人,认我爷爷当爷爷,当时我特别义气的答应了,然而当她奶奶来找她回家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勇气挽留她多住几天。海棠跟她奶奶走的时候,整个人都是黯淡的,她的绝望惊恐,还有她对我的信赖的坍塌都写在她眼睛里。”
“海棠十几岁的时候,她姑姑把她奶奶接到了城里生活,她终于被寄养在了我们家,可是她已经恨上了海风镇,她一直渴望能远走他乡。”
海离不再说下去,过往种种在她眼前闪现,如铁锤一下下凿着她的心。
詹白忽然说:“你其实不必愧疚,这一切并不是你造成的,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你该试着放过自己,不要逼得自己走投无路。”
海离没想到詹白会这么说,她凝视他,眼睛里有什么东西一圈圈荡漾开来,松弛而又温柔。
詹白接着说:“说到底,每个人活在这世上都有自己应当承受的东西,这些东西叠加起来就是命运。我们谁也不是救世主,谁也别想着拯救谁,这一生活得好不好,皆是造化。”
“我没想过拯救她,我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是想尽我所能让她感受到一点温暖和善意。”
詹白定定的看了看海离,之后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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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小时后,在詹白的办公室里,海离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针具取出来,摆在办公桌上,一面给银针消毒,一面问詹白:“你以前做过针灸吗?”
詹白端坐在椅子上,回答:“没有。”
“那还真是遗憾。”海离戴上洁白的医用手套,走过去立于詹白身后,左手手掌稳定住他的额头,右手拇指轻推他颈部两侧和颈椎尾端,动作舒缓有力。
詹白闭着眼睛,感受着她的手温热柔嫩的触感,她身上不知用了什么香,清冽,微香,干爽,像某种植物晒干后的味道。在这样怡人的气息环绕中,詹白有些飘飘然。
忽然他感到左侧颈部某处传来痛感,本能的嘶了一声,蹙起眉头。
海离的拇指继续在那一处按揉,感到此处皮肤肌肉下有一硬结,“这里痛是吗?”
詹白“嗯”一声,仍然闭着眼睛,细细体会着由她的手指触发的酸麻胀痛感。
“痛点即是阿是穴,我先给你按摩按摩,如果有效果就不扎针了。”
海离考虑到第一次接触针灸的患者,多少会有些抵触和恐惧心理,所以才决定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
找到阿是穴后,海离来到詹白身侧,执起他的手,以拇指掐压内关穴,同时中指和食指抵于外关穴,一点点加重力度,一面抬眸瞧着詹白,问:“有什么感觉?”
詹白睁开眼睛,与她目光交汇,说:“感觉很舒服。”
海离:“……太笼统,具体点。”
詹白:“酥麻,微微发热。”
“酥麻?”海离注视他,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睛那么好看,深邃漆黑,澄净明亮,而他的目光温柔坚定,却隐隐透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海离莫名的感到一阵耳热。
她垂下目光,落在他的手腕上,继续加重力道按揉,“你确定不是酸麻感?”
詹白侧头瞧着她,一副认真的样子,问:“怎么区分酸麻和酥麻?”
“这个以患者本人的感觉为准,通常情况下,患者会有酸麻感。”
海离继续按摩,詹白垂眸,目光定格在她手上,她手上的皮肤白皙莹润,透着淡淡的珍珠粉色。
几分钟后,海离松开詹白的手,来到他身侧,又一次用手掌撑住他的额头,“现在,我再给你按摩阿是穴和风池穴,可能痛感会强一些,你忍耐一下。”
詹白“嗯”一声,挪动一下身体,调整姿势,以图让自己坐的更舒服一些,就是这一动之间,他感到自己的侧脸触到一处柔软的所在,而且极具弹性,他下意识的转过头去看,两处浑圆的隆起刺激着他的感官。
海离进门的时候脱掉了外套,此时只着一件灰蓝色羊毛衫,布料柔软轻薄,紧贴在身上,清晰凸显胸部轮廓。
这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池清彦走进来,被眼前的景象给震住了——詹大总裁正埋首于女人胸脯上,极尽享受,自己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与此同时,海离也察觉到他们之间姿势的暧昧,一面变换手上的动作,一面不动声色退开一小步,与他保持距离。
池清彦别有深意的笑道:“詹哥,按摩呢,你可真会享受。”
詹白一脸坦然的瞥池清彦一眼:“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进门之前先敲门?”
池清彦来找他一向很少敲门,这会儿听出来詹白是真的有点不悦,不过他也能够理解,毕竟他撞破了他的好事嘛。
“抱歉抱歉,罪过罪过。”池清彦一面嘿嘿笑着,一面又退出去,“我等会儿再来,你们继续干……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