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等到月上树梢,帝王就按捺不住对昨夜的眷恋,踱步着靠近揽月阁。

启钧策手中拨弄着手串,啪嗒啪嗒一声又一声的清脆,可心思却又不自觉的回味着昨夜的缠绵。

不知不觉,脚步已停在了揽月阁的大门前,可门前空落落无一个宫仆侍候,更是没有半点烛火。

启钧策长眉一皱,马东立马心领神会的就要去拍门。

可这时,揽月阁的大门吱呀的一声,缓缓打开了。只见月奴手上端着微弱光亮的烛台,倒也不怕启钧策恼怒,行了个礼。

“宋贵嫔呢?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出来接驾。”马东焦急的走上前,压着声线说道。

月奴嫣然一笑,并没有回答马东的话。倒是越过马东,对着启钧策说道:“陛下,既是赏月,还请不要耽误了好时光,请进吧。”

马东嘿的一声,刚准备呵斥月奴不懂规矩。却被兴致盎然的启钧策抬手打断,并撇下一众随从走入了揽月阁。

启钧策只见满目漆黑,可随着两只脚都迈入了庭院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开始从各个角落中浮现。

这时他才发觉,院中都是绘有图案的花造就的灯笼。而那棵硕大的桃树上,也垂落着丝丝红带,像是月老庙中的一般。

恍惚间有人影晃动,启钧策随着人影走了过去。

缱绻的歌声再度响起,酥麻地挠着启钧策的心。而那女子的身影明明近在咫尺,却又捕捉不到。

直到追至桃树下,漫天的红丝带下,两人装了一个满怀。

启钧策看着像小鹿般受惊的宝珠,可眼中满是得意的皎洁,嘴角也忍不住噙着一抹笑。

“不知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启钧策扶着宝珠站好说道。

宝珠拂了拂有些散乱的头发,今日的她依旧素白着衣裳,只斜斜的插了两支银制的掩鬓。

“陛下说要赏月,那可不就是说赏月嘛。”少女的声音响起,带着独有的清脆,还夹杂着半丝责怪启钧策来晚的意味。

宝珠自顾自的来到灯笼前,温柔的烛光照着她一身朦胧,纤白的手指转动着灯笼,启钧策也忍不住的俯身而看。

灯笼面上是一个身姿挺拔的男子,像是在勾勒他日常的生活。吃饭、喝茶,甚至还有骑马射箭。

唯一遗憾的,是这男子没有脸部。

启钧策咦的一声,若隐若现的觉得这男子十分的熟悉。宝珠仰起头,眼中含着不明的情愫。

“这人是?”启钧策问道。

宝珠轻叹一声,故作生气的嘟囔着:“这是陛下呀。”

启钧策看着宝珠满是失落的脸,心中柔软的某一处,像是被狠狠击中了一般。

原来如此,为何这男子没有脸,是因为眼前的这个女子连自己的面都没有见过就被放到了行宫里。

“奴不知道陛下是什么模样,只是听说陛下身姿挺拔,英姿飒爽。”宝珠眼中含着娇柔说道,“奴每日都在想,陛下这时在做什么呢。”

宝珠双手合十,踱着步边走边说。

“想着想着,就画了下来。如今一看,竟不足陛下的十分之一风采。”

听着宝珠直白的话,启钧策有些窘迫,直起身来咳嗽一声。

“你可怨朕将你放置于浮鳞行宫?”启钧策盯着宝珠漆黑如夜的眼眸问道。

宝珠极力的按捺住当初的怨恨,此刻是抓住启钧策的心举足轻重的时候,若有恨,只怕今后的境遇还不如从前。

宝珠摇摇头,脸上是挑不出错处的笑意。

“陛下从前不知宝珠是什么样的人,如今知道了,宝珠相信,陛下不会再这么做了。”

此话一出,宝珠的心怦怦直跳。因她也不能保证不过是一夜的缠绵,是否能在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帝王心中留下一丝的痕迹。

可下一秒,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宝珠的腰,宝珠被圈进了怀抱中。

“是朕冷落你了,以后不会了。”启钧策的声音在额前响起,宝珠都感到难以置信。

四周开始飘起莹莹的光亮,启钧策伸出手,原是萤火虫从四周而起。

围着相拥的二人,恍若置身灿烂的星空。

宝珠依旧大胆地回抱着启钧策,将头又埋进去了几分。

“奴不敢奢求,”宝珠抬起头,眼眶红红带着点点泪光。“只要能陪在陛下的身边就好。”

宝珠看着启钧策嘴角的笑意,垂下头将曾被抛弃的不甘,生生的屯回了肚子里。

远处放飞萤火虫的月奴和海棠,羞红了脸看着相拥的二人,可谁也没注意到阿宴的失落。

一连三月,宝珠的名字亦如酷热的盛夏般充斥了每个人的心中。从前不受待见的弃妃,一跃成为与淑贵妃平分秋色的存在。

当然也免不了他人的嫉妒,每日在皇后宫中晨昏定省时,贵妃党难免捻酸地说几句。

可这些日子来,宝珠也算是摸明白了。皇后宫中虽柳贵人脾气火爆,最喜出风头,但其实也是个最没心机的。

而贞才人不声不吭,可总让宝珠有些毛骨悚然,只觉此人心机深沉。

众多女子中,宝珠对成妃最有好感。因成妃是为数不多的良善之人,每天除了吃最能打动她,见到每个人都是笑呵呵的和气得很,故而大家都很喜欢她。

淑贵妃亦如初见般美艳动人,她看着宝珠的眼神不算怨毒,却总带着让宝珠不舒服的意味。

今日的晨昏定省后宝珠又被留了下来,依旧是替皇后簪花。宝珠小心翼翼的选择了一株粉白的牡丹,轻手轻脚的替皇后簪上。

“你做得很好,宫中恩宠非常的,除了从前的容妃,怕是只有你一个。”皇后的声音幽幽响起,宝珠的手指几乎都要僵硬了。

自月奴中毒之事后,宝珠对于皇后实在是恐惧,生怕自己哪一秒又让她不满,再生事端。

佛口蛇心的皇后,远比纯粹的恶毒更加可怕。

“容妃也是在这行宫里,说起来本宫还没去看过她。”宝珠不明白皇后为什么突然提起容妃,只能默不作声地站着。

“那你呢,可有见过容妃?”皇后的目光从铜镜反射着直视在宝珠的身上,宝珠有些心虚。

但还是坚定地摇摇头说道:“嫔妾并没有见过除嫔妾以外的宫妃。”

皇后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随即就让宝珠离开了。

路上宝珠心中总有些异样的感觉,隐隐约约的觉得容妃的疯癫或许皇后也脱不了干系。

但空口无凭,总不能凭着感觉来为容妃平反。想到此处宝珠不禁苦笑着摇头,连自己的前路都还看不清的人,没有资格替他人打伞。

宝珠摇着团扇,和月奴端着糕点往启钧策的长生殿走去,可还未到殿前,就看到许多穿着官服的人进进出出。

宝珠有些疑惑的顿住脚步,门口的马东看到宝珠的身影,忙不迭地迎了过来。

宝珠的团扇一点前方,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哎呦贵嫔呐,”马东一边示意宝珠跟着他走,脸上笑得都皱了起来。“国事,奴才可不敢妄议。”

宝珠默然地点点头,心中明白了一二。马东将宝珠安置在了一墙之隔的偏殿中,宝珠百般聊赖,隔壁的声音就钻进了耳朵里。

月奴给宝珠斟茶,看着宝珠饶有兴趣的样子,也忍不住的开口问道:“姑娘,他们都在说什么呀,奴都听不明白。”

宝珠噗嗤一笑,“傻月奴,是南方盐税事情。”

“噢,听起来蛮严重的。”月奴自顾自地说道。

宝珠点点头,手上扇风的动作都慢了几分。“自古以来,盐税就是难题。”

宝珠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可又因山高皇帝远,故而不能根治。但一旦出问题,将危及国本,此事不容懈怠。”

月奴和宝珠聊得正开心呢,就传来启钧策唤宝珠的声音。宝珠和月奴对视一眼,默默地走了进去。

刚刚的官员皆已散去,但殿内低压的气氛启钧策撑着额头看不清表情的脸,无一不在告诉着宝珠此时气氛的紧张。

宝珠默默地燃起殿内的烛火,点上一支安神香,殿内的阴霾驱散了一般。

轻手轻脚地走到启钧策的身后,纤纤玉指按摩着帝王紧绷的太阳穴。

启钧策的手也终于放了下来,满脸遮不住的疲惫。他长叹一声靠向椅背,宽慰的拍了拍宝珠的手臂。

“刚才你在隔壁,想必也听到了朕为何事烦忧吧。”启钧策神色如常,闭目养神地问着。

宝珠眼波流转,不知启钧策此刻发问是何用意,只能莞尔一笑回答:“臣妾不敢妄议朝政。”

启钧策悠悠地睁开眼,看着明媚的宝珠,只淡淡地说:“无妨,依你之见,盐税该如何?”

宝珠心中无奈,做后妃每天都变着花样的想着怎么让启钧策开心就算了,现在还要帮处理政务了?

人也不能掰成两瓣用啊!

可看着启钧策目光灼灼,却又不得不开口:“陛下也好,先皇也好,历代的皇帝都有为盐税出台过种种战略,但都收效甚微。”

启钧策的目光微微一变,看着认真的宝珠疑惑的哦了一声。

“足以可见这不是陛下的错,而是上传下效时下边的人办得并不得力。”宝珠说着说着,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启钧策也直起身来,看着神情严肃的少女。

“臣妾曾听说一个故事,有个皇帝想要一个美人,可底下的人却开始大肆的搜刮美人,导致民怨重重。”

宝珠猛地回过身,看着启钧策,“陛下,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启钧策以手撑脸,耐心的听着。

“这就是因为

启钧策笑了起来,捏着宝珠瓷白的脸蛋。“居然是你一个后妃,看出了问题的所在,好啊,好。赏!”

宝珠现才觉后怕,自己的话犯了忌讳。但启钧策的反应很是高兴,才让宝珠逐渐放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