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黄梵这般控诉的不少, 贺美昱给了她一个得意的眼神,点着桌子说:“我这哪是犯规,帖子上我也说了, 各位带自己觉得品相最好的花过来,没说一定要用盆装啊。我借这小郎献花, 你们不看花偏要看人,怎地还怪起我来了。”
贺美昱当然不会说自己就是故意的, 她这人就喜欢出风头,不然也不会想着办什么赏花宴了。“你们就说,这小郎戴在头上的花到底美不美, 既然花都看完了, 不如咱们就评一评今日的花王是谁。”
胭雪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这么玩的, 她想做贵女和做奴婢真是两种不同的境遇, 贺美昱玩的这么荒唐, 在其他人眼中好像都很正常没有不妥的地方,更没有说她们风气不好,有损闺誉。
若是换成婢女和男子在一起, 那肯定是要被骂下贱的, 这就是身份带来的不同。
她看还跪在大堂中间的少年郎是看呆了,也不知道贺美昱是从哪里找来的,看着十四五岁的年纪, 长的清秀脆生,也不女气, 因为头上戴着一朵品相极好的魏紫,所以有种雌雄莫辨的清美。
贺美昱偏头,发现胭雪目光在她花钱找来的小郎身上停留许久,露出心领神会的暧昧微笑, 凑到胭雪身旁道:“阿胭,这小郎身契还没同我签,他家境贫寒,爹娘病重都去了,下面还有一个妹妹,亲戚强占了他家所剩不多的田地,身无分文快活不下去了才与我为奴的。你若是喜欢,我把他送给你。”
她一看胭雪的样子,就知道像她这样乖娇的女子应该是没见过什么男色的,贺美昱也存着讨好她的心思,想要以劝说的方式勾起她的心动。
贺美昱:“你带回去,让他做你院里的仆人,这小郎会说话,上过几年学堂,不像那些不同墨水的下人一样,长相可比你身边那个护从强多了。如何?”
胭雪猛地听见贺美昱提起谢狰玉,下意识抬眸往厅外看去,贺美昱还在她身边说:“你那护从我看着喜欢,不过他是钟府给你准备的人,我也不好找你讨要,我赠你这小郎,你把那护从借我三日行不行。”
原来她打的这个注意。
谢狰玉眼见宴客的厅堂里,那些贵女只是对着那少年郎窃窃私语,没有再做出过分的事情,这才没有把之前想的付诸实际。
他想,等回去后再同胭雪说一说,这种场合不好,她以后就不要来了,也不要再与这种女子交际,容易学坏。
贺美昱招来刚才的戴花小郎上前,“今日在这里的都是我邀请的客人,你代青霜,给贵女们添些茶水来。”她特别交代,眼神暗示,“我身边这位贵女可是太守府的小姐,她喜温茶,你可别弄的太烫了。”
那少年郎也是个聪明的,大着胆子抬眼偷偷看向胭雪,视线一接触,两人目光都瞬间缩了回去。
少年郎是有意的,胭雪则是头一回收到这么年轻的儿郎投来的暧昧目光,她第一个男人是谢狰玉,那可不是轻易能讨好的人,更没有这样羞涩过,从来都是她仰望他的,谢狰玉高兴了就赏她点好脸色。
现在她坐在这个位置,身份也是高贵的,也轮到别人来仰头望她了,这种身份上的不对等,叫她心生怪异,面露所思。
旁人看来,她就仿佛是被少年郎迷惑住了一般。
外面,谢狰玉已经开始摸向自己别在腰上的短刀了。
大半日过去,终于等来了散宴。
谢狰玉一直等在外头,即便贺美昱留胭雪等人吃了午食,也有人过来请谢狰玉跟下人们一同用饭,谢狰玉别说动,就是话也没说几句,他只叫贺家的下人把他的吃食端过来,他要在这里吃。
其实里头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等在厅外的他了,毕竟身量和气势显眼,但经过打听,得知他是太守府小姐带来的护从,加之那露在外面的半张脸有些普通,便没有再关注了。
贺美昱:“若是不忙,还想留你再多坐会。”
胭雪被她亲自送出来,摇了摇头,“实在是还有事,等空了我再请你到家里坐坐。”
贺美昱眼眸一亮,“当真?”她记得虽然钟胭性子软好说话,多数与人交好,但真正能受到她邀请去太守府做客的少,她怕还是第一个。
胭雪:“当真,我骗你作甚。”
听了她们话的谢狰玉面无表情跟在身后,余光扫了眼从宴上跟着贺美昱出来的秀美的少年郎,手指在腰上的短刀刀鞘上一边又一边的抚过。
走到贺府门口,贺美昱说:“那我就送你到此了。”
胭雪点头,“你回吧。对了。”她倏地转身,指着走在她背后,脚步一顿的谢狰玉,无视了他身上的气势,说:“你不是想要他吗?那我就将他留在这里了,你带回去用吧。”
她还看向紧跟着贺美昱的少年郎,“你说过要将他赠与我,用来换我这个护从,我答应了。”
她忽然的话语叫贺美昱露出惊喜之色,“阿胭,你真好。”
贺美昱招来少年郎,将他推到胭雪跟前,叮嘱他,“你好生伺候贵女,若是让我知道你做的不好,你妹妹那里……”
少年郎立马保证,“不会的,我”
他话未说全,一道冰冷的声音打断他,“你敢再上前靠近她一步,我就废了你的腿。”
突如其来威胁的话,让胭雪跟贺美昱还有她那少年郎都变了脸色。
谢狰玉眼里冒火,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听见的话是胭雪说出来的,她把他当什么,竟敢轻易将他拱手让人,只为了换回来一个玩意。
她拿他,同这样卑贱的人比?
谢狰玉绕道胭雪跟前,他甚至都没有理会一旁的其他人,光他的身量就足矣挡住旁人的视线,逼近胭雪,居高临下紧紧盯着胭雪的眼睛,气息危险的向她确认,“你拿我送人?你不要我?”
胭雪露怯也只是那一刹那,她说出那些话也没有很后悔的样子,回视谢狰玉的目光,在他黑瞋瞋的眼珠里似乎看见了自己的身影,他是那么不可置信,嘴角挂着讥讽的笑意,怒气已生。
胭雪也冲他笑了一下,她反应可以说是平静的“嗯”了一声给谢狰玉听。“我为何不能将你送人?曾经也有旁人向你讨要过我,你说要让拿钱来买,你可以,我为何不可?”
有谢狰玉挡着,她说话小声,足够二人听得清。
胭雪说的谢狰玉很快就明白她的旁人指的是赵荣锦,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没想到胭雪还记在心上,可见她对从前受到不公的对待是记恨的。
“说实话,早上的事,已经让我觉得你不适合留在太守府了,正好有人看得上你,你留在贺府也不用担心暴露身份。那少年郎身世比你凄苦,他比你更需要搭救,他身份低微,听话、懂事,善察言观色,性子好也不会惹我生气,我为何不要他要你?”
胭雪踮起脚,看到了站在前面一脸疑惑的贺美昱和少年郎,她在谢狰玉耳边道:“世子,我好像能领略到当年你看我的感觉了,高高在上,有人讨好,下面的人听话懂事,这种权势的滋味真好。你看,你现在落了难,外人眼里,你就是我的下人,可你不听话,还爱凶我冒犯我,自持以前的身份待我,我很不喜欢。”
“就是一条狗,我也想要听话乖顺的,而不是脾气凶躁还会反咬主人的。”
她说完,趁着谢狰玉备受冲击,还未发火前防备的后退几步。
那挑衅完就跑的样子,真叫人看了又爱又恨。
胭雪正要同久等了,眼神越来越疑惑的贺美昱说话,下一刻谢狰玉大步上前,“我们回去再说。”接着拽住胭雪的手腕将她拉走,目瞪口呆的贺美昱看的心惊肉跳,“这护从怎敢这般大胆。”
她连忙追上去,就怕胭雪会出事,等她跨过门槛,走出大门,正好见到胭雪被那高大的护从塞进马车里的一幕。
“等等。”贺美昱叫道,发觉胭雪的婢女被落下了。
而那护从极为嚣张霸道的叫她们自行回府,还令车夫现在就把马车骑走。
车夫见谢狰玉气势凶狠,被他冷厉的瞪住,听他说:“小姐有事要回府,你敢耽误?”
车夫一时受他气势压迫,又耽误正事,在这一唬一吓中驱马离开。
胭雪尽量坐的离谢狰玉远些,然而马车再大也有局限,她只有叫谢狰玉不要过来。
好在他人仿佛在压抑自身的怒气,并没有真的凑近胭雪。
沉默由谢狰玉打破,“你看上刚才那个玩意了?”他把那少年郎称作“玩意儿”,可见有多瞧不起那样的人。
胭雪提醒道:“你如今也不必人家好多少。”
谢狰玉:“我有时真该把你嘴堵上,你就这么厌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就算有错,现如今我想同你好好的,这也不行?我们就不能忘掉从前,重头来过?”
胭雪听了这话刹那眼红,她别开脸,嗤笑谢狰玉,“这话你怎能说的出口,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心思,难道你忘了,你同人定了亲,也算是半个有妇之夫,你竟然还想同我叙旧情。”
她还记得谢狰玉同姜氏的贵女定亲了的,还没有完婚大底是因为年底这场战事才推后了,等他回去京都这场婚事依然要办的。
她不等谢狰玉开口就说:“我不想与你叙旧情,我与你的旧情都在京都,这里是南地是汝陵,我同你的关系,是主是仆。我不要你的情,我只要你受我受过的累,吃我吃过的苦。你觉着我把你让人,让你没颜面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你也是那般对我的,我有颜面吗?”
那时胭雪不过一个奴婢,有什么颜面好谈。
原来她也是伶牙俐齿的,说起这些绝情的话来就跟下刀子一样。
谢狰玉瞪着她眼角的红,“你想让我怎么做。京都的亲事,你若实在介意,我退了就是……”
胭雪闻言愣怔,接着摸到什么抄起坐垫就朝谢狰玉砸过去。
“你,你简直无耻!”
谢狰玉一来二去,火气冒的更烈了,抓住胭雪砸过来的坐垫,沉声怒道:“我是无耻,我从前是觉着你不堪大用,你坐不好世子妃的位置,撑不起它的名头,我对你有意是不错,那时我的确没想过让你做我的妻,可我也不是不想对你好。即便我同意,我父亲,圣人和太后也不会同意,你又没有恢复钟家的身份,自然是不匹配。”
胭雪只觉得谢狰玉说的每个字都那么刺耳,她想叫他别说了,可谢狰玉说个不停。“你后来怀孕,我自是觉得亏欠你,想带你回去,想着今后留你在身边尽可能的弥补你的伤痛,可你执意闹着要回钟家,不念我们之间的旧情,要和我一刀两断,我怎能轻易就让你离开?你或许是觉得钟家高贵,可在京都还有谁能高贵过皇亲国戚。钟家势力都在南地,京都即便有以前的旧识,那也没什么权势,他们看重我未来世子妃的人选,更不会随意答应让我娶你。”
谢狰玉:“你走后我也早就明白,你在我心中与他人不同,只是我后来怎么强求你都不愿意。我以为我做了这么多,你也该懂我对你的心意,可你做了什么,你同你那沈家的表兄卿卿我我,对我就疾言厉色。你是我的人,我不许旁的对你有觊觎之心,也更不许你同他人往来。而今,你更是连施舍我几分好颜色都不肯,我连赎罪都不知怎样才能令你满意。这话我只说一次,你且告诉我,我这般卑鄙无耻之人,历经生死后心中还有你,也想同你今后有一场恩爱,要怎么做,你才肯应我?”
胭雪愣愣的瞧着,回应了她许多话的谢狰玉薄情的脸上,竟浮现出急迫和认真之意,并不像是在说假话。甚至,他直勾勾的看着她的漆黑的眼珠里,泄露出不少压抑的情思。
谢狰玉等了许久,直到外面车夫停了马车,说到府上了。他皱眉,见胭雪迟迟没有回应,又不想逼迫她,使她更逃避,只能无声的催促她。
“我想……”
胭雪像是做了个艰难的决定,她避开谢狰玉追逐的眼神,咬唇恨恨的道:“你若真这么想,那好,我告诉你。你从前怎么待我的,我就怎么待你。”
胭雪:“我要你做我的一条狗。”
她说完这句话舔了舔嘴皮,十分紧张的瞄向谢狰玉。
谢狰玉果然变了脸色。
胭雪怕他听不清楚,较为仔细的认真的继续道:“你听见了吗,你不接受也可以,我要你做我的狗,只听我一个人的话,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你必须以我为尊。你不能打我、骂我、反驳我,在我面前,你不再是那个尊贵的端王世子,你就是我养的狗。这样,你也愿意吗?若你能接受,我也会再考虑你我二人是否还能继续这份感情。”
这是羞辱,不亚于让谢狰玉跪在地上,钻女子胯.下的襦裙一般。
谢狰玉看胭雪眼神深沉而复杂,里头仿佛有烈焰闪动,他攥紧的拳头在说明他在忍耐胭雪提出的要求。
良久,就在胭雪认为,谢狰玉绝不会答应这件事时,她听见一声,“好。”
她立马不可置信的瞪着他,心比天高冷傲孤绝的谢狰玉阴沉的问:“我答应你,是不是还得为你学一声狗叫?”