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决被东厂番子找到时,正在赌桌上一掷千金。
今天他手气特别顺,上桌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几百两银子进账,混迹在赌场的姑娘们全都跑过来给他捏肩捶背,端茶喂水,哄到了不少赏钱。
沈决从来都没有这么爽过,爽到他自己都有点不敢置信。
要不是捏肩的胖姑娘手太重把他捏疼了,他真以为是在做梦。
“今儿个真是邪了门了,手气怎么这么好?”他自个嘀咕道,“赌场得意,情场失意,莫非爷的感情要有什么波折了?”
话音刚落,周围突然安静下来,给他献殷勤的姑娘们一眨眼的功夫全跑了。
“哎,跑什么,接着捏呀!”
沈决边喊边转过身,想看看姑娘们干什么去,没成想一回头就对上了望冬面无表情的脸。
“哎呦,吓我一跳,你怎么来了?”沈决跳起来,看看望冬,又看看他身边一群褐衣弯刀的番子,“怎么,有任务啊,要抓谁,我帮你呀,你干爹好勤劳,大喜的日子还不忘办案……哎哎哎,你干嘛,你抓我干嘛?”
“奉督主之命,请沈指挥使去东厂喝茶。”望冬木着脸,掏出镣铐就要给他戴上。
沈决大惊,拼命挣扎:“喝茶就喝茶,动这么大阵仗做什么,放手,放手,望冬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
望冬不为所动,略微一使眼色,旁边立刻上来三四个番子,将沈决牢牢制住。
赌场里所有人都吓得大气不敢喘。
天老爷,督公大人一当上司礼监掌印,东厂就越发的嚣张了,连锦衣卫指挥使都敢上镣铐。
沈指挥使这是犯了什么罪呀,他不是督公大人的男宠吗,上回在包子铺督公大人亲自带人把他抢走的。
怎么,这么快就失宠了吗?
啧啧啧!
沈决在人们异样的目光注视下,屈辱地被戴上镣铐拖走了。
还好望冬带来的是辆马车,而不是囚车,否则他真是肺都要气炸了。
“冬啊,冬,好冬冬,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干爹又发哪门子神经,我这没招谁没惹谁的,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马车一路疾驰,沈决扒着帘子一连声地叫望冬。
望冬骑在马上,目视前方,一声不吭,要不是马还在动,他都要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沈决气得直翻白眼:“我就没见过你这么死脑筋的人,整个一个大木瓜!”
望冬充耳不闻,到了东厂,指挥着马车停在刑房门外,将沈决拖下来,拉进刑房,摁在审讯椅上捆绑结实,才出去向江潋禀报。
江潋在议事厅的软榻上小睡了一觉,酒意消了大半,听到望冬说人已经带来,便叫上望春去往刑房。
望春和望秋先前一直沉浸在干爹升职定亲的双重喜悦中,还特意准备了干爹最爱吃的涮锅子,打算等他回来好好庆祝一番。
谁成想等来的却是满身酒气,目露杀机的干爹。
问望夏怎么回事,望夏什么也不说,表情很是傲慢,一副很看不起他们两个的样子,简直莫名其妙。
更加莫名其妙的是,干爹居然派望冬去捉拿沈指挥使。
也不知道沈指挥使这回捅了什么篓子。
到了刑房,老远就听到沈决在里面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督公大人,掌印大人,江大人,江潋,姓江的,人呢,人都死哪去了?”
喊得这么热闹,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喊了好多人。
江潋黑着脸迈步而入,撩衣袍在他对面的虎皮椅上坐下:“喊这么大声,沈指挥使想必口干了吧,望春,上茶!”
望春愣了下,想问一句上哪种茶,话到嘴边又及时打住。
人都捆成这样了,自然是那种茶。
当下忙应声是,走向墙边放着各种奇奇怪怪东西的大台子前。
沈决这会儿也不喊了,盯着江潋阴沉沉的脸,怯怯道:“怎么了嘛,到底怎么了嘛,有话好好说不行吗,大家都是自己人,犯不着这样吧?”
江潋根本不理他,只拿冰刀子一样的目光与他对视。
沈决被他看得心虚,拼命眨眼睛装无辜:“我到底哪里惹着你了,你倒是说话呀?”
这时,望春端着一个托盘走过来,在他面前弯下腰,将托盘上的几杯水给他看:“沈大人,你喜欢哪种口味的,挑一杯,小的喂你。”
沈决往托盘上瞅了一眼,脸色大变。
北镇抚司也是有各种刑罚的,他自己做为锦衣卫的头头,自然对这些玩意门儿清。
红的是鹤顶红,绿的毒蛇胆,银色的是水银,无色无味的是神仙水。
神仙水是一种毒草汁,喝下去之后会大笑不止,直到笑死为止。
“春儿啊,春儿,我平时待你不薄,你居然用这么歹毒的东西来招待我吗?”
“对不住了沈大人,小的只是奉命行事。”望春笑呵呵道,“小的知道这几样都是极好的东西,沈大人一时难以抉择,不如咱挨个都尝尝,看看我们东厂的味道和你们北镇抚司的味道哪个更正宗,好不好?”
“不好不好,我一样都不尝。”沈决拼命摇头大喊,“姓江的,你好狠的心,行,你也别折腾我了,你想问什么只管问吧,我什么都告诉你。”
江潋终于摆了摆手,示意望春先退下。
望春颇为遗憾:“沈指挥使你怎么这么不经问,我这还没开始呢!”
沈决:“……”
行,你小子给我等着。
望春退下,江潋慢慢坐直了身子,盯着沈决的眼睛问:“是谁让你把绣球踢咱家怀里的?”
“若宁小姐。”沈决老实回答。
江潋对这个答案一点都不意外,倒是望春在旁边愣了愣,继而偷偷笑起来。
原来绣球是若宁小姐故意抛给干爹的,看来她对干爹果然不一般。
“若宁小姐给了你多少钱?”江潋又问。
沈决忙摇头:“没,没给钱,是我自愿的,我就是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不在一起天理难容……”
江潋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翘起二郎腿:“望春,给沈大人剔剔指甲。”
“好咧!”望春应声,乐颠颠地拿来一根又长又尖的竹签子,抓住沈决的手就要往他指甲里面扎。
“别别别,我说我说。”沈决大喊,“两千两,若宁小姐许了我两千两,说事成之后再给我,所以我还没拿到手。”
“两千两你就把咱家卖了?”江潋咬牙道,“我俩的情分,就值两千两?”
两千两不少了,够寻常人家花销半辈子了,沈决心里想着,嘴上却说:“不是,那钱吧,它就是个意思,我是真心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
“望春,磨蹭什么呢?”江潋厉声道。
望春忙又重新抓住沈决的手:“沈大人,别动,别动,越动越疼……”
“我说,我说,我全说。”沈决彻底放弃抵抗,对江潋气急败坏道,“听好了,她说……”
沈决清了清嗓子,学着杜若宁的声音说道:“江潋,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我安排的,冤有头债有主,你用不着拿别人撒气,有本事就来找我,我随时奉陪!”
他把杜若宁的声音语气都学得惟妙惟肖,可惜这会儿没人欣赏他高超的模仿能力,望春甚至还倒吸了几口凉气。
天老爷!
望春偷眼打量江潋,心说若宁小姐居然用这种语气跟干爹叫板,干爹这回肯定要气死了。
江潋的脸色很平静,仿佛夏日午后无风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可是望春和沈决都知道,这恰恰是他最生气的表现,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此时定然在酝酿着一场大风暴。
若宁小姐危矣!
而此时的杜若宁,刚吃过晚饭回到怡然居,懒洋洋地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茴香给她拆头发。
这一天过得又累又漫长,现在她只想泡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茴香站在她身后,动作轻柔地帮她摘下头上的簪子步摇珠花,而后将头发全都散开,拿梳子一缕一缕地梳顺。
“小姐。”小丫头纠结许久,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嫁给督公大人,就是你想要的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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