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大排档一张张简易圆桌摆在路边大树下,人们喝酒欢笑,猜拳斗酒,骂骂咧咧,烟雾缭绕弥散在空气中,处处彰显生气。
詹白坐在桌边,双脚避开地上丢弃的烟头、塑料纸杯、白色纸团、一次性筷子等杂物,桌子上摆着一盘酸菜肉丝炒面,冒着淡淡热气,还有两盘凉菜,红油汪汪,看着不怎么有食欲。
另一边馄饨摊上,海离付了钱,接过热腾腾的汤碗,转身朝詹白走去,穿着黑色高定衬衣的他与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他从桌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一簇火苗跳动着,拢到嘴边,点燃,丢下烟盒与打火机,深深吸一口,吐出一团烟雾。
他的脸隐在烟雾中,他的眉头微蹙,他的神色冷峻,他仿佛身处苍茫混沌之地,周围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天地间只他一人,孤独而绝美,一尊从天而降的神。
海离走向他,目光钉在他身上,心里莫名想着,也难怪他对女人如此防备,他这样的男人天生就招女人,祸害女人,或被女人祸害,想躲都不那么容易,海离垂下目光,反正她不会去招惹他,惹不起。
一碗清汤小馄饨放在他面前,碧绿的葱花和虾米紫菜漂浮在汤中,海离拆开一副塑料包装的餐具,一双竹筷架在小小白瓷碗上,也放在他面前,又拿起两只一次性纸杯,摆开,拎起啤酒瓶,灌满两杯,一人一杯。
詹白又嘘出一口烟,沉默的看着她做这些,她的手动作灵巧,一看就是做惯了事的,皮肤却也白嫩细腻,手指甲盈盈的泛着一点光。
海离张罗完了在他对面坐下,抬眼看他:“可以吃了。”
“嗯。”他颌首,眉头松弛一些,他把烟灰弹落到桌角的一只空纸杯里,又把还剩半截的烟碾灭,丢进去。
海离端起自己的那杯啤酒,仰头喝一口,放下杯子,看向对面,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意味不明。
有风吹过,发丝飞扬,抚在脸颊上,海离弯起小指捋顺别在耳后,手放下来的时候,下意识握住了杯子,一下一下摩挲着。
“詹先生,你怎么不吃?”
詹白又看她一眼,拿起筷子,夹一只馄饨送进嘴里吃掉,又夹一只慢慢嚼着,放下筷子。
海离留意到他夹馄饨的时候都避开汤上浮着的东西,她问:“詹先生你不吃葱花紫菜和虾米?”
詹白坦言:“从小就不爱吃。”
“爱吃馄饨吗?”
“凑合。”
“炒面呢?”
“还行。”
“你们城里人吃饭都这么作吗?”
“你们女人都这么爱管闲事吗?”
海离盯着他,忽然觉得这顿饭吃得还有点意思:“对啊,就是管闲事,除非你吃那些东西过敏,不然为什么不吃呢,白白倒掉,浪费,不环保。”
她就是有意跟他抬杠,反正他总不至于因为这事就跟她翻脸,说了她请客的,他却一副爱吃不吃的样子,干嘛啊,小馄饨配不上他啊。
詹白环顾左右,姿态悠闲,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海离脸上,嘴角漾起似有若无的笑意:“这三样东西真是从小就不爱吃,吃了心理不适,这也算一种过敏吧?”
海离抿抿嘴,忽然把他的碗端到自己面前,动作快速的帮他把不爱吃的东西统统拣出来,又把碗推回去:“可以吃了吗?”
他拿起筷子挑一下眉,表示愿意赏光。
海离看看他,开始低头吃炒面,之前在詹家,她没怎么吃东西,面对一张冰山脸她实在吃不下,这会儿她觉得饿了。
吃饱了她把碗一推,见詹白面前的馄饨还剩下小半碗,他似乎没什么食欲,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
海离端坐看着他,道:“詹先生,你要和我谈什么?”
詹白在座位上稍微挪动了一下身体,正视海离:“谈谈你妹妹吧。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和她产生关联?”
“她告诉我她正在交往的人是大容集团老板的儿子。”
詹白盯着海离,一脸不可思议。
海离接着道:“我认为海棠不会骗我……我也不知道问题出在哪。”
詹白不再说什么,低头蹙眉,吸一口烟,一副沉思的模样。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问海离:“以后你打算怎么做?”
“尽人事,听天命。说不定会有好运降临在我身上。”海离转头望向不远处马路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是自言自语,也像祈祷。
詹白定定看着她,然后收回视线,点点头:“人有时候是需要一些运气。”顿了顿,“比如遇到贵人。”
詹白看着海离,路灯温柔的光照在她脸上,不知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孩让他产生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至少和她这样坐着说说话,并非一件令人讨厌的事,他从未有过如此体验,于他而言,很新鲜,很……减压。
海离明亮如水的眼睛瞧着詹白,“詹先生的意思是贵人就在眼前?”
“在温迈,我比你熟,或许我可以帮得上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我与你找寻妹妹这件事产生了联系,或许是一种缘分,一种契机,我适当的帮一下忙,也算顺势而为。”詹白的语气温和而又有力量,三言两语之中,透露出他的担当与责任心,他的热忱与决断力。
海离注视他片刻,说:“詹先生,谢谢。”
“行了,今天就先这样,改天约个时间,你把你妹妹的信息资料拿给我,我让人去打听看看。”詹白把烟按灭,伸手从上面衣袋里套钱夹,一面叫老板来结账,打开钱夹之前,忽然想起身上没带现金,正要问老板能否转账,听到海离语气认真的说:“詹总,说好我请的。”
詹白看看她,说:“行,改天我回请。”
海离从挎包里拿出一张五十元纸币付了账,然后和詹白一起离开大排档,詹白给了海离苏西的联系方式,然后和海离道别,然后上车绝尘而去。海离又在路边心事重重的站了一会儿,才转身朝公寓楼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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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海离在养生馆开过晨会后,独自去了一趟大容集团,按照詹白给的联系方式给苏西打了电话,苏西请她直接乘电梯上楼,詹白在开会,海离便没有等他,而是把海棠的资料交给苏西拜托她转交,连茶水也没有喝就告辞了。
回到店里,看见蓝欣在招待老顾客,海离走过去打招呼,等顾客进了房间,蓝欣转头笑盈盈看着海离问:“出去了?”
海离点头:“办了点私事。”
蓝欣问:“跟你妹妹有关?”
海离就把和詹白一起吃饭,并接受詹白帮助的事跟蓝欣讲了,蓝欣很意外又替她高兴,又不希望她找到妹妹就回老家,“你这么好的条件,你妹妹肯定也不差的,你们两个可以留在温迈好好发展嘛。”海离明白,蓝欣口中所谓的好条件不过是她的年轻她的美貌,拿这些东西当武器,在温迈这种大城市混口饭吃,嫁个有点小钱的男人应该不是难事。海离只是笑笑,并没有回答蓝欣的问题,转头叫店员泡茶水请蓝欣到办公室坐坐。
聊了没多久,就到中午了,蓝欣不想吃食堂,又懒得再往家跑,就叫了外卖。等外卖的时候,海离和蓝欣都拿着手机上网,忽然蓝欣把自己的手机凑到海离面前,“你看这个女人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头条娱乐新闻推送,某知名导演陪同夫人海边度假,导演夫人几乎有着和海离一模一样的面容,海离是她的年轻版。
海离也正在看这条信息,那一张照片令她的心为之轻轻颤栗。
这位知名导演的夫人名叫何颜姝,海离曾经和她一起生活过三年,从她一岁到三岁的三年,那三年之后,何颜姝再也不曾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家里关于何颜姝的照片在父亲去世前都被销毁了,唯一的一张她和她的合影,海离偷偷藏起来,保存至今,却几乎从未拿出来好好看过,她不敢看,也因为她的模样早已印刻在她心里了,不必看。
蓝欣还在感慨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相像的两个人,海离轻描淡写说:“这也没什么,长得像的陌生人其实很多。”
海离继续吃饭,眼睛盯在那张照片上,想起小叔曾经不小心提起何颜姝和她老公生活在温迈,也不知是否真的。
海离丢下手机,安心吃饭,不再理会那些纷乱的念头。
时间一天天过去,詹白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不过海离仍怀抱着希望,她本能的选择相信詹白并非随意许诺,只是大海捞针似的找一个人决非易事。
大约过了一个月,海离接到詹白的电话,请她到大容集团办公室谈谈。
次日下午,海离来到大容集团,在一楼大堂看见苏西从电梯里走出来,笑意盈盈迎接她。
“海离小姐,詹总在楼上等你,请随我来。”
路过前台,之前拦阻海离的两个前台小妹看看海离,又互相交换眼神——这女的竟然劳动苏秘书亲自来接,这是登堂入室了吗,真不简单。
顶层总裁办公室,詹白正坐在沙发上喝茶,姿态悠闲,而眉宇之间流露出几分严肃,听见敲门声,他放下杯子转头看向门口,见海离走进来,对她招一下手:“过来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