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宋悯的挑衅,好好的生辰宴被搅得一塌糊涂,宾客们饭都没吃就走了,杜关山夫妇整个下午都在忙着善后,打发人去各家各府送糕点礼物以示歉意。
直到天色完全黑透,两人才终于忙完,带着三个儿子过来看望杜若宁,顺便陪她一起用晚饭。
长子杜若飞今年十七岁,长得高大健壮,仪表堂堂,脾性爱好都随他父亲,是个练武的奇才。
次子杜若尘身形偏瘦,长相随母亲,皮肤白皙,五官俊美,并且天资聪颖,能文能武,虽然只有十五岁,已是很多京中少女的梦中情人。
小儿子杜若衡刚满十四岁,生母是跟随杜关山镇守边关的田姨娘,因身子弱在生他的时候难产死了,杜关山便将他送回京城交由云氏抚养,云氏一手将他带大,视如己出。
杜若衡对读书习武都不感兴趣,唯一的爱好就是吃,因为贪嘴,长得白胖胖肉嘟嘟,性格也十分活泼,府里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妹妹,听母亲说你能开口说话了,快叫声哥哥我听听。”杜若衡一进门就跑到床前拉住杜若宁的手,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期待。
杜若宁正想事情想得出神,被突然冲过来的杜若衡吓了一跳,下意识抽回手往后躲开。
“好好说话,看把妹妹给吓的。”杜关山忙走过来,黑着脸把他拎开,转头又对杜若宁慈爱一笑,“宁儿,你睡得可好?”
三兄弟瞧着父亲前后迥异的态度,心说川戏班最擅长变脸的大师都没他变得快。
杜若宁回过神,缓了缓开口道:“睡好了。”
她睡了半日,滴水未进,嗓音干哑难听,听在父母兄弟耳中,却如同天籁。
“好了好了,妹妹真的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杜若衡转眼就把父亲的斥责忘得一干二净,高兴得手舞足蹈。
“小声点,仔细又吓着妹妹。”杜若飞抬手在他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杜若衡很怕这个大哥,缩了缩脖子,躲去二哥身后。
云氏一下午都提着心,生怕女儿的康复是场梦,如今又听到她开口说话,欢喜得两眼泛红,亲自倒了水喂杜若宁喝下,柔声与她介绍三个兄长,问她可有印象。
“有。”杜若宁点头,依次唤了大哥二哥三哥,三位哥哥的心都被她叫化了,开心得不知如何是好。
杜关山很是欣慰。
自从女儿生病,这十年间家里就像被乌云遮盖的天空,终日阴霾笼罩,没有一丝阳光,如今终于云开雾散,重见天日,感觉呼吸都畅快起来。
这时,仆妇进来说晚饭已经摆好,一家人便小心翼翼地簇拥着杜若宁去外间用饭。
席间,云氏提起了长宁公主葬在西郊的事。
李氏皇陵修在洛城东三百里处的龙岭山,嘉和帝虽然弑兄篡位,却也顾及着颜面将兄嫂侄子全都葬进了皇陵。
按大周制,未出嫁的公主死后也应葬于皇陵,如此顾及颜面的嘉和帝,为何会允许宋悯将长宁公主葬在西郊山上呢?
“据说是宋悯求的皇帝,想把长宁葬在近处,以便时常去祭拜。”杜关山道。
“信他个鬼,他若真对长宁公主如此痴情,当初怎么会……”云氏说到一半打住,嗤声道,“总之我是不信的,他就是个疯子,怪胎!”
“信不信的,事情已经这样了,长宁能入土为安也是好事。”杜关山长叹一声,“我与长宁师徒一场,活着时没能保护好她,死了还要看她被宋狗羞辱,十年了,我只要一想到她,心就像被放在油锅里煎……”
说到这里说不下去,转过头以袖拭泪。
云氏也跟着唏嘘:“今日咱们虽是和宋悯起冲突,到底也惊扰了长宁公主的魂灵,我寻思着那阵子昏天黑地飞沙走石的,没准儿就是长宁公主在生气,咱们须得抽个时间去祭奠一下,向她陪个不是才好。”
“夫人说得对,是该去祭一祭那可怜的孩子。”杜关山道。
杜若宁在一旁听着,突然开口道:“阿爹不要去!”
杜关山顿住,转过来双手扶住她的肩:“宁儿,这又是为何呀?”
杜若宁说不出为什么,只拼命摇头:“不要去,阿爹不要去……”
“好好好,不去,不去,阿爹不去就是了。”杜关山只得依着她。
云氏不禁忧心忡忡:“看来还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不如请个道士来给她定定魂。”
杜关山并不赞同:“神神鬼鬼的也不要太信了。”
“那就在家好生休养几天。”云氏知他向来不信这些,便也没坚持。
用过饭,杜关山带着三个儿子回了前院,云氏放心不下杜若宁,便在她房里陪她一起睡下。
杜若宁还是长宁公主的时候,从出生就没和母后一起睡过,从来不知道和母亲一起睡是什么感觉,如今依偎在云氏温暖柔软的怀里,幸福中又夹杂着几分酸涩与歉疚。
全家人都为她的康复欢喜不尽,却不知她并非真正的若宁小姐,虽然这令人匪夷所思的借尸还魂并不由她选择,但她终归是占据了人家的身体。
也罢,这一切的因果归根结底还是李承启和宋悯造的孽,等她日后诛杀了那两个狗贼,也算是为若宁妹妹报仇雪恨了。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偎在母亲怀里沉沉睡去。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京城西郊的山腰处,孤零零立着一座新坟,一弯上弦月冷冷清清挂在天边,惨淡月光下,宋悯一身白衣静静坐在坟前,似醉非醉,似醒非醒。
一阵山风吹过,寒鸦啼叫着掠过山林,他消瘦的身体似乎禁不起风吹,捂着心口发出一串轻咳。
半晌,他平复下来,望着面前的新坟喃喃道:“阿宁,你说你就算做鬼也要拉我一起下地狱,所以我只能用咒术将你封在寒玉棺里,巫师说,只要你的身体十年不入土,魂魄便会灰飞烟灭,做不成鬼,也转不了世……”
他停下来,坐在那里喘息,仿佛这几句话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片刻后,他才又接着道:“阿宁,虽然我这样做有点自私,但我是爱你的,在这世上,除了你,我再也不会爱上别的女人,等将来有一天我死了,我也会用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灰飞烟灭,全当是还了你的债。”
说完这些话,他又静静地坐着歇了一会儿,才慢慢站起身,将自己的白衫脱下,轻轻盖在坟上,转身离去。
走出两步,突然停下,又回头看了一眼:“阿宁,你是真的灰飞烟灭了吗,为何我今日见到一个女孩,竟和你长了同样的泪痣?”
四下寂静,他的问话没有得到回应,勾唇自嘲一笑,再次转身离去。
山下停着一辆马车,赶车的仆从听到脚步声,迎上来将一件厚袍子给他披上。
“山里风大,大人仔细着凉。”
宋悯嗯了声,裹了裹袍子,幽幽道:“明日备些好礼,我去定国公府赔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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